苏清从来见她时,都是盛装打扮,耀武扬威。
而今天这种日子,她容色恹恹,却特意跑来说了这样一通话。
苏晚想,裴寄也许真的这样说过。
她心底一瞬间有了空荡荡的感觉,然而只一瞬间,苏晚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无懈可击。她抿了抿唇,轻笑一声,反问道:“姨娘和妹妹好不容易看到我和父亲断绝了关系,难道会这般轻易的让我回府”
“妹妹,你有这么好心吗?”
苏清脸色变了一变,她确实不想让苏晚回苏府,此前她从李氏口中得知苏怀找过裴寄一事,又借念荷的名义从她爹那里打探道两人的谈话内容。
故而有此一遭,可她没想到,苏晚竟如此不为所动。
她既然宁愿退婚都跟着裴寄……
“晚晚。”几人身后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
苏清正对着大门,一抬头就瞧见那个将她千方百计抢来的夫君比下去的男子,然而他只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便将眼神落在了苏晚身上。
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然达成,过犹不及,苏清咬了咬牙,直接转身走了。
苏清走后,苏晚顿在原地,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敢回头。
然而裴寄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怎么了?王妈备好了酒菜等着我们呢。”
“没什么。”苏晚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虽说苏清不会空穴来风,但是添油加醋定然是少不了的。苏晚不想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扫了大家的兴致。
苏晚能感觉到裴寄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却还是睫毛轻颤,溢出了一个极清浅的微笑。
裴寄想要追问的话停在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明明是极好的日子,用过饭后,两人却是一夜无话。
次日早间,苏晚只觉得她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然而她却觉得昏昏沉沉,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是烫的有些可怕。
她本想强打着精神起身,却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像是泄了口气一般,不仅全身乏力,心里亦是无力。
“平儿……”苏晚靠在床边,提声喑哑的嗓子喊了一句,好在平儿这丫头见苏晚这时候还没醒,就在拿了绣活在前头的小院子里坐着,一听见苏晚叫她便进来了。
“夫人,你醒啦?”
“嗯。”
“夫人,你怎么了,你这是生病了?”平儿一眼就察觉到苏晚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登时有些着急的问道。
苏晚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那我去请大夫?”平儿急着就要出门。
苏晚却又叫住了她,“阿寄呢?”
“东家一早出门去了。”
“那你去吧,我想再歇会。”
平儿甫一出门,正好撞见了回来的裴寄,他神色凝重,瞧见平儿急匆匆的样子,皱了皱眉:“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东家,夫人病了,我去给她请大夫。”
说完,她就瞧见裴寄脚步匆匆的朝着后院去了。
——
“晚晚。”
苏晚刚又躺下,便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却还是轻轻阖上了眼睛。
明明昨日还可以一切如常,今日却莫名的委屈,心底又酸又涩。
裴寄进门时,眸光所及之处便是躺在床上静悄悄的人。
他走近床边,一眼就能看见女子烧得通红的脸颊,更衬的面若芙蓉。
裴寄想伸手去探一探她的额头。
然而刚伸出去,便捕捉到苏晚轻蹙的眉头和微颤的睫毛。
她在装睡。
裴寄的手霎时顿住。良久,他盯着看了许久,手指微动想要落下又将落不落,不料紧阖着的双眼却猝不及防的睁开了。
那双湿漉漉的杏眸里溢着水汽,蕴着委屈。
手终究是落了下去,纤长冰凉的手指映衬着绯红滚烫的额头,裴寄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我没有。”
苏晚感受着额头的冰凉,眨了眨眼睛。
“晚晚。” 裴寄又唤了一声。
“不管她昨日跟你说了什么,我都没有。”
良久,他才感受到手下温热的额头微微偏了一下,继而听到苏晚带着沙哑的浅浅问询声。
“我爹来找过你吗?”
裴寄一怔,颔首。
转而答道:“苏大人想要接你回府,我不答应。他想让我入赘苏府,我不答应。他想要为你另择他人,我亦是不答应。”
裴寄见她那副不肯相信的样子,于是将那日苏怀同他聊天一事全盘托出。然而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紧张的有些蜷缩。
明明初见时他还劝她回府另觅良人,此时却是再也放不开手了。
苏晚淡粉色的唇瓣微微阖动,逸出了一声极浅极浅的叹息声,随后轻轻问道:“那你为何不向我言明?”
裴寄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憋出了四个字:“我怕你走。”
苏晚心底咯噔一跳,再多的话也问不出口了,有些气短道:“我不走。”
裴寄轻轻弯下了腰,冰凉且纤长的手指慢慢下滑,停在了绯色的凝脂之上,他轻叹了口气,用极温柔的语气承诺道:“好,不走。”
至此,二人昨日陡然滋生的嫌隙便去了大半。
平儿领着大夫进门时,见着的就是守在苏晚身边的裴寄。待大夫开过药后,裴寄又亲力亲为,直至苏晚用药过后再次入眠,裴寄才离开房间。
此时才刚过晌午,王妈正在厨房里忙着,就听见韩北跑过来,说是裴寄要见她。于是王妈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洗了洗手,赶了过去。
“东家。”王妈进门先压住她的大嗓门轻声问候道。
裴寄点了点头,又示意他眼前的椅子道:“王妈,坐。”
虽说裴寄为人不算难相处的,但平日里也是冷冷淡淡,除了在夫人面前,王妈何曾见过他这般温和的模样。于是有些局促的摆了摆手,憨笑一声,“老婆子就不坐了,不知道东家找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然而待她知道裴寄叫她的来意时,惊的连嗓门都忘了掩。
“东家你是说你和夫人还未行过拜堂之礼。”
裴寄点头。
“哎哟,”王妈急得一拍大腿,“你怎么能这般让夫人无名无份的跟着你,这要是叫旁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说多少闲话。”
王妈刚来时就觉得这对小夫妻之间相处方式怪怪的,这会回过味来,可不是吗?
连拜堂都没有。
想到这里,王妈再看裴寄都带上了点怀疑的眼神,说不定就是他花言巧语蒙骗了夫人。
夫人那一看就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
说不得就是被裴寄仗着这张俊脸给哄住了。
可这也不像啊,这东家怎么看起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通身的气质做不了假。
王妈上上下下打量的眼神毫不遮掩,就连裴寄都察觉到她放飞的思绪,然而他也没有解释,只是皱了皱眉,轻咳了一声。
王妈登时回过神来,才寻思自己想多了。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夫人和东家这会儿可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想到这里,王妈试探问道:“东家想要和夫人重新行拜堂之礼,不知道家中可还有其他长辈?还有就是,这事您可曾告诉夫人?”
裴寄顿了顿,半晌才摩挲着手指答道:“你先将一应用具准备着,剩下的我自会处理。”
“欸,好。”王妈也不敢再多过问,连连点头道:“老婆子也懂得不多,明日去打探一番这京城嫁娶的习俗。至于这喜服吗?我明日去铺子里让周娘子着手准备。”
第60章 进展 再说苏晚这边,用过药后,又……
再说苏晚这边,用过药后,又放下心事酣睡一场,醒来只觉得浑身轻松许多,病都好了大半。然而就算这样,在王妈的坚持下,接下来几日她还是留在府里,安心养病。
病好全那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苏晚独自一人去了云安寺。
好些日子不见,觉归小师父个头都长了许多,只是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吃,接过苏晚送来的点心便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苏晚便提步去了供奉长明灯的佛殿。
然而待她到时,佛殿大门紧闭,门口守着的却是个熟人。
苏晚在心底叹了一声“真巧”。随即上前施了一礼,“先生。”
奉吉也是瞧见了苏晚,连忙笑着摆手道:“裴夫人,这句先生我可是当不得啊,您如今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苏晚一怔,思及奉吉的身份,才明白他是意指裴寄上榜一事。随即浅浅一笑:“多谢先生吉言。”
这会儿轮到奉吉惊讶了,这苏怀的嫡女倒真不如传闻中那般小家子气,几次碰面均是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与他在宫里见的那些个诰命夫人比也不落下乘。
再结合春闱评阅时,几位大人对裴寄文章的赞赏有加,只要殿试不出什么差错,这前三甲说不得就到手了。若是合了圣上的心意,那就又是一个大三元。
要知道这上一位大三元,可还是景元七年的状元郎顾慎,最后成了长公主驸马。
想到这里,奉吉又在心底感伤了一番。
“先生您在此处,那赵先生?”苏晚试探着开了口。
“我们家爷在里头呢?还望裴夫人稍侯片刻再进去。”
苏晚颔首垂眸,也立在一旁等着。
好在未过多久,佛殿的大门便开了。
苏晚微微抬首,眼角的余光扫过一袭便装的赵元瑜,只见他面上难掩颓色,多日不见,头发好似都花白的很了。
“爷,您还好吧。”奉吉已是迎了上去。
苏晚依旧是站在角落处等着,赵元瑜这时已经注意到了她,于是朝这边看过来,眼神里全然未见方才的颓然,反而隐隐带了些上位者的威严。
苏晚敛了神色,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道:“见过赵先生。”
赵元瑜扫了一眼奉吉,奉吉连忙开口:“爷,这位是裴夫人,之前曾遇到过两次。。”
赵元瑜点了点头,好像终于想起来了一般,又随口问道:“你是来看苏夫人的?”
苏晚亦是颔首:“苏晚今日来寺里还愿,过来同家母说说话。”
赵元瑜怔了片刻,似是有些感慨:“也好,你且去吧,陪他们说说话。”
苏晚便不再多言,点头进殿。
她走后,赵元瑜过了好久才突然来了一句:“阿姐当时最喜欢和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打交道了。”
奉吉跟在他身后,也叹了一句:“长公主最是喜欢漂亮的事物,裴夫人这般好颜色,长公主见到了定然欢喜。”
他话音刚落,赵元瑜已是提步走了。于是奉吉又加快脚步跟上去,一边问道:“爷,咱回宫吗?”
“先去一趟临江楼。”
“可是谢大人那里有进展了。”
——
临江楼内,谢不允已经等候多时。
赵元瑜主仆甫一入内,三人便直入正题。
“你是说,当初阿姐落难曾经藏身于常乐坊?”
“对,我这些时日花了些功夫,终于揪出了当年侥幸逃脱的成王府亲兵。据口供,当年公主府走火之后,成王曾派大量人手到处搜查,只是常乐坊那地方鱼龙混杂,他们只是草草略过。而后来发现长公主踪迹之处却是在常乐坊附近。”
谢不允顿了顿又接着说:“而且,我从他口中证实了,阿瑾当初被囚禁时确实是身怀有孕。”
赵元瑜登时像是泄了口气,他颓然道:“那孩子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还在吗?”
“圣上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常乐坊打探,相信不日便有结果。”
说着,谢不允端正神色,缓慢而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无论是死是活,我必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赵元瑜闻言神色动容,他一只手拍了拍谢不允的肩膀,“不允,谢谢。”
时隔多年,一君一臣,两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可事关赵瑾,足以让两人摒弃以往所有的争执。
然而他们之间的交集也仅仅只有赵瑾了。
这时赵元瑜突然想起早间遇见的苏晚,于是又开口道:“不允,你那徒弟倒是争气,几位阁老可是将他的文章夸出花来了,颇有你当年的几分风采。说不得几日后,京城又要多一位惊才绝艳的探花郎。”
“陛下谬赞了。”谢不允绷紧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他自然是早就知道裴寄上榜一事。
想了想,谢不允又补充道:“殿试之时,圣上可不要因为老头子的原因有失偏颇。”
赵元瑜正想反驳“科举一事,岂容儿戏”。赵元瑜下一句话已经出了口,“虽说我这徒弟长相俊美,出身不怎么样,可保不准就来个三元及第。”
三元及第一出口,赵元瑜的神色就淡了下来。
其实他登基至今十几年间,也不是没出过有希望三元及第的举子,若是其他皇帝,恐怕就成全了三元及第的好兆头。
可惜,赵元瑜,最是讨厌三元及第。
昭阳长公主当年就是因为冲着三元及第的名头,慕名去看状元郎,却不料一见倾心,求了一旨赐婚。
继而成了一对怨侣,郁郁寡欢。
谢不允当然也知晓其中关窍,然而他和赵元瑜不同,赵元瑜眼里心里都是他阿姐受了委屈。而谢不允同赵瑾一同长大,又和顾慎多年同窗。就连当初赵瑾和顾慎的初次见面,都是间接由他促成。
顾慎此人,出身寒门,在外人眼里冷心冷情。
起初谢不允也觉得他待赵瑾过于冷淡,可后来才渐渐明白,若是真的无心,他又怎会甘愿陪着长公主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