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寄收回视线,轻声说了一句“稍等”,随后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不多时,陆简的随侍就连忙迎了上来,恭声道:“见过裴公子,我家少爷现在在前院,他一早就吩咐我在这候着您呢。”
“有劳了。”裴寄颔首应了声,转头对着马车内,温声道:“晚晚,下来吧。”
“好。”
随侍偏头看向马车,只见一只白皙的纤纤玉手从车帘后伸出,随即露出了后面容色姣姣的美人。眼里霎时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又想起了此前进去的镇远候府的女眷。
怪不得自家少爷总是叹裴公子好福气,能得如此佳人不离不弃。
苏晚在马车内等了片刻,听到裴寄的声音方才掀开帘子。只是这租来的马车倒底有些不便,竟未安排专门下车的马凳。
她今日着的襦裙,若是这般跳下去未免有些不雅。
就在苏晚蹙眉纠结时,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她飞快地抬眸看了裴寄一眼,垂头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感受到手里的细腻柔软,裴寄勾了勾唇,扶着苏晚下了马车。
一旁的随侍只能默默在心底叹了声,好一对才子佳人。
“裴公子我领您去前院吧。”说话间,随侍伸手招来了一个丫鬟,指着她说:“女眷们都在后花园,有她带路,劳烦裴夫人移步。”
苏晚从裴寄手中收回了手,又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了声好,跟在了小丫鬟身后。
裴寄目送着苏晚二人离开的背影,提步去了前院。
——
安乐伯府不愧是勋贵之家,夏日炎炎,可在这后花园却丝毫感受不到闷热,入目是满眼的青翠。再往里走,随处可见安放整齐的冰盆,怎一个奢侈了得。
丫鬟引着苏晚到了后面的亭子。放眼看去,里面已经零零星星坐了不少女眷 。
轻舒了口气,苏晚端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娴静得体地走了进去。
正在交谈的众人顿时把目光投向了门口。
女子一袭绯色对襟宽袖襦裙,腰间坠着一串同色流苏。青丝挽成凌云髻,妆容精致,肤若凝脂,眼似水杏,明眸如星。
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这是苏家大小姐?竟比那二小姐容色出众。”
“可不能这么称呼,现在这位是裴夫人。”
“真正的裴夫人在上面坐着呢?”
苏晚听见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她容色如常,莲步轻移,上前对着正中的安乐伯夫人行了一礼,“苏晚见过安乐伯夫人。”
“裴夫人不必多礼。”安乐伯夫人接过身侧丫鬟递来的热茶,啜饮了一口,简单的应了声,又扭头和身侧的夫人笑谈。
苏晚也不在意,眼神轻轻扫了一圈,提步走向下首的空位。
她刚落坐。
隔着人群就传来了一声娇娇柔柔的女声。
“姐姐莫不是没看见,母亲今日也在这呢。”
苏晚皱了皱眉,抬眸看去,果然是苏清。
她身旁坐着两个年纪稍大的妇人,一人打扮的稍简单些,但也看的出花费了一番心思,正是那李氏。想来是刚刚扶正,李氏就迫不及待的以苏夫人的名义出来赴宴。
而坐在上首的另一位妇人衣着华贵,想必就是镇远候夫人。
见亭内众人都面带异色看着她,就连安乐伯夫人都投来了看戏的目光。
苏晚心底冷笑了一声,脊背挺直,声音平淡,“世子夫人怕是忘了,苏晚早就被赶出家门。再说了,家母早逝,此处又何来的母亲。”
话音刚落,一旁的李氏就变了脸色。她心知自己原先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可被苏晚这般点出又着实令人恼怒。
“让各位看笑话了,这丫头还在和我家老爷置气呢。”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李氏眼底掠过一丝不满,面上却带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向着众人解释了一番,又劝苏晚道:“父女俩哪有隔夜的仇,老爷也是为你好。”
若不是在场众人大多知道她的底细,这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倒真是令人动容。
不过,众所周知,苏晚确是同苏侍郎了断绝关系。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转向了上首的镇远候夫人安氏。
毕竟,这苏晚嫁的,可是镇远候府养了十六年的假世子。
感受到众人毫不遮掩的打量的目光,安氏瞥了一旁坐着的苏清一眼,暗暗加深了要给儿子纳妾的决定。
这些时日来,镇远候府因着这几件事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消遣。也不知多了多少闲话。这对素来循规蹈矩的安氏来说,简直是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流言平息了些,这蠢货竟又当着众人的面提起。将家宅之事闹到外人面前,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就算她不在意苏家的脸面,可又将镇远候府的脸面置于何地?
安氏正了正脸色,又扫了正襟危坐的苏晚一眼。
其实她此前也曾见过苏晚几次,对这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苏家大小姐印象颇好,可惜竟为了那么个冒牌货,自甘堕落。
面上的鄙夷之色溢于言表,安氏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扭头对安乐伯夫人说:“妹妹也太纵着大公子了,好好的生辰宴竟是什么人都请了回来。”
原来这安乐伯夫人小安氏是安氏的远房堂妹。小安氏见安氏开口,知她心里怕是恼了,连忙打圆场道:“让姐姐看笑话了。”
正巧这时有个圆脸婢女从后面溜了进来,附在小安氏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小安氏脸上带了一丝笑意,道:“怠慢各位夫人小姐了,这园子里的荷花开的正好,不若大家移步赏花。”
她话音刚落,众人纷纷点头称好。
虽然看戏令人意犹未尽,可今日宴会的重头戏还是替自家适龄的儿女相看婚事。
等众人起身走的差不多了,苏晚方才迈步出了亭子。
既已与李氏母女打过交道,这宴会后面应当是不会再出什么事端。
倒是裴寄那边,今日恐怕会遇见那裴安。
苏晚一边想着,一边远远的缀在人群后面。
冷不丁被人挡住了去路。
她抬眸看去,眼里浮现出诧色,竟是此前坐在镇远候夫人身后的粉裙少女,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镇远候庶女裴玉瑶。
裴玉瑶似是没看出苏晚的诧异,眨了眨眼睛,自来熟道:“苏姐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苏晚也笑了笑,“裴小姐。”
“苏姐姐不用这么客气,你可以和哥哥一样唤我玉瑶。”说着,她皱了皱鼻子,似是有些生气,“我都好久没见到哥哥了。”
苏晚这才恍然她口中的哥哥竟然是裴寄。恐怕这阖府上下也就她一人还肯认这个兄长了吧。
她也放柔了声音,却还是没改口:“不知裴小姐有什么事吗?”
裴玉瑶见她不肯改口,抿了抿唇,有些委屈,低声道:“我想问苏姐姐,哥哥今日有没有来赴宴。”
苏晚没想到就这么几句话,面前的少女就红了眼眶,只得点了点头,应道:“来了。”
“真的吗,太好了。”听了她的回答,前一秒还可怜兮兮的少女瞬间转晴,“谢谢苏姐姐,还有这些时日,多亏了姐姐,我替哥哥谢谢你。”
苏晚一时竟分不出这是情绪多变还是少女天真。
没想到这镇远候府嫡庶关系倒是和谐。想到这里,苏晚好意提醒了一句,“裴小姐还是注意些,有些话莫要让旁人听见。”
要是让镇远候夫人或是苏清听到她唤旁人一口一句哥哥,怕是要平白惹了厌恶。
裴玉瑶倒是听话,乖乖巧巧地点头应了声好。
第12章 异类 隐隐约约间,苏晚听见门外传来了……
与裴玉瑶分开后,前面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苏晚一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向荷花池的方向走去。
过了片刻,却还是没有看见人群。
苏晚蹙了蹙眉,打量了一下四周,隐隐瞧见远处有两个人影。于是提步走了过去。
还未靠近,就听见一个盛气凌人的女声。
“你且去告诉安乐伯夫人,不找出那推我下水的歹人,今日这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抬眼看去,说话的是一袭银红色长裙的华服少女。
然后就是丫鬟怯怯的求饶声,“郡主息怒,奴婢先带您去换身衣裳。”
郡主?
现今能被称为郡主的也就只有成王之女端平郡主。
本打算上前问路的苏晚甚至不需要多想,就掉头离开。
端平郡主,是比苏清还难缠的角色。
然而还是晚了。
“站住。”
苏晚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女声不依不挠,“对,说的就是你,转过来。”
苏晚轻叹了口气,转身。
离得近些,她方才清楚的看到端平郡主此时着实有些狼狈。一袭银红色的长裙湿了大半,地上都留下了一圈水印。本该整整齐齐的发髻此时也有些凌乱。
快速地打量了一会,苏晚垂头行了一礼,“见过端平郡主。”
“你认识我?”端平郡主语调上扬了几分。
不等苏晚开口,一旁领路的丫鬟就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这位夫人是苏侍郎长女”
苏晚眼角的视线略扫了一眼,才发现这原来就是此前亭子里通报的那个圆脸婢女。
端平听罢才恍然,她不是没见过苏晚,只是这次换了个发髻一时不察竟没认出来。
“正好,你陪我去。”依旧是盛气凌人的口气。
苏晚抬头,有些惊诧,道:“苏晚亦是第一次来安乐伯府,并不识路。”
“是啊。”圆脸婢女眼底掠过几分慌乱,竟又直直地开了口,“苏小姐不识路,还是让奴婢领您去吧。”
“我没说不让你带路,不过她也得跟着。”端平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蛾眉倒蹙,凤眼圆睁,“这安乐伯府的下人还真是一点规矩也无。”
圆脸丫鬟讪讪开口:“奴婢知错。”随后噤了声,只是偷偷觑了苏晚一眼,似是希冀她能开口回绝。
苏晚有些无奈。
这端平郡主刁蛮乖张的性子,她也略有耳闻。但是此前赴宴时她都未曾与其打过交道。
夏风微拂,她分明瞧见眼前的少女打了个寒颤。虽说正值盛夏,可穿着大半湿透的衣裳,说不准就着了凉。
况且此时去那荷花池,面对的也还是苏清那一行人。
打定了注意,苏晚抿了抿唇,轻声道:“那苏晚就陪郡主走一趟吧。”
一行三人到了客房。
“我要试那件粉色的长裙。”安乐伯府倒也周到,客房里竟然备了许多衣裙,端平郡主的脸色都好了些。
只是这些衣裙的有些尺寸不一,需要试上一试。
端平郡主开口良久,那圆脸婢女竟似若未闻,苏晚只得赶在她发怒前取过那件粉色留仙裙。
她轻蹙了蹙眉,这婢女自进了客房后就心神不定,好似丢了魂一般。
端平也察觉到了婢女的不对劲,不过此时心情好了些,她轻哼了一声,施施然开口:“你放心,看在这些裙子的份上,我不会向安乐伯夫人告状,治你的罪。”
顿了顿,她又有些嫌弃地说:“不过今日这事安乐伯府得给我个说法,你现在去把安乐伯夫人请来。”
圆脸婢女脸色变了变,点头应了声,又抬头看向苏晚,“不若奴婢顺路领苏小姐去荷花池,各位夫人小姐都在此处。”
“不行,她得留在这里陪我。”没等苏晚开口,端平郡主换好了裙子,一边在揽镜自顾,一边拒绝道。
苏晚压下了心底的那抹怪异,冲圆脸婢女点了点头,说:“你先去吧。”
“奴婢告退。”
圆脸婢女行色匆匆的离开后,客房里只余苏晚和端平郡主二人。
“我没想到苏小姐还是个性情中人。”
苏晚抬眸看去,不知何时,端平郡主已经散了发髻,一头青丝全数泻下,赤足坐在床边,一脸笑盈盈的看着她。
这样的端平郡主和此前嚣张跋扈的样子大相径庭。
苏晚轻笑一声,道:“郡主所言苏晚不敢当,郡主才是真正的至情至性之人。”
“你倒是会说话。”端平嗤笑了一声,纤细的手指卷了卷披散的青丝,眼底带上了一丝落寞,“你们都是表面上惧我怕我,私底下怕不是都在同情我看不起我。”
苏晚怔忡,成王被贬离京,却又偏偏留下先王妃诞下的一双儿女,如今在封地早已有了幼子幼女。
哪怕先皇庇佑,皇帝仁慈,稚子无辜。可终究叫人敬而远之。
“郡主乃天潢贵胄,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你这性子着实无趣,前几次宴席见你被庶女挑衅都无动于衷,以为你是个懦弱之人。今日你倒是有些让我刮目相看,却不料始终带着个面具做人。”
苏晚眸光微凝,浅浅的叹息声几不可闻,唇畔带着一抹苦笑,道:“郡主教训的是。”
端平郡主又轻哼了一声,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她对苏晚另眼相看不过是觉得同病相怜罢了。一个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大小姐,一个是不知廉耻的霸道郡主,左不过都是旁人口中的异类。
没有人再开口,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隐隐约约间,苏晚听见门外传来了些许动静。
安乐伯夫人竟这么快就到了。
她还未起身,又好似听见了男子交谈的声音,面色顿时变了又变。
这里是女眷换衣的院子,怎么会有男客?
苏晚转头看向端平郡主,见她面上也带了一丝惊疑。
两人面面相觑。
苏晚轻嘘了一声,指了指端平露在外面的玉足。
端平赧然,将其收了回去。
苏晚又指了指外面,见端平点头,悄然提步去了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