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告白而已。
但这份告白所得到的回应,只能是拒绝。
“杭生,有件事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但是她的拒绝还未曾开始传达。
——“砰!”
下一瞬看见从副驾向她扑来的男子:
“姐姐小心!!!”
第75章 坠楼事件 别看。
刹那里所有画面都变得模糊不堪。
汤倪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
巨声响起时,她只感觉到似乎是有物体迅猛砸落在车顶。
几乎同一秒, 向杭生想都没想飞快捞过她的身子, 单手按住她的头压在胸膛,将汤倪整个人稳稳护住。
“姐姐小心!”
刺耳地尖锐叫声蓦地爆起。
像指甲用力摩擦黑板, 此起彼伏地炸裂,刺破耳膜, 穿透神经, 令人止不住恶寒。
不等汤倪询问, 车顶紧跟着传来滚落的声音。
即便看不到, 她也能大致判断是那个“物体”从挡风玻璃一路滑落到引擎盖,最后重重地摔飞出去。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向杭生搂得很紧, 有些不适,“有人……高空抛物?”她欲图从他怀里退出来问。
“不是。”他声线发沉,臂弯又施加了几分力。
脚步声在下一刻纷至沓来, 杂乱稀碎地围拢在他们的车周边。
车窗半敞。
这时汤倪偶尔可以从人们颤抖的声音里,捕捉到她从未想过的可怕字眼。
——“120吗, 这里发生坠楼事件, 地址是……”
她听到向杭生在打急救电话。又报了警。
“警方让我们待在车里不要动, 以免破坏现场。”
挂断电话, 向杭生稍稍放开她, 倾身关闭两侧车窗后, 他抬起一只手, 缓缓遮掩住汤倪的眼睛。
“姐姐,别看。”男子音色稳淡,安抚的语句短促而有力。
他让她别看。
可自己却慢慢偏转视线, 情绪平静地直视前方,目无畏怯。
血液汇流如暴雨凝聚,道道成痕,急速蔓延下挡风玻璃,他的眼前是成坨成片的红色,腥气浓烈。
比他画里的血玫瑰还要糜红。
汤倪远做不到如向杭生那般从容。
有人坠楼。还那么巧合,正正好就摔在她的车顶。
会是谁。
茂岄的客人吗?
抑或是茂岄的在职员工?
是自杀吗?还是意外或者被害?
人呢?受伤严重吗?
会不会她也认识呢?
太多的问题涌出来,救护车与警车的警笛声双重奏起。
汤倪根本无法视而不见,试图拉下挡在眼上的那只手自己去看个究竟,向杭生却倏然开口。
“是茂岄的职员。”他没有挪开手。
不染任何悲悯的口吻那样淡漠,如同法庭上最高贵的审判长,重锤轻落,不加掩饰地直接宣告逃者的死刑。
他比他的画作凉薄更甚。
汤倪一整颗心都在发颤。
体温愈渐抽离,手脚像浸渗入三九寒天的雪水,苍白瑟抖,血液随他的字词倒流,空落而混乱。
“抱歉,想到姐姐可能也认识。”
救护车的警鸣越响越远,向杭生终于慢慢放手,
“还是为她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不要让血肉的残忍玷污昔日的美好吧。”
惺浊的红色乍然刺入她眼中。
残有尚未淌干的血从车顶边缘滴落下玻璃,迸溅成花形痕迹,散乱、无辜、摄入禁忌。
“我不想姐姐有阴影。”向杭生与她对视,嗓音柔软,“你会不好过。”
目光从红色中撤回,汤倪吞咽了下口水,长睫颤栗地望向他,嘴唇轻嚅,声音涩哑地不像话:
“那人……”
还活着吗?
向杭生看着她,默然摇了摇头。
活着的人只需要几秒呈现脆弱。
而活下去的人,却需要用一生诠释强大。
瞳孔霎时收缩,血液凝固,汤倪甚至感觉到脑海中的红色,已然变成口腔中的腥味。
全身的温度自头颅到脚底,寸寸凉了下去。
直到身后有人敲了敲车窗。
向杭生最后掠了眼尸体曾匍匐过的地方,解开车锁,他告诉汤倪:
“走吧姐姐,我们需要配合警方去做笔录。”
===========
茂岄突发跳楼事件,由于事发时间在晚高峰,过往现场目击者太多,难免会有影像资料流传到网络平台。
到了晚上九点,事件开始发酵。
“茂岄员工自杀”攀升微博热搜前三,视频相片被打上马赛克转来转去,逐渐走调,各种阴谋论被瓜友们众说纷纭。
十点半,佘城警方发布警情通报,排出他杀,确认死者坠楼系自杀案件。
官方发博后,“现代职场人压力”、“社畜举步维艰”等热搜被一路顶上去,茂岄的相关词条已经压了箱底。
十一点,舟季总部会议室。
“说说情况。”
段伏城坐在首位,会议桌两侧坐满了茂岄高层及舟季公关团队。
今晚必要通宵达旦。
公关部曾部长起身,投屏了一份自杀员工的资料档案,
“自杀职员名叫周悦,女,25岁,原「茂岄国际酒店」财务部一组组长,在职三年。因周悦工作能力突出,在我司并购茂岄人事调动期间成功保留职位,上个月初刚刚晋升任财务部‘总账’一职。
案发后,我团队迅速成立‘周悦自杀案’特别公关小组,代表舟季集团全面配合警方调查,事关人命,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和疏忽,但是……”
曾部长忽然迟疑了下,接着道:
“但当警方联系死者家属时,她的家人拒绝前来认领尸体且态度强硬,因此周悦的尸首目前仍存放在市人医太平间内。我们的善后赔偿尚无法正常进行……抱歉,段总。”
曾部长放下手中资料,深鞠一躬。
段伏城打了个手势让她坐下,“继续配合警方,尽全力与死者家属沟通,最大力度满足他们一切需求进行赔偿。”
“那…段总,如果周悦的家人最终不肯出面的话,您看我们在公关文里该如何向大众交代?”
“家人”弹出那一霎,他第一反应联想到的是汤倪的家人。
他想起那晚被家人抛弃的她孤身坐在车里。
想起她那晚的每一帧音容,清清楚楚地目睹她如何独自舔舐伤痛。
他永远忘不了汤倪当时的神情。她的嘴角在笑,可她的眼神却在哭。
她倔强地让他心碎。
“没什么好交代的。”
段伏城甚至有些心燥,眸色寡沉,话里淬着密不可拆地冷调。
他说:“周悦是舟季的员工,如果她的家人选择抛弃,那就不必强求,一应后事会由舟季全权负责到底。”
“好的,段总。”
“段、段总……”这时,茂岄新任总经理陈华主动站起身,撑着胆子开始做自我检讨:
“周悦自杀事发突然,我知道……这件事上我跟茂岄全体管理层都难辞其咎,我们、我们真的一直牢记您曾着重强调过的人文关怀——”
陈华知道,出了这么大事集团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他也并非在奢求原谅。
只是他想率先“自首”,希望能向段伏城求个“宽大处理”。
“……确实是我们疏忽了对员工的关照,实在对不起段总……”他逐渐越说越没底。
因为陈华发现那位段总声色未露,只是冷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他发誓就真的只有一眼。
可那视线却森冷彻骨,如利刃朝下悬斥在头顶,盘桓着绝对压倒性的逼仄感,仿佛一言不合就会割剜他的生命线。
让他剖心露肺。
“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半晌,段伏城终于开口,“周悦的死你们的确难辞其咎,不只你们,我也一样。”
他语调着色了几分微嘲,冷寒得骇人,
“所以你不必浪费时间在这里跟我检讨,如果检讨有用,我现在就可以带着你去太平间一起向周悦检讨。”
陈华瞬间语塞,先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术,此刻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段伏城从他身上抽走目光,吩咐傅铎:
“让人事部成立督查组,围绕周悦在公司的人脉圈全面盘查茂岄所有管理层人员,查验周悦近半年内的工作量指标是否合理。”
略微停顿,继而众人听到他不留情面地下达指令:
“不论职位高低,一旦发现存在欺凌下属的现象属实,无需上报,直接移交警方。”
“是,段总。”
回头见到陈华还傻不愣登地杵在那里,段伏城皱起眉骨,笔端敲掷两下桌面问他:
“还有事?”
陈华还没从段伏城刚才的眼神中回过神来,人被吓得颤颤嗦嗦,“啊没……那个、那个段总……您看我应该帮些什么……”
段伏城:“……”
这个陈华,看来是有必要好好查查他。
傅铎瞧见自家老板已经变了脸,赶紧上前解围:
“陈总,麻烦您将茂岄管理层人员的详细情况做一下说明,跟我来吧。”
陈华跟着傅铎离开后,公关曾部长继续汇报:
“段总,关于网上流传的茂岄相关词条已被全方位压制,目前‘周悦自杀’只会单纯当做社会新闻播报,并未造成过大的舆论波动,相关后续我们会持续跟踪关注。”
段伏城点点头,“保护好周悦的个人隐私,不要让逝者继续活在他人的口舌中。”
“明白。”
曾部长清楚老板第一时间的关注点永远是员工。
而她们要确保到位的,是维持公司秩序,万事以逝者为先,全面配合调查。
傅铎和陈华归位时,这场几十人的夜会也临近尾声。
“事情的严重性不必多余赘述,警方有他们的办案流程,我们唯一的有效协助方式是先从自身内部开始排查。”
段伏城淡淡扫量过在场众人。他语气平缓,但清冷有力:
“请各位对曾经共同奋战的同僚保持一份怜爱,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周悦自杀的真正原因,我会在这里,跟你们一起等待结果。”
第76章 网络暴力 暴风雨虽迟但到。……
凌晨两点, 段伏城驱车赶往警局。
五分钟前。
傅铎在汇报几家主流媒体即将发布的通告草案过程中,特意截取出其中一张未经打码的现场画面。
“事发当时,周悦从12楼跳下来恰好摔在这辆车顶。我感觉有些眼熟, 就让他们发过来一张无|码的原图。”
画面中, 那辆白色法拉利尤为扎眼。
车顶被重力深深砸出凹陷,血染车体, 挡风玻璃与引擎盖被颓靡的灼红色溅洒,夺人眼的惊瘆。
放大照片, 车牌是段伏城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傅铎看着段伏城的脸色, 小心试探:“警方那边说, 案发时汤经理就坐在车里……”
……
她竟然是半个当事人。
坠楼者死相惨烈。
高空坠落的加速度会导致尸肉碎烂, 五脏六腑扭曲移位,甚至…脑浆迸裂。
仅仅是打码处理过的照片, 依然那般触目惊心。
她可能就在现场亲眼目睹。
而他却一无所知。
段伏城单手支着车门,眉头紧锁,眸底积郁, 深踩一脚油门飞速出去。
*
“姐姐。”
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见到身旁人始终有些恍惚, 向杭生轻轻扯住她问:“还好吗?”
今晚夜色闷沉得压人, 风也是。
“没事。”汤倪抬头望了眼天, 又缓慢低下头, 喃声强调一遍, “我没事。”
向杭生猜对了。
摔死在自己车上的女孩子, 她真的认识。
是故人没错。
但没有交情。不过是曾经一起工作在不同部门的前同事, 有过一面之缘。
仅此而已。
她无法对周悦的死亡产生过剩的悲伤情绪。
只是有些感慨。
“姐姐还在想刚刚警方说,周小姐的家人拒绝前来认领尸体的事情。”
向杭生不是在问。
他以陈述的口吻来收尾这个匪夷所思的句子。这很残忍。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汤倪笑了笑,一步步走下台阶,
“再这样我可要怀疑你不是艺术家,而是心理学家了。”
或许是艺术者天生的敏锐使然吧。
他看得出,汤倪此刻并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说不定我天赋异禀。”
他也跟着弯唇浅笑,认真附和她:“‘心理学家’向杭生,听起来也不错。”
就像他一眼发现,是在听到警察说“家人拒绝认领”那句话时,她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这么晚了,姐姐我——”
话音在余光瞥见一抹修挺身影时,倏然顿滞。
沉默两秒,他看似局促地抓抓头发,笑容添染歉意,再出口的字词早已偏转上一句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