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别问我。你爹丢了，你自己找去。”
李富贵木着脸回到家里，心里莫名觉得有点轻松。家里虽然什么吃的都没有，但也不会有人操起手边的东西就打他。
腊月初八一过，地里的农活儿越来越少。
家家户户都盼着今年生产队的大肥猪多长点膘、鱼塘里的鱼儿再肥美一些。上交了公家的之后，剩下的猪肉和鱼肉会平均分到每个生产队队员的人头上。
“咱们生产队一共养了六头猪，给公社交三头，剩下的少说也有四百多斤猪肉。按人头分，一个队员两斤多猪肉哩！”大李婶说着，放下了手里的锄头，悄悄咽了咽口水。
乡里人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肉，谁不盼着生产队杀年猪。
“听我们家老王说，今年鱼塘里的鱼可多着呢。但愿到时候能分到两条草鱼，拿回家杀了做成酸菜鱼，还能用做鱼的汤下面吃。那滋味儿，甭提多好了。”
旁边玩泥巴的小娃娃们听到大人的议论，连忙追问道：“娘，啥时候杀年猪？啥时候抓鱼？”
“娘，我想吃肉！”
“娘，我要吃鱼！”
“瞧给你们馋的，再等等。交完公社的，剩下的才是咱们队里的。”
说起吃肉，干活儿的队员们心里热乎乎的，要是明年生产队可以多养两头猪就更好了！
冬天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在马路边的农田里干活儿的队员们脸上洋溢着对过年的期盼。
王家媳妇神秘地凑到大李婶身边，悄声说道：“婶儿，李瘸子最近怎么突然变有钱了？我昨天从他家门口路过，可是闻到了一股卤肉的香味。”
大李婶吃了一惊，“不能吧，前天富贵还说自己爹两天没着家了。”
“孩子的话能信吗？富贵才三岁，要是他爹不在家他还不得吓得哇哇大哭。”王家媳妇摇了摇头，她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李瘸子可是他们村最穷的一户人。
猪肉这玩意儿多精贵，更别提卤肉，他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回卤肉。
大李婶用手肘别了别王家媳妇，“等会儿收工，我们一起去李瘸子家看看。”
两个女人怀着心事，好不容易等到下工地哨声响起，她们扛起锄头绕路去了村东头。
李瘸子身为残疾人，在生产队里得到的分工往往是最轻松的。他不用跟着大伙儿一起下地，做的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偏偏他还经常请假不去做活儿。
临到李瘸子家门口，王家媳妇和大李婶刻意放慢了脚步。
“看到没？”
“没看到啥，也没闻到什么味儿。”
“要不我们进去打个招呼得了，他家藏不了什么东西，一眼就看得到。”
李富贵提了一篮子野菜从外面回来，他远远地看到两个身影在自家门口张望。似乎想到了什么，李富贵黑白分明的眼睛闪了一下，嘴角轻轻抿着。
“婶娘婆婆，你们找我爹吗？”李富贵故意扬声问道。
“哎哟，你这孩子。走路都不带声儿的吗！吓死我了！”大李婶拍了怕胸口，瞪了李富贵一眼。站在她身边的王家媳妇也吓了一大跳，看到李富贵时撇了撇嘴。
李富贵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看他的眼神，他看似随意地站在两人身侧，拦住了她们朝自己家走的路。
过了一小会儿，李瘸子从家里走了出来。
“赶……赶紧，滚回来，烧……烧火，你，你想，饿死，老子吗？”他没有跟大李婶和王家媳妇打招呼，朝李富贵喝斥道。
李富贵连忙提着菜篮子上前，径直向灶房走去。
大李婶和王家媳妇对视一眼，今天要是不弄清楚卤肉的事情，她们还就不走了。
于是，大李婶笑着上前，“红武呀，你看何慧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婶儿跟你说个媳妇儿，你看怎么样？”
王家媳妇听了大李婶的话，暗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她婶儿，高明！
李瘸子有些意动，但他站在大门口的姿势没变，也没有邀请大李婶进去详谈的意思。
“再……再说吧，我现……现在穷，没钱，娶媳妇。”
大李婶再接再厉，“没关系，只要你有个房子，有张床，媳妇还不是说成的。红武，不请婶儿进去坐坐？婶儿干了一天的活儿，口干得很。”
“不，不用。我……我家，水缸，空的，还……还没，挑水。”
王家媳妇一看李瘸子连连拒绝，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她趁李瘸子不注意，从侧面闯了进去，口中说着：“红武，我们是真的口渴了。”
她使劲儿嗅了嗅，居然没有一点昨天自己闻到过的卤肉香味，李瘸子家比她想的还要穷，床上连条薄棉被都没有，只有一堆干谷草。
“你……你们，想……想要，干……干什么？”
李瘸子急了，一瘸一拐地走进家门。
此时的大李婶和王家媳妇已经在李瘸子家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红武啊，你家还要再修一修才行，至少把茅草屋的房顶-弄-扎实点，这样才好给你说媳妇。婶儿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大李婶和王家媳妇失望地离开了李瘸子家，王家媳妇甚至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等她们走远，李瘸子沉着脸看向自己儿子，“你……你把，东西，给……给我，藏哪里，去了？”
第10章
李富贵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自己的爹。他消失了两天，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卤肉和白酒。
这两样东西可不便宜，不是他们家买得起的。
被儿子看得脸上发烧，李瘸子一把抓过李富贵就想打他，这个臭小子，专门生来克他的。
昨天李瘸子原本还想赏儿子两块卤肉尝尝，结果他就像现在这样，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富贵趁他爹没抓牢，使劲儿挣脱开来。
“东西在灶膛里！”
扔下这句话，李富贵从家里跑了出去。
李瘸子连忙一瘸一拐地来到灶膛边上，用火钳从里面夹了一块用芋头叶子裹着的卤肉。他这一次特别小心，把门反锁上才开动。喝两口小酒，再吃上一块卤肉，他轻轻地哼起了小曲儿。
夕阳西下，通往红星生产大队叶家老房子的路上，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同志正载着一家四口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
“爹，我屁股都颠痛了。你放我下来，我要走着回家！”七岁的叶嘉文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龇牙咧嘴地说道。
“我也要下来，前面挤得我都喘不过气了。”
坐在二八自行车前杠上的另外一个小男娃不舒服地扭动着身体，他是叶嘉文的弟弟，名叫叶嘉良，今年五岁。
两个孩子一动，叶朝宇手里的自行车摇晃得更凶了。他只得右脚点地，将自己身前坐着的两个儿子放下去，叮嘱道：“不许去堰塘边玩，直接回家，听到没？”
“晓得哩！爹娘，嘉兴，再见！”
两个小男娃一落地就兴奋地朝前跑去，他们还不忘回头跟坐在后座上的娘和弟弟挥手。
这天傍晚，在叶老太的期盼中，叶朝宇一家五口人终于回到家里。
叶嘉文三兄弟一看到奶奶怀里的妹妹叶嘉莹，兴奋得双眼直发光，围在妹妹身边舍不得挪步。
“妹妹，大白兔奶糖，给你吃！”
“妹妹，这是我最喜欢的竹蜻蜓，送给你！”
“妹妹，小熊饼干，好吃！”
眼看着三岁的叶嘉兴把手里的饼干喂到叶嘉莹嘴边，叶老太连忙笑着拦了下来。
“妹妹还小，不能吃饼干和奶糖，也不能玩竹蜻蜓。你们先把好吃的和玩具收起来，等妹妹长大了再分给她。”
叶老太一句话，让准备伸手去够大白兔奶糖的叶嘉莹落了空。
她失望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奶糖和饼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呀！
指挥三个孙儿去找大院坝里找叶嘉庆他们玩，叶老太笑着将怀里的乖孙女，递给站在一旁眼馋闺女的三儿媳妇江婉。
“婉儿，你二哥和二嫂进城去了，估摸着晚点才会回来，爹在竹林里捞柴火。晚上想吃点啥，娘去给你们做。”
江婉抱着侄女儿，感觉自己的心都化了，小粉团子眼睛清澈明亮，小嘴和小鼻子可可爱爱，哪儿哪儿都好。
“娘，您先坐着歇会儿，跟朝宇和我说说话。晚饭我们来做，朝宇买了新鲜猪肉回来，咱们今天晚上包白菜馅饺子吃，成吗？”
听了儿媳妇的话，叶老太就跟喝了糖开水似的，舒坦。
她就爱白菜馅饺子，没想到小儿媳一直记在心里。
这边叶朝宇刚刚把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妥当，他拉着叶老太的手，让她坐下来，“娘，我跟着去叫爹回来，有一个大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们。”
叶老太下意识看向江婉的肚子，难不成小儿媳又有了？
虽然添丁是件好事，可叶老太最在意的还是儿媳妇的身体健康。
抱着叶嘉莹的江婉一看婆婆的眼神，就知道婆婆误会了，她倒是想生个像莹莹一样软乎乎的小棉袄。
“娘！不是您想的那样。”江婉红了脸，笑着对婆婆摇了摇头。
躺在江婉怀里的叶嘉莹观察了她许久，小婶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小婶的美不同于自己娘，她是那种纤细柔弱的美，双眼水汪汪的，柳眉杏眼声音细，一看就知道是个性子很软和的人。
“咿呀！”叶嘉莹主动跟小婶打招呼，她伸出小胖爪子，轻轻地挥了挥。
江婉高兴坏了，她惊喜地看着叶嘉莹，“莹莹，你是在跟小婶说话？小乖乖，你真聪明！”
“看来莹莹很喜欢你！这孩子，机灵着呢，知道小婶疼她。”叶老太把孙女儿捧在手心，也喜欢看到家里的其他人都宠爱孙女。
婆媳两人正逗着莹莹玩，叶国运和叶朝宇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叶国运先是去大门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洗干净双手才在老妻身边坐下，开口问道：“朝宇，你说的好消息是啥？”
“爹，娘，大哥来电话了，他今年要带着大嫂和侄儿们回来过年！”
叶家老俩口一听，激动坏了，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真的吗？朝宇，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爹，娘，大哥还说，他们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他和大嫂复员到了地方，工作单位就是咱们镇上的派出所。”
叶朝宇十分理解父母的心情，他刚听大哥说那会儿，也跟爹娘一样激动得不行。
“太好了，真真是太好了！莹莹，来奶奶抱抱。咱家的小福星，难怪你一出生大雨就停了。小乖乖，听到我们说的话没？你大伯一家要回来了。”
叶老太高兴得眼含热泪，她从江婉手里抱过叶嘉莹，亲了亲孙女的帽檐。
“噢哦！”
叶嘉莹发出两个字节的声音，小手指划过叶老太的眼角，就好像在帮她擦眼泪。
看到这一幕的叶家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的小粉团子，谁不喜欢？
天色擦黑，沈雪和叶朝光从县城卖完东西回到家，得知大哥一家人要回来定居的好消息，夫妻两人同样笑得十分开心。
他们一家人好多年没有团聚过，着实想念得紧。
叶朝宇今天回家的时候割了五斤肥猪肉，肉票是学校发的，他顺便还买了两匹布料以及一些需要凭票购买的生活用品。江婉则亲手用毛线给叶嘉莹勾了帽子、毛衣毛裤、毛线鞋子，她还专门给小侄女做了一件红色的披风。
当一件件东西在床上铺开，沈雪再三向江婉道谢，这些东西不仅花钱，还费功夫，江婉有心了。
换做是她，就算有毛线和布料，也没有这么灵巧的双手。
靠在江婉怀里，叶嘉莹被小婶精湛的手工服饰吸引，这些衣裳都是送给她的？
“咿呀咿呀！”叶嘉莹举起小手，轻轻地摸了摸小婶的脸，她真的是太幸福了。
“二嫂，真羡慕你有个女儿。你瞧莹莹在跟我道谢呢，真是个乖孩子！以后小婶每年都给你做新衣裳，好不好呀？”江婉也稀罕女儿，只可惜自己没有二嫂这么好的福气。
沈雪灿然一笑，“我女儿不就是你女儿，都是一家人，分这么清做什么？往后莹莹肯定会孝顺你的。”
叶家的两位妯娌相处了十年，从来没有红过脸，关系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家里六个孩子一听说晚上要吃饺子，高兴得在灶房和堂屋之间窜来窜去。他们中年纪最大的是叶嘉庆，今年十岁，年纪最小的是叶嘉兴，今年刚满三岁。几兄弟年纪相差不算太大，都被各自父母教育得很好，没有出现打闹和争东西的情形。
不算奶娃娃叶嘉莹，今天晚上一共有十二张嘴吃饭，一张八仙桌坐不下。
叶老太索性把大家分成两桌，大人们坐一桌，小孩子坐他们专属的矮桌子和矮凳子。
取两斤肥肉细细地剁成肉臊子，加了白菜丝一起拌成香喷喷的饺子馅，两斤猪肉看似多，分到每个人嘴里也就不到二两肉。
江婉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饺子皮擀得又薄又圆，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包饺子，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当香喷喷的饺子端上桌，叶嘉莹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她也想吃肉！
“娘，妹妹流口水了！她是不是也想吃饺子？”叶嘉庆最先发现妹妹的异常。
“娘，我的饺子可以分一半给妹妹吃。”叶嘉辰数了数自己碗里，一共有八个饺子。分给妹妹四个，他还剩下四个。
大家纷纷朝叶嘉莹看过去，小奶娃正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饺子，口水都流到下巴上来了。
“乖，你们吃你们的，妹妹还小，没有长牙齿，吃不了饺子。”沈雪用干净的手帕给女儿擦干口水，笑着拿出刚刚兑好的奶粉，“莹莹，我们也来吃饭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