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脏鲜活地跳动了几下,胸腔一热,充满了期待。他不自觉地把耳朵调整成最敏感的接收状态,不敢错过每一个救命的天簌之音。
她的声音一板一拍,震荡他的耳膜:“你就说,和你对战的那个人是我,这是我们约定的表演,只是节目效果而已。主题就和太子的演讲一样,抛开成见,不以籍贯论英雄。”
覃飞沿愣住,没反应过来。
她把踮起的脚收了回去,身体后仰,冲着他笑:“这样一来,绝对不会有人笑你了。”
覃飞沿有点回不过神,愣愣地偏头看过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浮起不可思议的表情,脸颊肌肉一下一下抽搐,眼睛睁大:“可是……”
林瑶抬起一根手指,虚虚点向他的嘴唇:“嘘……小声。这是唯一能够帮你的办法了,你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多丢脸啊,你愿意面对所有人的嘲笑吗?”
“不愿意。”覃飞沿牙根咬得生疼,“可是,万一那个真正的驾驶者出现……”
林瑶微笑:“她既然跑了,肯定是忌惮你的家世,现在估计也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来。只要你赶快告诉太子殿下‘真相’,殿下就不会再继续找人。你不是带着侍卫吗,让他们盯着,找到疑似的人,马上拦下来。场面这么乱,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覃飞沿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
他的眼神非常复杂,有纠结,有挣扎,有无奈。
林瑶被他盯得心虚,忍不住露出微嗔的神色,伸手推了推他:“干嘛这样看我?我都是为了帮你,不领情就算了,让别人笑你一辈子吧!”
覃飞沿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尾挣扎到力竭之后,彻底躺平在砧板上的鱼。
他叹息:“行,行吧。就这样。”
“那还不快去。”她愉快地笑开。
覃飞沿迈开两条灌铅一样的腿,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休息区。
他茫然环顾了一会儿,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太子亲卫走过去。
“不用找了,刚才和我对战的人,是……林、瑶。”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木然,僵硬,毫无生气。
说完,他不等别人有反应,急匆匆掉头逃离人群。
那些更细节的谎,就让她自己去编吧!获利的人就要多做事,不是吗?
原来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她以为他就看不出她的真正意图吗?都是为了他?呵。
他眼眶发红,埋头往没人的地方冲。
眼前,是一条非常安静的绿荫小通道。
*
云悠悠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借助闻泽昨夜带给她的那些激烈感受,一点一点慢慢调整自己的状态。
他的温度、触感和气息很神奇地残留在她的脑海里,帮助她暂时遏止了病情恶化。
只不过,她仍然提不起力气来。
她虚弱地喘着气,眼角时不时滚落小小的生理泪珠。
过了一会儿,通道另一边传来了军用皮靴半走半跑的声音,脚步很重。
云悠悠低着头,肩膀微微地颤动着,尽力调整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十几秒之后,一双质地非常精良的皮靴越过她身边,顿了一下,又折回来,停在她的面前。
笔直的作战服收束在黑色的靴子里面,小腿修长。
这个人看起来很暴躁,脚步每动一下,都会把地上薄薄的尘土踢飞。
“你谁啊!干嘛躲在这里哭?”他的声音也非常不客气,像炸雷一样炸响在云悠悠头顶。
云悠悠怔怔抬头,发现来者并不是闻泽的侍官,而是一个陌生的黑发青年。
他浓眉大眼,长得挺英俊,不过脸色很臭,眼眶发红,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视线相对。
“问你呢!”英俊青年不耐烦地挑起眉毛。
云悠悠有种感觉,如果自己不回答的话,这个坏脾气的家伙可能会把地上的灰尘踢到她的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决定不吃眼前亏。
她小声告诉他:“我身体不好,而且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
因为发病的缘故,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柔软微弱,像只呜唧呜唧的小奶猫。
男青年大概没想到她这么弱小可怜,愣了下,眼睛睁大了些,表情有一点心虚。
“咳,咳!”
他轻咳两声,扯了扯嘴角,痞里痞气把身体一扭,蹲在了她的旁边,脑袋后仰,磕在了墙上。
“呵,再惨还能有我惨?你敢说你现在没在心里笑话我?”
他歪着嘴笑,斜着眼睛睨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云悠悠茫然摇摇头:“我为什么要笑话你。”
青年盯了她一会儿,难以置信地挑起左边眉毛:“难道你不认识我?”
云悠悠无语:“不认识。我现在很难过,没空管别人。”
青年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有点高兴。
他想了想,又有点不服气,咬牙切齿地和她比惨:“我,今天当着好多人的面,被一个卑鄙无耻嚣张跋扈的变态压在地上肆意羞辱!踩着头侮辱,明白吗?踩着头侮辱!你被人踩过头吗?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笑话我!你敢说你有我惨?!”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之后,心里好像一下子松快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他呼了口气,惊奇地挑挑眉。
“啊……”云悠悠同情地看着他,“是哦,你也好惨。”
她听说过校园霸凌。机甲院校里面有很多高官、贵族子弟,有些就喜欢抱团欺凌平民学生。云悠悠觉得,像覃飞沿那样的家伙,就能干得出这种事情。
想起那几位被担架抬走的绿林学员,云悠悠的眼睛里不禁流露出同仇敌忾的光芒。
青年和她对了下视线。
女孩的眼睛非常大,眸光软软,眼眶红红,人又是小小一只,看起来温柔无害,还有点傻乎乎的凛然正气。
他忍不住继续卖惨:“那也算了,反正怪我拳头不够大……还有更憋屈的!”
“啊?还有啊?”她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期待和同情。
这样的目光让黑发青年倾诉欲爆棚,他忿忿地捶了下地面,对着天空吐出一口长气:“那个踩我头的变态,跑了!听说这变态是个女的之后,我姐姐她,竟然要我用这件事情来帮她造假!”
他憋了一腔无处可说的愤懑,忍不住向一个没有任何干系的陌生女孩大吐黑水——反正她也听不懂。
云悠悠慢吞吞地偏了偏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姐姐”和“造假”这两个词,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指向性极强,直觉极其强烈。
——林瑶。
她眨了眨眼睛,怔怔地想:不会吧?这个人不会是覃飞沿吧?他说的这些,好像对得上号啊。
当着所有人的面,压在地上踩了脑袋什么的……
原来不是校园霸凌啊。
呃,他是覃飞沿的话,谁又是那个卑鄙无耻嚣张跋扈的变态?
云悠悠默默低下头看了看无辜的自己——不,她只是打了一场非常正规的比赛而已,并没有羞辱他!她不卑鄙、不无耻、不嚣张、不跋扈。他这是在蓄意抹黑!
她抿抿唇,开启自己老旧的二手光脑,打算录制证据。
开机有点慢,她想了想,抬手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章,稳住他:“不要急,你先休息一下,缓口气再说。”
黑发青发身体一抖,就像惊弓之鸟。
“你……”他竖起眼睛瞪她。
只见女孩已经收回了手,她迅速低下头去拨弄光脑,一副害羞掩饰的样子。
看着她乌黑的毛茸茸的脑袋,他慢慢吸了口气,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她小小的冒犯行为。
光脑成功开启。
云悠悠悄悄点击录制影音,然后把光脑挪到一边。
她提了提气,一本正经地,用采访一样的口吻问他:“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啊?”
青年看了看她的眼睛,只见女孩的表情单纯真诚。
他扁了扁嘴角:“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我不是被人踩在头上欺辱吗?现在那个欺辱我的家伙跑了,我姐姐听说太……她喜欢的男人很欣赏那个变态,正在寻找那个变态,她就决定冒名顶替去见那个男人!她要我帮她作伪证!还声称是为我好!真当我是傻子吗!”
他的声音可以说是非常屈辱了。
云悠悠震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接上话:“她就不怕被揭穿吗?”
林瑶她是针吗?见缝就钻!这件事发生才多久啊,当事人现在都还懵着呢。
青年把嘴唇抿得发白,过了一会儿才忿忿说:“姐姐说,那个变态既然跑了,一定是因为忌惮我爸,怕被报复,不会再出来。而且,我的人现在正在四处寻找那个变态,找到会封口。”
云悠悠惊恐地提醒他:“杀人是犯法的!你快下令停止!”
“找那个变态签保密协议而已!”青年翻了个白眼。
“哦,那万一别人先找到那个……变、态呢?或者那个变咳态不愿意签协议呢?”云悠悠谨慎地问。
青年惨然一笑:“实在不行,那就由我来背锅喽。万一真被拆穿,那么姐姐就只是为了维护我的面子,所以替我撒谎。我是男子汉,当然要帮她扛起一切。反正她总是清清白白,一心为别人好就对了。”
云悠悠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猛烈冲击。
“你既然心里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帮她啊?”她发出了灵魂疑问。
青年笑了笑,眼神三分凄凉,三分悲怆,四分大爱无疆:“她那样看着我,我没办法拒绝。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躲远远的,不妨碍她去见那个男人。”
云悠悠:“……”有点晕。
正在她无限怀疑人生的时候,通道里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几名侍官疾奔而来。
刚才云悠悠开启光脑,被侍卫长成功定位。
“有人找我,我先走啦。”她扶着墙壁,虚弱地站起来。
“哦,你去吧,”蹲成蘑菇状的青年无力地挥了挥手,“我独自在这里静一静。”
“嗯,那个,和你聊天很愉快。”云悠悠有点不好意思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告别之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青年抬头望向她。
只见女孩睁着一双形状好看的大眼睛,黑漆漆的瞳仁清纯得让人心脏微跳,虽然脸上的绿色油墨被眼泪糊成了一团,还是能看出五官精致。她站起来的时候,更显得又小又软,风一吹都能倒。
他忽然就有些不自在,脚尖蹭了蹭地面,喉结上下一滚,端出这辈子最深沉镇定的姿态。
“问,你问吧!”
哎呀,被女孩子索要联系方式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刚才和她聊得这么愉快,加个星网好友做普通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像他这样的身份,最后都是要联姻的,他自有分寸!
云悠悠并不知道这位很笨的大男孩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轻轻呼了口气,认真地问出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你觉得,那个变态,她有机会通过机甲考核吗?”
他:“???”
他:“!!!”
第17章 “十分钟够吗?”……
黑发青年呆呆地看着云悠悠。
她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军官带走时, 仍然不停地回头看他,漂亮的大眼睛里面装着两个清晰的问号。
她仍在锲而不舍地用眼神问他——你没有通过机甲考核对吗?它很难吗?那么那个变态呢?你觉得以她的实力,有机会通过机甲考核吗?
她看起来只是很单纯地想要知道答案。
他的脑袋里闪烁着错乱的念头, 他怔怔看着她,见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失落, 小巧的唇角也慢慢垮了下去。
“不是啊!看不起谁呢!”他忍不住蹦了起来,冲着她远去的身影大喊,“我早就通过机甲考核啦!早就通过啦!”
他看见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了两朵微弱的小火光, 唇角绽开虚弱而愉悦的笑容。
“真的吗?”她用口型喃喃问。
他第一次意识到,通过机甲考核,原来是那么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
“我过了!过了!十四岁就过啦!”他挥着胳膊大喊, “超级简单!”
他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太好了”。她脸上的笑容, 像是从心里面抽枝发芽绽放出来的,带着奇异的真挚和甜蜜,能够感染周围的一切, 让绿荫通道中的光线都变得明亮了几分。
他抑郁了很久的心情忽然就敞亮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什么被人踩着头羞辱,什么把喜欢的女人送往别的男人身边,这都……不是事儿。
他把双手合成个喇叭, 像个疯子一样,对着通道远处的身影尽情宣泄心中的情绪:“过了!我过了——真的——过了!我考试过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垂下头去,深层次地开始怀疑人生。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乐呵个什么劲儿?
她是谁?她提及机甲考核,难道不是在嘲讽我吗?
*
云悠悠很快就走不动路了。
她停下来,弯腰扶住了自己的腿, 深一下浅一下地喘气。
侍卫长杨诚从前方迎过来,目光严厉地盯了她一会儿。
他并没有责备她,只是冷漠地开口通知她,他会将事情原原本本上报殿下。
“包括和覃飞沿聊天的事情吗?”她问。
“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