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老管家扫她一眼，递过一支软包装的、最小剂量的营养液。
加热过，还有余温。
云悠悠弯起眼睛，用口型表达了感谢，然后飞快地咬开边角，滋溜一下吸光营养液，把包装袋揉成一团藏在掌心。
胃里暖暖的，疲惫感也减轻了很多。
她用余光瞥了瞥管家微驼的背。这位银发老人像一位大家长，平时很威严，却总能在别人狼狈的时候给予不动声色的关怀。
垫完肚子，云悠悠开始悄悄打呵欠。
她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休息了，等到闻泽回来，她就能安心去睡——他在那方面比较克制，通常间隔一到两个礼拜才会碰她一次，从来不会连续召幸。昨天睡过了，今天没她的事。
待会儿迎完太子，她要温一袋最大号的营养液，叼着上床，等到喝完差不多就能睡着。
正在神游天外时，大门外的航道上传来了引擎关闭的声音，呼啸的风声中，隐约能够听见机甲行动时特有的金属嗡鸣，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灵魂战栗的声音。
闻泽回来了。
两列亲卫跟随在他的身后，进入做成雕花格栅样式的合金大门，穿过喷泉花园中心的大道，将闻泽护送到别墅门前。
这里绝对安全，护送不过是形式而已。
今天闻泽穿着白色礼服，纹满银线的袍尾看起来非常沉重。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深红的贵族礼服，黑色鹿皮小靴子，看腿型，应该是一位身材不错的女士。
星河花园的侍者训练有素，除了老管家之外，谁也不会抬头去看客人的脸。
云悠悠倒是不受约束，不过她的表现从来也不出格。她身上的家居服和侍者服一样简洁，礼仪也和大家做得一模一样，完全不彰显自己和闻泽的特殊关系。
这会儿她困得厉害，更是懒得动一动眼皮，只盼着闻泽赶紧带着客人进去，好让她们这些人原地解散。
可惜今天注定是要出点意外。
路过云悠悠身边的时候，那位穿着鹿皮小靴子的女客人忽然停了下来，站定在她面前。
云悠悠心中有些纳闷，见对方一直不走，只好抬起头。
看清对方的样子，她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位女客和她长得很像。
白净的巴掌脸，漂亮得柔柔弱弱，像开在风中的小花。不过客观地说，云悠悠觉得自己的五官要精致很多，她这人没别的优点，就空长一张脸了。
两秒钟之后，云悠悠的脑海里后知后觉闪过一个名字，林瑶。
闻泽把林瑶带回来了。
云悠悠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替身情人培训，她不知道替身当面撞上正主时应该怎么做。
林瑶盯着她，目光算不上友好。
气氛一时僵住了。
几秒之后，闻泽出声打破寂静：“林小姐，这边请。”
林瑶嘲讽地弯了弯嘴角，越过云悠悠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这个女佣很像我，真有缘份。过来给我沏茶吧？”
云悠悠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她，听过这个声音！
气氛彻底凝滞，侍者们下意识地望向云悠悠。
虽然云悠悠脾气好得过分，和每一个人都相处得非常融洽，但是谁也不会真的把她当佣人。
有两位女侍者忍不住想要说话，被老管家用严厉的目光一扫，憋闷地退了回去。
此刻，有资格说话的只有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殿下却没有要开口替云悠悠解围的意思。
老管家不禁有一点担忧。他是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人，对这位多多少少有一点了解。今天，殿下很明显对云悠悠疏离冷淡，从进门开始，他一眼都没瞥她。
这不太正常。平时，殿下总会很习惯地看看她。
难道今天早晨星网上的那些热议要成真了？殿下打算娶林瑶？老管家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林瑶身上的贵族服饰，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如果云悠悠沏了这杯茶，那么这个可怜的女孩从此就真的只是“女佣”了。
老管家垂下双手，维持着完美的仪态，很自然地望向闻泽。
闻泽终于将视线投到云悠悠身上。
只见女孩的脸上褪尽了血色，惨白得吓人，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小的汗珠，身体在簌簌发抖，像一朵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小花。
她的嘴唇轻轻地颤动，她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破碎的泪光。
看起来，真像一个需要温暖的重病患者，让人心生垂怜。
勤奋努力是假的，那身体虚弱呢？
闻泽移开了视线，声音温和而冷淡：“带她去医疗舱体检，没问题就回来做事。”
他并没有为她正名。
侍者们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到了云悠悠身上。可怜的女孩，她一定很心碎。
事实上，云悠悠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伤心难过，她只是发病了——视野中多了一团团黑色，它们就像地狱里面伸出来的手，要把她拖进永无天日的黑暗中去。
身体僵麻，一点一点被彻底冻结，她用尽全部力气才能站稳在原地。
她发病了，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一个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人，是不可能留在太子身边的。她会被赶走，很可能还要被问罪。
她盯住闻泽，从他身上汲取她需要的力量来缓解病症。
是林瑶的声音诱发了她的病。她听过这个声音，两次。
这个声音总是带给她糟糕的情绪。
第一次在四年前，哥哥带她出门，去认识他的同窗好友。哥哥那天很开心，多喝了些酒，回去的路上，他收到了一条语音消息。
那个女声说，“师兄，他们说你找了个很像我的女朋友啊。忽然想起我离开绿林那天，你曾开口留我，当时真不知道你的心意，否则我可能就留下来了。师兄，你知道我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怎么就不肯直说呢……算了，现在说这些太晚，不说了，师兄可以帮我做一下生物旋基A1弱磁力预测图吗？下周之前做完就行——我们交流学术，你的小女友不会无理取闹乱发脾气吧？”
云悠悠当场就把通讯器扔到了路边的水沟里。
哥哥抬手把她的头发揉得乱蓬蓬，一直看着她笑，笑得眼睛里全是星星，最后他只说了一句，“不是那样，相信我。”
他说了，她就信了。
哥哥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有最好的教养和风度，以及人品。他不会在背后说那个“小师妹”不好，他只是用星空一样纯净的眼神看着云悠悠，那片星空里只有她自己。
第二次听见那个女声时，云悠悠有些神智不清。
她听到那个女声大喊大叫，“师兄！你是最珍贵的科学家，拥有无限的未来！你为什么要把船票让给别人，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研究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啊！”
哥哥把通讯器扔到了远处，低头看着她，他说，“阿悠，有朝一日绿林光复，记得回家看看。我在家等你。”
云悠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运输舰上。透过舷窗，她看见绿林防线全面崩溃，星球沦陷在虫潮中。
她找遍了运输舰，问遍了每一个人。
船上真的没有他。
……
云悠悠没想到自己会再次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
更没想到，她是林瑶。
长得相像、进修生物科技。几年前给哥哥发语音的人，是林瑶。
未免也太巧了，巧得就像一个巨大的、虚假的梦境。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
她得让病症再缓解一些，否则去了医疗舱会露馅。
眼看闻泽就要前往会客厅，云悠悠用尽全部力气，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袖。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人拉开，匆忙间，她只来得及唤了他一声：“……哥哥。”
闻泽的瞳仁不禁微微缩了下。她只有在极致意乱情迷的状态，才会这样叫他。
这算什么，苦肉计之后，又来美人计？
侍者上前牵住了云悠悠的胳膊，把她带往医疗舱。
走出几步，她回过头，看闻泽。
他看起来有点无奈，淡淡开口：“去吧。”
一样英俊的脸，一样好听的声音，任何情况下都会维持着君子风度。
他是她的药，代替哥哥给她治病的药。
阴冷麻痹的感觉开始消退。
云悠悠轻轻呼出一口气，弯起眼睛冲他笑了笑，然后收回视线。
那一瞬间，闻泽忽然知道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只不过，下一秒的发现彻底破坏了气氛——被她攥过的地方，粘着一只空的营养液包装袋，里面残留着一点点粘液，全糊在了他的礼服上。
云悠悠情急抓他袖子的时候，用的是那只藏着包装袋的手。
这只软软的袋子正在一点一点脱离太子殿下的袖口，那些繁复的银线纹案拉扯着它，发出可疑的“刺刺”声。
闻泽：“……”
“殿下，”老管家上前收拾残局，顺便为云悠悠解释了一句，“云小姐忙于训练，已经36个小时没有进食，这才有了失礼的举动。”
闻泽视线微凝，抬眸，望向那道正被带往医疗舱的柔弱身影。
第4章 “直到你有感觉为止，如何……
两名女侍者一左一右扶着云悠悠，走向医疗舱。
云悠悠心底是有点慌的。
虽然身上的病症已经在消退，但她不确定会不会检查出什么问题。
帝国的医疗技术已经发展到分子级，无论是器官方面还是生物素方面的疾病，都可以成功检测并治愈。
她病在心理，但也有身体层面的表现。
“阿悠别担心，我们把情况告诉秦医师，她一定会帮忙证明你今天必须卧床休息。”左边的女侍者调皮地眨了下左眼，牵动了脸颊上的雀斑，看上去生气勃勃，“扑克脸想要你沏茶，美得她！”
这位女侍者有个很普通的名字，叫安妮，特长是给人取外号。
右边那位满脸悲观，两道眉毛撇向下方，忧郁地说：“我觉得没希望了，安妮你早上不是也看到了吗，整个星网都说殿下要和灰姑娘结婚。人家灰姑娘会写论文，是帝国需要的栋梁之才，和我们这些没用的人不一样。”
安妮狠狠瞪了她一眼，用活灵活现的眼语冲着同伴大叫——‘闭嘴！苦瓜小姐，你怎么能当着阿悠的面说这个！就算是真的，也要瞒她到最后才行啊！你不知道她有多爱太子殿下吗！’
云悠悠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论文”两个字上面。
她隐约记得，哥哥把通讯器扔开以后，那个女声就是在喊“论文！快把论文传给我！”
林瑶用的难道是哥哥的论文？
哥哥醉心研究，是大家公认的天才，可是他从来没有用他自己的名字发表过任何成果……
那么多年的心血，都去哪了？
云悠悠猛地攥住了自己发抖的手指，禁止自己继续深想。
医疗舱，近在眼前。
常驻星河花园的医师姓秦，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女士，她有一头柔软的金发，一双让人心生信任的温柔蓝眼睛。她是著名的大医师，出入不受限制，全家都处于帝国的严密保护之下。
云悠悠三人来到医疗舱时，秦医师正戴着巨大的眼镜在浏览星网，看见有人进来，她飞快地缩小了一个窗口，让浮悬大窗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药物实验数据。
云悠悠视力好，一眼就看见了下方小窗上的标题——“亿万少女梦碎，皇太子或迎娶天才科学家……”
安妮上前说明了来意。
秦医师点击屏幕下方小小的叉，彻底关闭收缩窗，然后示意云悠悠躺进治疗舱，开始进行全身扫描。
简洁狭窄的白色舱体泛起浅蓝，蓝光像海浪一样波动着漫过云悠悠的身体，她很紧张，不停地悄悄活动四肢，眨巴眼睛，想让检测结果看起来正常一些。
五分钟，比一个世纪都难捱。
扫描结束，伴随着轻微的磁力“嗡呜”声，半悬浮的金属板把云悠悠送出治疗舱。
秦医师快速察看诊断报告，手指带着残影，飞快地拨走一面面光屏。
半晌，中年医师微笑着抬起头：“哦，不是什么大问题，姑娘，你到底多久没睡觉了？我记得我反复叮嘱过，年轻人不要熬夜。”
云悠悠那颗悬在半空的心脏“扑通”一下着了地。
“快两天没睡了。”她故意把时间说得更久，“训练起来忘了时间。”
“呵呵。”秦医师干笑，“再这么多来几次，我保证你一定会英年早秃。”
安妮噗哧笑出了声，另外那位外号“苦瓜小姐”的女侍者也把习惯性下垂的唇角提成了一条直线。
云悠悠挠了挠自己柔顺且茂密的头发。
“不过。”秦医师推了推大眼镜，玻璃冷光下，温柔的蓝眼睛显出几分凌厉，“肌体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反射，看起来像是情绪问题引发——心理问题影响生理状态可不是小事啊姑娘，严重的话，有可能失控伤害自己或他人，这样的病患是要进入精神理疗中心集中收容治疗的。姑娘，你怎么回事？”
云悠悠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后背再一次渗出了冷汗，心中告诉自己不要紧张，手指却难以抑制地开始颤抖。
她觉得应该狡辩一下，又怕说多错多。
身边刮过两道微风。
安妮和苦瓜小姐很默契地上前两步，挡在了云悠悠面前。
“不可以把阿悠关进精神病院！”安妮激动地分辩，“她只是心情糟糕而已！她被人欺负了，秦医师！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苦瓜小姐板着脸说：“殿下和别人结婚，肯定会把阿悠送到最远的边远星，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以后阿悠只能在星网上看他们夫妻秀恩爱，她能不难过吗？”
‘你给我闭嘴！’安妮恨不得把眼珠子发射到苦瓜小姐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