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踏板在脚下微微震颤,心脏在胸腔里面狠狠撞击,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
舰队成员身穿带有深蓝条纹的黑制服,在舷舱正中与专家组一行见面。
运输舰将把两位专家、十名特战队军人送到近地空间港,再转乘真正的战舰前往绿林。
星源矿提供的能量非常强劲,引擎启动,舰船垂直升起,轻易就能摆脱地心引力。
“嗡——”
升空时舰体微斜,重力系统自动调节,让人稳稳地站立。
右手边的舷窗外是带灰色的蓝天,左手边的舷窗外是第五军区的建筑,外部参照物清晰地显示出,此刻运输舰处于90度倾斜的状态。但若是不看舷窗外,只将心神投注在舰船内部时,却丝毫也感觉不到这一点,只以为它在平平起降。
众人面前的巨型投影光屏上浮出了画面。
是第五军区的动员大会现场。
闻泽在9:00抵达演讲地点,镜头拉近,他看起来比身后双剑交叉在星空下的帝国圣徽更加耀眼。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抬眸,视线投向半空。
云悠悠站在舷桥上,忽然有一种闻泽在注视自己的错觉。
“殿下……”她转开了头,透过舷窗望着迅速缩小的大地,“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
几个小时之后,运输舰抵达近地空间港,云悠悠第一次用肉眼直接看见了那些寒光凛凛的战舰。
它们停泊在深空,漆黑的合金舰体偶尔反射恒星的光芒,更加显得冷酷危险,面对它们就像面对深渊。而那掩藏在黑暗之中,偶尔略显狰狞的炮口,更像是深渊中噬人的怪兽,仿佛看一眼就能丢掉性命。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场景,都会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心头凛然。
运输舰缓缓旋转,停泊在一艘小型战舰旁边,慢慢放下连通舰桥,脱离真空状态之后,合金旋门一格格开启。
专家组一行离开运输舰,踏上这艘真正的战舰。
它和普通的舰船完全不一样。
踏入战舰的那一瞬间,立刻就能让人感受到它的气场。它是锋锐的、冷冽的,虽然舰内无比洁净,却让人嗅到血与火的味道。
左右舱壁中装载着机甲,像两列钢铁巨人,睥睨着下方经过的一行小蚂蚁。
云悠悠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她恨不得立刻跳上一台机甲,冲到绿林去。
“都是S型机甲啊。”有人压着声音议论,“他们第五军团是真的治军不严,看见没有,那个女的,昨天刚入职,这就塞进来混军功了,啧啧,真是对机甲的侮辱啊,她开得起机甲来么她!”
云悠悠低下头,心里有些惭愧。
她想,如果让大家知道她连驾照都是靠玄学混来的,那他们一定更加生气。
另一个人说:“嘘,你居然没听说吗,她就是那个情妇啊,欺负咱科研女神的那个!刚才运输舰上,我听到女神偷偷哭着和朋友发语音呢,就说这个事儿。你说女神惨不惨,失恋就算了,还要被人蹭到面前来,赖着她混功劳,多憋屈啊!”
“是嘛!”前面说话那人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好笑,把军队当什么了!到时候遇上事儿,别指望兄弟们管她这个拖油瓶!”
覃飞沿大摇大摆走在一边,听到这话,不禁眼角乱跳,默默收拢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小飞。”林瑶在一旁轻声唤他。
覃飞沿双眸一眯,唇角掠过讥诮,回身时,脸上却只有无比真诚的灿烂笑容:“姐姐!”
林瑶把覃飞沿拉得更远了些,站在前后空荡荡的舷窗下。
“小飞,你是不是认出云悠悠来了?我刚才见你一直看她。”林瑶委屈地问。
覃飞沿转了转眼珠:“啊……啊,是啊。上次她害我丢脸之后,不是姐姐给了我她的星网ID,让我骂她出气么,她啊,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你可别闹着闹着动心了。”林瑶冷笑,“你们男人总是这样,见到漂亮女人就心软,也不管她是个什么货色。”
“啧。”覃飞沿挑了下眉,忍下原本想说的话,义愤填膺地拍腿瞪眼,“可能吗!你不看看她害我丢脸丢成什么样!我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摁死她!”
“哼。”林瑶假笑,“我才不信,我倒是觉得,回头她遇上危险,你说不定还要第一个冲上去帮忙。”
覃飞沿眼角微抽:“……这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敢发誓。”
“真的?你可别骗我!”林瑶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别人可都对这种滥竽充数的现象深恶痛绝,我听大家说了,到时候要是她连累别人,那可没人管她的!你呀,可别意气上头,瞎充英雄,把自己弄到危险的境地。”
覃飞沿心中咋舌不已,脸上摆出了轻蔑地嗤笑:“姐姐,你当我是什么?圣父啊?我牺牲自己去救她?我没病吧我!”
“那我就放心了,小飞,你是这里最厉害最有天赋的机甲师,我的安全可就拜托你啦!”
“嗐,说什么废话。该去休眠啦,待会儿加速到‘行进四’可不好受。”
“好的,晚安。”
覃飞沿把林瑶送进她房间中的休眠舱,然后闲闲靠在门框边,拿出光脑给某人传讯。
飞哥永远是你飞哥:【长点心吧,这里每个人都盼着你死。】
抿着唇想了想,又敲下一行字。
飞哥永远是你飞哥:【包括本少爷!】
那一边,云悠悠认真地对照着说明书,好不容易才弄开了休眠舱的盖子。
收到覃飞沿的消息,她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会儿,给他回复。
UU:【我休眠啦,遗产留给你。】
UU:【韩詹尼VS林瑶.vai】
覃飞沿:“……”
发完视频,云悠悠关掉覃飞沿的聊天窗口,怔怔看向闻泽发来的新消息。
说新其实也不新,看时间,应该是在他上台演讲前一秒钟发送的。
当时运输舰正在升空,她隐约听到了消息提示,但没去看。
犹豫片刻,她点开了它。
闻泽:【不要贪功冒进,想想你欠的贷款。回来,我帮你还。】
云悠悠:“……”
心底冒出一丝暖融融的热流,也有些歉疚。
殿下对她太好了,可惜她无法继续留在他身边工作。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她觉得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她抿抿唇,给他回复。
UU:【不用了殿下,如果我战死,抚恤金正好可以抵消贷款。我走了,预祝您新婚快乐。】
她犹豫了半秒,将他拉入黑名单。
关掉光脑,爬进休眠舱,摁下启动键。
等她醒来,战舰就会抵达绿林轨道。
无论哥哥在或不在人世,她和殿下,都结束了。
第47章 “SOS!”
“杨诚。”
侍卫长寒毛微凛, 摆出严肃正经的表情走上前:“殿下?”
“她把我拉黑了。”闻泽的眼神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困惑,“为什么?”
杨诚眼角一顿乱抽:“这……”
他下意识地望向殿下面前的光屏,扫到“新婚快乐”四个字, 不禁怪异地看向闻泽:“不会吧,云小姐不会以为您要娶的是别人吧?”
闻泽轻轻一哂:“不至于那么笨。”
杨诚的目光充满了怀疑:“殿下, 您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么,恋爱脑智商为零。”
话音未落,侍卫长陡然意识到自己有内涵殿下的嫌疑, 吓得挺直了身板,双腮绷紧。
幸好殿下完全没有察觉。
闻泽的眸光幽远了一些:“当年,我以为我不会喜欢虚荣、浮躁、急功近利的女人。”
杨诚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
殿下意外邂逅林瑶, 似乎对她有些好感,于是主动接近, 与她来往。谁知道八字还没落完一撇,林瑶就急吼吼地向“觊觎”殿下的贵女们宣战,大秀特秀自己的科研成果, 话里话外表示自己是能够与殿下并肩而立的人, 是真正的女强人。
杨诚当时给恶心得不轻。
殿下是一位很有风度的君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用默认的态度承认了恋情。
后来林瑶逼婚,恰好撞在了撒伦家族内部斗争最激烈的时候, 殿下明确表态不可能迎娶一位平民,林瑶赌气出走,想等殿下去追,结果殿下从路边捡回了云悠悠,当时可把杨诚给乐坏了。
谁知道,结果会这样。
杨诚忧郁地看着殿下, 感觉就像看到翡翠白菜被猪给拱了。
“殿下,您的意思是,哪怕您很清楚云小姐是这样一个人,和林瑶并没有什么区别,您也还是爱上了她?”
闻泽语气平静:“准确地说,在我以为她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
杨诚愣了一会儿:“……难道现在您认为她不是?”
闻泽不置可否。
视讯中她的眼神让他心底隐隐不安,“抚恤金”三个字更是无比刺眼。
她还拉黑了他。
她的身上有明显的自毁倾向。
“秘密出发。”闻泽走向星空车。
*
前往空间港途中,闻泽再一次让杨诚调出云悠悠的机甲训练记录。
一行一行,面无表情地往下看。
透过冷冷冰冰的记录,他仿佛能够看见那个女孩明亮坚定的眼睛以及满身小汗珠。
摸不着头脑的侍卫长紧随殿下的视线,茫然地盯着那些毫无变化的数据,逐渐被催眠。
忽然,他看到了第一个G!
“喔,喔,殿下,这里这里,她晋级了!”侍卫长下意识地绷直了身板,音量拔高了很多,“不容易啊!三年水滴石穿,终于打出一个G!啧啧啧!真是太不容易了!”
活像一个欣慰的老父亲。
闻泽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她已经通过了机甲考核?”
杨诚五官纠结,支支吾吾一会儿,露出了“您非要逼我道破”的为难神色:“知道啊……不是说玄学么。”
事实上,在得知那个打出SS的考生是太子的小情人,并查看了她最高只到E级的历史战斗记录之后,聪明的“知情者”们都默默闭紧了嘴巴,对此事只字不提。
“呵。”闻泽轻笑出声,“你也认为我出手替她作弊?”
“没没没!”杨诚斩钉截铁地狡辩,“属下知道,殿下绝对不是以权谋私的人!都是考核中心的考官们自作主张,想要拍您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
闻泽:“……”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为什么总会出现奇奇怪怪的障碍?
闻泽叹息:“她此前成绩不好,是因为她误用我的超3S管理者模式训练。”
杨诚的下巴逐渐脱落:“啊……啊?”
好半天,侍卫长才抬起手来,手工复位了自己的下巴。
“殿下,您的意思是,云小姐SS的成绩是真实存在的?”
“不然呢。”闻泽用一种“你很莫名其妙”的目光瞥了他一下,“习惯了我的个人模式之后,打出两个S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杨诚:“……”
杨诚:“!!!”
行了,行了,变态大佬的世界他不懂,行了吧。
“杨诚,不用大惊小怪。”闻泽嗓音淡淡,“你应该知道,实战和模拟是两回事。”
侍卫长缓缓吐出一口气,沉下脸色,目光盛满郑重:“是的。”
虽然不能否认个人能力在战争中的作用,但毋庸置疑,战争获胜的关键在大势,在那股凝成绳的钢铁热血意志,在团队协作,同生死、共进退。
闻泽最强的不是他的机甲实力,而是他让三军凝成一柄锋刃的绝对向心力,以及用兵如神的强大作战指挥能力。
这些,杨诚非常清楚。
“所以殿下早有打算,用绿林战争来磨练云小姐的意志吗?”杨诚渐渐想透了,“如果能在战前与白银、雄狮中任何一家结成联盟的话,这个家族将会不遗余力地在战争中保护云小姐并帮助她晋升,因为大家是利益共同体,各取所需。而别的势力也不会对云小姐出手,因为那样做毫无意义,只会平白得罪一个可怕的联盟。”
“这是当年凯瑟琳的旧路。”闻泽平静地点评。
“云小姐拒绝了这条坦途,选择了荆棘之路,这样一来,满世界都是她的敌人。当然,因为有您这尊大佛镇着,别人在没有把握全身而退的情况下,也不会贸然对她出手……”杨诚的表情有一点迟疑,“殿下,您是不是没有给云小姐剖析过内情?”
“她知道。”
在那场宴会上,孟兰晴和韩黛西已经把话说尽了。事关她们自己的利益,她们必定全力而为。
毕竟,谁也不愿意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
“她不要退而求其次。”闻泽黑眸微眯,望向舷窗外,轻轻地笑了下,“孟兰洲说对了,某种意义上说,她是像西蒙。”
杨诚微怔:“所以……这也是殿下对云小姐一再纵容的原因。”
闻泽没有回答。
*
云悠悠被休眠舱唤醒时,整个人有点懵。
她还是第一次使用休眠舱这种高科技产品,在她的感知里,关上舱盖仿佛只是前一秒的事情,但是看看时间,她已经休眠了将近一百个小时。
她动了动依旧灵敏的关节,起身,走出舱门。
舷窗外是一颗巨大的暗星,满目疮痍,大气层稀薄,从近地轨道望去,整个向阳面看不见半点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