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胆子小，每次遇到塌方都要做很长时间噩梦，就一直一直在梦里回味那个感觉，久了就有非常有经验——左、左转。左转就到了！”
闻泽喉结滚动，拨转操作盘掠进废弃的采矿平台时，很自然地腾出一只手，握了握她的手背，提醒她：“坐稳。”
“嗯嗯！”
他专注地驾驶，顺手把她的手抓了起来，让她握着操纵杆，他的大手覆住她的手背，握着她。
“殿……”
“来不及说话交流。”他清清冷冷地告诉她，“有什么意见动一动手指，我可以感受到，然后自行判断。”
“……哦！”她恍然点头。
这里地势很复杂，纵横的铁架平台时有垮塌，支棱出嶙峋的钢筋铁骨。
她提到的锋利巨扇叶位于平台深处。
她必须在电光火石之间向他预告前方的地形状况，以备应变——说话肯定是来不及的。
只是……就只是这么握着她的手而已，他真的可以感应到她的心意吗？
一丝非常微妙的攒动从相触的肌肤传到心脏，让她打起了全部精神。
“轰——”
身后，高阶成虫横冲直撞，从矿道中闯了出来，带飞大半段朽断的木栈道。
几条厚重木棱碰撞着跌下铁质平台旁边的深渊，云悠悠仿佛能够嗅到带着霉湿的木屑味。
她的手轻轻地摇动，示意闻泽钻过正前方垂落的巨大铁壁，然后拐向左边。
矿车唰地掠出。
她惊奇地发现，他全然复制了她心目中的完美路线。
‘哇喔……’
贴着钢铁巨壁向前飞掠时，闻泽很平静地说：“你的身体语言我很了解。”
云悠悠：“！”
她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调戏了。
偷偷瞥他一眼，发现他的神情严肃、认真、专注。
她急忙回神，将注意力全部投放在眼前交错的采矿平台上。
他的手掌非常有力量。
虽然直接握住操纵杆的人是她，但是她完全不用担心误操作，因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落入他的掌控，然后由他将她的心念转换成机器语言，指挥这架星空车行动。
感觉奇妙极了。
有种莫名的激动和感动。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世界这么大，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生命体，却通过操纵杆连接在一起。
她让星空矿车在钢铁丛林中飞掠，感觉和她从前驾驶矿车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不再孤单。
高阶成虫在后方乱撞，把废弃锈蚀的铁质架台撞得“咣铛”乱响。这样大的动静肯定会把更多的虫子引来，不过没有关系，因为这里空间足够开阔，并且距离基地也足够远。
矿车被凶残的敌人追逐。
云悠悠仿佛回到了从前。
对于她来说，当年那三个眼冒绿光的男人和虫族并没有什么区别，也许他们还要更可怕一些。
谁都知道红胡子老加尔贪财又护短，抢劫了老加尔的手下，肯定得顺便杀-人-灭-口。地下矿道是一处黑暗丛林，在这里生存，兽性往往大过了人性，面对一个必定要被杀死的女孩，这些人会肆无忌惮地用最残忍最恶毒的手段宣泄心中的兽性。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那个时候的她并不冷静——刚才给闻泽讲述那段经历的时候，小小的虚荣心让她美化了一下自己，在殿下面前塑造了一个淡定且游刃有余的形象。事实上她全程慌得不行，在她把老加尔带来收拾残局的时候，身体抖得根本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
她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的经验，此刻完全可以保持镇定。
她的目光微微聚拢，冷静地凝视前方。
再掠过一道弯，黑暗深处，三扇巨大的转叶隐隐露出峥嵘。
即便它们潜伏在没有任何光源的地方，也能够感觉到锋利的扇叶边缘泛出冰寒锐意。
云悠悠屏住了呼吸。
剧烈分泌的神经激素让她感觉眼前的世界变得缓慢，她能够精准地捕捉到自己需要的每一丝信息，然后冷静地分析计算。
她忽然心有所感。
此刻的太子殿下和她一样，也进入了绝对镇定专注的状态。
奇妙地心灵相通。
微动的手指瞬间向他传递了扇叶的信息——转动速度、幅度、力度、角度。
她感觉到了他反馈给她的安抚。他自信、强大，此行万无一失。
星空矿车急速飞掠，左右闪晃，一次次让虫族的利钳紧擦着车身蹭过。
巨型铁扇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距离已不足十米！
在这样的冲击速度下，十米间距彻底消失只需要一瞬！
闻泽握着云悠悠的手，沉稳坚定地向后拉起操纵杆。
“怦怦！怦怦怦！”云悠悠的心脏剧烈跳动，手部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和抗拒，全然将性命交托给他。
“砰！”
减速的星空矿车被高阶成虫击中了侧边尾翼！
它打着半旋，摔坠向斜下方。
垂下的能源炮口蓄力、发射。
“轰——”
蓝白光芒闪过，短暂地照亮了漆黑的深渊平台。
能源炮带来的庞大冲击力掀动扇叶，令它扭曲、旋转。
“呜——嗡——”
“唰！”
摇晃斜飞的星空矿车险之又险地贴擦着一片飞铡下来的巨型扇叶掠过！
身后，虫族撕开了虫口，露出獠牙，迅猛地追上这架正在坠落的星空车，全力咬合！
虫头探过了扇叶……
世界快极，又慢极。慢的是虫子缓缓转动的复眼，是那一寸寸探过扇叶的虫头，快的是黑暗之中，雪亮闪过的锋刃光芒。
呼吸凝滞，心跳停顿。
铡下的巨型扇叶边缘，精准无误地卡进了虫颈裂口！
那道被火炮轰中、星空车砸中、一记能源炮击中的伤痕裂口！
“咔——滋——”
令人牙关酸麻的声音响彻深渊上下。
真实视野中，成虫漆黑的复眼短暂地划过一抹茫然。
旋即，它自身的冲击力和巨大的体重加剧了扇叶的转动，拖着它向下旋坠。
虫身下意识地挣扎反抗，逆着扇叶的力道试图起飞。
那一瞬间爆发的动能何其惊人！
在巨扇与成虫的合力下，嵌进伤痕的扇叶边缘瞬间深陷！切割！
“咔——吱——”
虫头离开了身躯。
拖着浓稠的黏液，头与身，分别顺着扇叶两侧向深渊坠落……
久久没有传回落地声。
星空矿车摇摇晃晃打了个旋，然后平稳地悬浮到渐渐停转的扇叶旁边。
云悠悠望向光屏右下方闪烁的红色能源条——13%。
大概堪堪还够飞回近地轨道去。
她转头，望向闻泽。
只见他依旧是那副温和平静的样子，唇角挑着浅淡的微笑。
两个人正中的操纵杆上，他的手覆着她的手背，没有来得及放开。
手很烫。
微妙的感觉在车舱中氤氲。
惊心动魄的战斗之后，两个人本来应该拥抱庆贺，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放肆地笑出声音，甚至应该亲吻彼此的脸颊和嘴唇。
但此刻，做什么都不合适。
闻泽收回了手，声线平淡：“该去接人了。”
“嗯！”
第73章 最初的奇迹。
星空矿车飞得很快。
云悠悠能感觉到闻泽非常坚定地要把她送到哥哥身边。
她不禁有些惭愧。
说实在的, 这些日子她和他走得那么近，偶尔难免也会胡思乱想，以为殿下对她有几分独占的意思, 大概不会高兴让她和哥哥相逢。
事实上，殿下真的是一位光风霁月的君子。
她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抱歉。
“殿下……”她稀里糊涂地发出了轻声呢喃。
“嗯？”闻泽接得很快。
她及时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赶紧悄悄清了清嗓子：“刚才忘记打卡了，这么个大家伙应该很值钱吧！”
闻泽：“……”
“要回去么。”他把手放在操纵杆上，淡声问。
“不了, ”她转头，冲着他笑，“人比钱重要。”
笑得没了眼睛。
“嗯。”大手一推, 星空车掠成了流星。
很快，这架看起来有一点狼狈的土黄色“矿车”停在了黑铁大门外。
“嘎——嘎——”
门后的那个人锲而不舍地推动手阀, 想让铁门闭合。
被高阶成虫破坏过的铁齿扭曲得厉害，怎么也无法咬合，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呻-吟。
闻泽下车, 绕到云悠悠这一边, 非常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护着她下车。
他很顺手地将能源枪拎在身侧。
云悠悠走到大门前，深吸一口气。
因为有过地下实验室失望的经历，她没有再贸然喊哥哥, 而是非常礼貌地询问——
“请问里面有人吗？”
闻泽：“……”
强行关门的“嘎嚓”声停住。
十几秒寂静之后，两个扭曲的铁锯齿中间探出了一个脑袋。
没有头发和眉毛，最显著的特征是一蓬任何人看见都会疑惑“他该怎么吃饭”的红色大胡须，它们把下半张脸彻底盖住，并且让人不自觉地忽略掉他的眼睛和鼻子长什么模样。
红胡子老加尔。
拾荒队的矿头子，买下云悠悠、教她生存技能然后剥削了她十一年的奴隶主。
大眼瞪小眼。
老加尔的脸“啪唧”一下粘进铁齿缝, 上上下下地观察外面的情形。
观望了一会儿，他翻起眼珠子瞪着云悠悠：“虫呢？”
“死了。”云悠悠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虽然已经离开地下多年，但是幼时的经历仍然记忆犹新，看见这个老头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怂。
两秒钟之后，老加尔的脸消失在锯齿后面。
又过了几秒钟，厚重的铁门“咣咣咣”打开，红胡子老头打量着云悠悠和她身后的“矿车”，啧啧称奇。
“不得了不得了，逃跑的小奴隶居然真的回来了——虫怎么死的？”他仰着胡须，眨了两下眼睛，忽然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喔！喔！喔——我知道了！你给虫子带到铁风扇那边弄死的是吧！”
云悠悠直觉不妙，“嘶”一下，眉头皱得死紧。
只见这老头手舞足蹈，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啧啧啧，该不会和当初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抖得跟筛糠似的趴在扇叶下面尿裤子吧！”
云悠悠：“……”
她的形象！她的形象！！
身边的太子殿下仿佛变成了火辣辣的太阳，靠近他的那一面，她的耳朵、脖颈和脸庞瞬间烫得直冒烟。
她低低地呜嘤抵抗：“我当时只有七岁！”
一只大手摁住她的脑袋，轻轻揉了下。
云悠悠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安慰，她丧气地盯着老加尔：“您一个人在这里吗？没有别人吗？”
她心中已经没抱什么希望了。
毕竟刚才虫子动静那么大，如果有第二个人的话，怎么也该到门口帮忙才对。
“有啊！还有个丑八怪！”红胡子老加尔挑高了眉头，“你来得正巧，丑八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死里边了，你来了正好可以开门看看。”
云悠悠心头一跳——在别人眼中，哥哥不就是“丑八怪”吗？老加尔这话是什么意思？
“快跟我来！”老头子视线一转，后知后觉发现了云悠悠身边的闻泽。
这里光线昏暗，门后的大车间只挂着一盏颤巍巍的能源灯，灯管已经发黑，只能投下幽幽微光，为一整个大仓库形状的黑铁车间提供照明。
老加尔没能认出帝国皇太子殿下。
他捋着红胡须，猥琐地笑：“哟，找了个小白脸儿啊，脸长得不错，身材也挺好。”
云悠悠：“……”
闻泽露出温和的微笑：“多谢。我把车开进来。”
“嚯！”老头子咋舌，模仿着闻泽的语气，“‘我把车开进来’！开个破矿车还要装个逼！”
“……”云悠悠忧郁地岔开话题，“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看见我来到这里，您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吗？”
老加尔摆了摆手：“丑八怪说了你会来。”
愣怔片刻之后，云悠悠的心脏失控地乱跳起来。
“怦怦！怦怦怦！怦怦！”
她三步并两步追上了老加尔，连续深吸了几口气，紧紧揪住裤边，问：“您说的丑八怪，是谁？”
“嘶，”老加尔逮了逮胡须，“叫什么来着，林什么思？粉红色疤脸那个！”
云悠悠的头晕得厉害：“他，他在哪儿？”
“中控室。”说起这个，老加尔有点不爽，“也不知道鼓捣个什么玩意，突然嗡嗡乱叫，虫都给他引来了！”
云悠悠听得一头雾水，激动又忐忑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他好好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