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难以言表的恐惧感攫住她，让她的身躯不自觉地发颤。
一百多年前，绿林矿星的星源矿被掠夺一空，在那之后，地磁急遽消失，蜜蜂、蚂蚁以及大量海洋生物群率先灭绝……联想到殿下提过的那个有关蜂、蚁集体意识的理论，她感觉后脑阵阵发寒，仿佛有一双冰冻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头皮。
她仿佛窥见了冰山一角。
虽然无法想象出水面之下的全貌，却已足够令她不寒而栗。
深吸好几口气之后，她看了一眼光屏上的倒计时，立刻冷静下来。
只剩37分钟了。
掠过一条较细的甬道，突然袭来的明亮深红光斑令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抿紧唇，谨慎地靠近。
深红光斑渐渐变大，她有一种自己正在靠近血色炼狱的感觉。
终于，抵达甬道的尽头。
她停下脚步，放眼一扫，不禁呼吸凝滞。
眼前是断崖一般的深坑，密密麻麻的虫巢通道就像密布在山壁上的孔洞，环绕着这个坑，以及坑中深红色的巨花。
光芒来自它。
它太大了，布满了整个地下空间，并向着看不见的深渊底部以及四面八方无限延展。她能看见的部分，也许只是它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
它那些深红的花瓣看起来就像是用腐肉堆叠捏造而成，丑陋、狰狞、散发出恶臭。在这些深红的花瓣下方，密密地盘踞着无数条漆黑蠕动的花须，流出纯黑的粘稠汁液，花须周围全是虫族的尸首，腐烂的、半腐烂的、仍然新鲜的。
它们都是被自己的同类杀死的，胜利者可以伏在这朵深红巨花之上，享受饕餮盛宴。
科学家们对“母虫”的判断全是错的。
它根本不是虫族之王，这些虫族并不是它召来的仆从和守护者，而是……围向腐尸的苍蝇和秃鹫。
云悠悠按捺住眩晕的恶心感，用真实视野一处一处扫描暴-露在深坑之中的区域。
那些被啃咬得坑坑洼洼的花瓣里面，深嵌着一只只腹部巨大的“亲王”级成虫，花瓣下方的黑色花须上也不知道悬挂了多少虫子。
景象触目惊心。
倘若惊动这些虫的话，她绝对没有半点逃生的可能。
还剩16分钟。
心脏“怦怦”直跳，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哥哥怎么可能在这里生存呢？
任何人类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存。
生命检测仪扫描完毕。
这里只有虫族，以及一个模糊的巨大暗影。
“哥哥……”
绝望感从心底漫上来，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看见他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静静地站在虫洞边缘，陪着不存在的哥哥，度过最后十几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嗒、嗒、嗒。”
“嗒、嗒、嗒。”
身后传来了幻觉一般的脚步声。
真实视野可以观测360度无死角区域，她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但是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
云悠悠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缓缓转身，望向空无一物的虫巢通道。
——她看见了一个人！
“怦怦！”
他穿着紫黑色的占星长袍，头上戴着斗篷大兜帽，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在她身前五米处站定。
云悠悠艰难地吸气，垂在身侧的机械手不自觉地想要揪住一些什么东西。
她见过“它”。
在那个地下实验中心的中控室，这个虚拟影像曾对她说过两句话。
——“HI。”
——“BYE。”
“哥……哥哥？”她发出极微弱的机械音。
星星虽然是小型机甲，但也足有近十米高，在她的角度，无法看见斗篷下的容颜。
身穿占星长袍的人慢慢抬起头来。
她感到呼吸更加困难，心脏一阵阵发紧。
她会看见一张什么样的脸呢？
是地下实验中心那样数据和符号交织的虚拟流脸孔？
是梦中阳台上，脸部只有一片深邃炫美星空的哥哥？
是与她相伴三年的毁容过的脸？
还是西蒙·林德的真实面容？
三秒钟，感觉比三天还要更加漫长。
终于，斗篷兜帽滑落，露出了一张冷白俊美的脸。
云悠悠呼吸停滞，怔怔不能言。
这是殿下的脸，十七八岁的殿下的脸。
“悠悠。”他开口了，“好久不见。想哥哥吗？”
是哥哥熟悉的声音。
她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他笑起来：“别太激动，离开机甲你是活不了的，这里的空气不适宜人类生存。”
“那你呢？”她艰难地发出声音，“这里很快就要遭受黑弹打击。”
“我的情况比较复杂，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悠悠，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帮我做一件事，我就能回到你的身边，一直陪着你，”他露出微笑，“你再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和另一个长得像我的人在一起，我就要回来了。”
云悠悠沉默了好一会儿：“哥哥，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嗯，我知道你有能力来到这里。”他低低地笑。
云悠悠的心绪和脑子都乱成了一团。
“你得尽快离开了。”他走近两步，帅得惊天动地的脸庞好像发着光，“我要催眠你，帮我完成那件事情——你还像从前一样信任哥哥吗？”
云悠悠抿住唇，轻轻点头。
“很好。”他抬起了手。
掌心是一片深邃炫美的星空。
云悠悠定定地看着他。她感觉自己和梦中一样，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乖乖接受催眠，另一半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嗓音变得奇异，仿佛回荡在整个地下空间：“拿回我留下的储存卡，利用太子妃的权限，将储存卡中的网络互连方式覆盖全星网。去吧。”
云悠悠看见自己点了点头。
同时，360度无死角的真实视野中，她看到身后断崖般的巨壁上，每一个洞口都站着一个“哥哥”。
他们在唱一首奇怪的歌谣。
“大地，母亲。”
“哺育万千生灵，它无私，它美丽。”
“在它死去的地方，开出一朵花。”
第103章 黑弹打击。
“在它死去的地方, 开出一朵花。”
哥哥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云悠悠心头剧震。
她抬起机械足，极缓、极缓地迈步。
机甲碰到了他身的上紫黑色的占星斗篷，她发现对方并没有实体。
他是什么？
断崖上数不清的“哥哥”仍继续唱着歌谣, 她隐隐能感觉到，他们的声音与那个靡红的死亡磁场交叠共震, 就像一滴滴不详的深红浓血，沉沉坠在她的心头。
无论它是什么，看起来似乎暂时无法离开这个“场”。
她必须走了。
错身而过之后, 她迈开了机械腿，向着来路飞掠。她放松了身躯，就像平时洗脸、清洁牙齿那样, 让潜意识支配自己的行动。
操作舱中响彻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胸腔和气道又辣又痛, 系统提供再多的水分也无济于事，反倒让她感受到了溺水般的痛苦。
骨缝和脑仁一阵阵泛着冷。
她本能地穿过一条条巢道，尽量节省能源, 万不得已才会使用激光剑。
时间不断流逝。
红色的能量条跌下20%, 一点一点爬向10%。
她变得麻木和机械，在她的感知中，“星星”都比她更像一个有生命力的东西。
忽然有一瞬间，周围这些紫色内脏一样的虫族巢穴猛地一震, 然后痉挛摇晃！
几秒钟之后，又一次震天撼地的闷啸传来，仿佛小行星撞上了陆地，尖锐沉闷的震荡波横扫而过，云悠悠感觉机甲表面都泛起了波纹。
打击接二连三降下，即便已经逃到了安全距离, 这股恐怖的黑色力量仍然令她感到心头战栗。
黑弹会彻底摧毁那朵深红巨花，也会消灭伏在它周围的无数“亲王”级虫族。
非真空环境下，黑弹轻易就能毁灭星球表面。
腐尸和食尸鬼都将在打击下灰飞烟灭。
很快，巢穴中的虫群开始向外疯涌。
它们不再追逐和攻击云悠悠这个不速之客，而是振动着翼翅胡乱拍飞，撞在巢壁上的虫子立刻就会被身后的滚滚洪流碾得四分五裂。
云悠悠压力骤减，渐渐变得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
回到殿下身边。
*
大地像柔软的丝绸一样震荡。
攻击点位于深层地下，无法看见蘑菇云，只能通过地表的剧烈起伏感受黑弹打击的骇人之威。
大地异常酥软。
隆起、塌陷，每一处动荡区域直径都在百里以上。
从近地轨道望去，受打击区域就像是狂暴的海洋，时而隆起堪比山峦的巨大峰浪，时而散开一团团充满浮沫的巨大漩涡。
“海洋”之上，密如浮游生物的细小颗粒一一浮起，涌向半空。它们是虫群。
母虫死后，虫族会离开这里，奔向下一处栖息地。
随着时间流逝，虫群渐渐腾空，遮天蔽日。从宇宙空间望去，就像这颗星球蜕下了一层壳。
漫长的歼灭战开始了。
闻泽看了一眼“星星”的位置，发现它已经成功离开地表，升向近地轨道。
他微笑颔首，望向两个被送到自己面前的休眠舱。
*
黑。
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看到黑色，覃飞沿意识到自己恢复了意识。
他的脑仁子疼得像是被一万只虫子咬，他的记忆停留在一个宫廷午后。
他和孟兰晴忐忑地坐在沙发上等皇帝陛下发难来着？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完全没有印象了。
眼前的黑色渐渐转成了灰，然后由灰变白，白雾散去，他恍惚地翻着白眼察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休眠舱里，舱盖移开，他看到了很有高科技感的简洁风的战舰顶板。
“？”
战舰？
下一刻，一道黑色的挺拔身影出现在休眠舱旁边。
“太子殿下？！”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惊喜女声，“这是哪里？是您救了我们吗？”
覃飞沿挠着头，软绵绵坐起，和表姐孟兰晴看了个对眼。
两台休眠舱并排放置，有种很诡异的太平间诈尸感。
这是什么鬼情况啊啊啊？？？
“这里是绿林前线。自动运输飞船将你们送来。”闻泽的表情、声音都和平时一模一样，“失去意识之前，见过谁？”
覃小少爷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偷偷把这个装模作样假矜持的家伙骂了好几遍。
小少爷并不知道，只差一点点，这架无人驾驶并且不回应主战舰询问的自动运输飞船就会被击毁。幸好系统及时识别到这两个人的身份，闻泽选择收留他们，将这艘飞船牵引到主战舰上。
孟兰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然发白：“不是您将我们救出紫莺宫的吗？”
闻泽用一双漆黑幽冷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唇角带着笑，但那笑意很礼节、很淡薄，仿佛随时会化在阳光下的冰。
很显然，他不会重复一次自己的问题。
孟兰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隐隐发着颤，老实回答闻泽的问题：“换去意识之前，我们见过皇后与陛下！殿下，我和表弟听到了很重要的秘密，照理说，陛下应该不会希望我们见到您。可是我们昏迷之后，却被送到了您这里。”
覃飞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皇后说，皇帝要杀你！”少少爷急赤白脸，“还有，他们提到什么神，巴顿林德在弄什么神，皇帝要杀神……我们应该被灭口才对！”
孟兰晴替表弟尴尬得脚趾抽筋：“殿下，事情是这样，请容我向您禀告……”
闻泽眸光微凝。
就在这一瞬间，警报系统亮起了刺眼的红光！
“警告，警告，侦测到黑弹袭击，侦测到黑弹袭击！预计将在55秒后抵达！预计将在55秒后抵达！”
闻泽手一划，泛红光的光屏上显示出本舰的位置，以及一枚红得发黑的弹头——它从很远的距离外疾速逼近！
为了防止提前暴露目标，运载着黑弹的刺客飞船停在了极远的位置，远远超过了常规的弹道射程。不过这里是真空，只要赋予黑弹初始速度，它就会沿着直线一直向前，不需要考虑空气摩擦和阻力。
当然，超远程攻击在正常情况下基本不可能成功，因为这种级别的主战舰可以直接启动“行进四”状态，在黑弹来临之前加速到它无法追上的宇宙速度，将它抛弃在无尽深空。
然而……此刻的主战舰能量条已不足5%，不足以支撑“行进三”以上的提速，也就是说，它没有能力避开这枚从远方袭来的黑弹。
紫莺宫怎么会知道闻泽的主战舰处于空能状态呢？
这是绝密，只有闻泽本人以及寥寥几名心腹知晓。
闻泽碰了碰腕表，视线转向侍卫长，语气平淡：“是你。”
杨诚承认得极其爽快：“抱歉殿下，属下不得已而为之，对不住您！不敢请求原谅，只愿陪您赴死。”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却并不后悔。
“知道了。”闻泽很平静地说，“矿业是杨氏命脉，你肩负大家族兴衰，可以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