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钱太医忙应一声,微微直起身看向简轻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简轻语既来之则安之,落落大方地跟着他去看伤了。
褚祯见她坐定,这才扭头对简慢声道:“孤还有事,便不多留了。”再留未免会引有心人多想。
简慢声听到他要走,顿时松一口气:“恭送殿下。”
众人也跟着恭送,褚祯又看了简轻语一眼,这才抬脚朝外走去,一直到他走出好远,众人才直起身各自忙碌。
周音儿狠狠瞪了简慢声一眼,便叫太医继续为她诊脉,简慢声直接无视她,垂着眼眸要去找简轻语,却被周励文拦下了。
“能聊聊吗?”他问。
简慢声顿了一下,微微颔首。
太医院外,未婚夫妻面对面站着,一个表情凝重,一个神色淡淡,气氛算不上多好。
“你们是怎么回事,二皇子为何会亲自送你们过来看诊?”周励文皱着眉头。
简慢声平静地看着他:“大约是看简轻语伤得重,心下怜悯,才会送我们过来吧。”
“他哪有那么好心,我看呐,分明是见色起意,”周励文愈发严肃,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你这个姐姐也不是善类,否则为何能这么快引起二皇子的注意,你日后与她往来时,可要长个心眼。”
他原本还觉得简轻语美貌懂事,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自家妹妹闹别扭,还撺掇简慢声与他顶嘴,再多的好感也败没了,此刻对她只剩下讨厌。
听到他的话,简慢声眼神微冷:“周公子慎言,那是我姐姐。”
周励文顿了顿,没眼色地叹了声气:“又不是亲姐姐,你们关系如何我还能不知道么,总之你要万分小心她,切莫要她搭上二皇子,否则日后像什么样子。”
他们周家注定与大皇子绑在一条船上,若简慢声嫁给自己之后,她的姐姐再与二皇子有了什么纠葛,到时候周家怕是会失去大皇子的信任,从争储的权力中心挤出去。
简慢声自然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心里顿时十分厌烦,但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周励文见她再次乖顺,顿时笑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握她的手,简慢声吓得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周励文顿时僵住了。
简慢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夸张,顿了顿后低着头解释:“还未成婚,周公子切莫如此。”
周励文盯着她看了半晌,顿时笑了起来:“慢声,我最喜欢的便是你规矩守礼,只有这样,才配做我周家的儿媳。”
简慢声垂着眼眸没有应声。
周励文心情颇好地回了太医院,简慢声独自站了片刻,一回头对上简轻语促狭的双眼,她顿了一下,看着简轻语脸上包着的白布淡淡问:“听到多少?”
“不论是提醒你小心我,还是夸你规矩守礼,”简轻语走到她面前,“都听到了。”
简慢声闻言‘哦’了一声,往外走时表情淡定,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简轻语追上去:“你不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难不成你真看上二皇子了?”简慢声反问。
简轻语耸耸肩:“那倒没有,我与他只是泛泛之交。”
“那日后最好离他远一点,”简慢声扫了她一眼,看着她湿润勾人的眼眸提醒,“周励文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二皇子并非那么好心的人,至少不会好心到送一个女子来就医。”
简轻语微微一怔,失笑:“不会吧……”
简慢声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
简轻语笑不出来了:“不管他有没有那种心思,但我日后会疏远他的。”她与二皇子虽然互相救过命,可本质上也不算相熟,只是相处算得上自在,可若这点自在会对她造成麻烦,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她也不会再要了。
简慢声见她都听进去了,这才没有再说。
姐妹俩回偏院后,便各自回房歇息了,英儿看到简轻语脸上的白布,吓得差点昏过去,确定太医诊治之后才放下心来,扶着她到床上歇下了。
汤泉一事很快在行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连后厨的帮工都知晓那群贵族小姐打架的事了。
圣上听到底下人传来的消息时,一时间笑得咳嗽不已,陆远及时奉上一杯水,一侧的褚祯也及时扶住了他。
圣上喝完,含笑看着陆远:“你当真要打她们五十棍杖?”
“她们犯了宫规,应当受罚。”陆远不急不缓地回答。
“可不就是要真打,儿臣好说歹说,这才劝下他。”褚祯无奈接话。
圣上脸上的笑意更深:“培之啊培之,你都二十五有余了吧,怎么还半点不开窍,丝毫都不心疼小姑娘,若非祯儿及时赶到,那群丫头怕是要被你打死了吧,你这样的,哪个敢放心将自己女儿嫁给你,难怪这么大了还没成婚。”
陆远垂着眼眸不语。
褚祯叹了声气,替他说话:“陆大人也是秉公执法,父皇还是不要取笑他了。”
“行,朕不取笑他,朕取笑你,”圣上扬眉看向褚祯,眼底满是慈爱,“听说今日打架的那群丫头里,有一个是你亲自带去给太医诊治的?”
陆远眼神一暗,冷淡地看向褚祯。
褚祯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没有隐瞒:“父皇说的是宁昌侯之女简轻语吧,的确是儿臣带着去看的太医。”
“哦?可是他那个刚从漠北回来的大女儿?”圣上眯起眼睛似在回忆,“朕先前在宴席上见过,生得花容月貌气质不俗,难怪祯儿喜欢。”
“……父皇别开玩笑了,对姑娘家声誉不好,儿臣与她只是一见如故,所以总想照顾她而已。”褚祯说完看了陆远一眼,示意他不要说出简轻语救他之事。
如今尚不知晓大皇子是不是刺杀他的主使人,简家与大皇子外家又息息相关,他怕此事说出来,会引起圣上多想,进而对简轻语不利。
看着他为简轻语考虑良多,陆远如被侵1犯领地的野兽,本能地感到不悦,但面上没有显露半分,只是微微颔首回应了他的眼神。
褚祯这才松一口气。
圣上还在大笑,笑够了扭头与陆远道:“你看看你看看,朕还没说什么,他便已经护上了,当真是儿大不由爷!”
“殿下对圣上向来坦诚,既然他说没什么,想来就是没什么。”陆远淡淡开口。
圣上笑眯眯的:“你可真是千年的铁树,他都表现得这般明显了,你竟也看不出来。”
“父皇!”褚祯无奈。
圣上又笑:“好好好,不说了!”
陆远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突出,片刻后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褚祯见圣上还想再聊此事,急忙将话题转移了,又陪圣上聊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
褚祯走后,陆远又为圣上道了杯茶,圣上接过来后笑意淡淡:“这宁昌侯别的本事没有,生的女儿倒都有出息,二女儿定了周家那小子,如今大女儿又得了祯儿的青睐,若真让此事成了,日后不论谁继承大统,他怕是都能稳坐钓鱼台。”
陆远手一顿,面上滴水不漏:“相信侯爷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说不好,”圣上唇角还扬着,只是眼底没什么笑意,“其实这样也不错,若他两个女儿真有那个本事笼络男人,日后不论谁继位,有她们劝导,应该都不至于对另一个下杀手。”
他说完停顿半晌,面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朕就这两个儿子,不管怎么样,朕都想他们都活着。”
“圣上身子骨还硬朗,不必这么早考虑日后的事,”陆远垂着眼眸,遮掩其间情绪,“再说人心难测,若真动了杀兄弑弟之心,又岂是女人可以笼络的,宁昌侯的女儿是好,可惜侯府势力单薄,将来若真要出事,恐怕也护不住女婿。”
圣上闻言沉默下来,许久之后轻笑一声,倒没有反驳他这番话。
另一边,不知险些被定亲的简轻语在屋里一直待到晚上,正打算出门用些吃食时,突然听到外头传来秦怡的呵斥声,她顿了顿将英儿叫进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您和二小姐今日与人打架的事在宫里传遍了,夫人……”英儿对上简轻语的眼睛,咬咬牙继续道,“夫人听说二小姐为了您,与周家公子顶了嘴,这会儿十分不高兴,还要拉着简慢声去致歉。”
秦怡的话要比她复述的更不客气,尤其是针对大小姐的那些,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惹大小姐不高兴,所以尽可能地省略。
“不是我们的错,也要去道歉?”简轻语不用想,也知道秦怡会迁怒她,倒也没有别的感觉,只是听到简慢声要去道歉后蹙起眉头。
英儿叹了声气:“与周国公府的亲事是夫人花了大力气求来的,眼看着快成亲了,这时候若是惹恼了周国公府,让他们为此退了亲,二小姐日后可就抬不起头了。”
“所以就要自己女儿委曲求全?”哪怕秦怡有千百种理由,简轻语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未成亲,便将姿势放得这么低,若将来成亲了,不得被周国公府踩在头上?”
“……可即便不放低姿态,将来也是要被踩在头上的,”英儿小声反驳,“高攀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简轻语表情复杂:“值得吗?”
“一门亲事能换来侯爷仕途通畅、夫人面上有光,”英儿说完想了一下,“只是苦了二小姐,高门大家的儿媳可不好做,他们家还有个蛮横的小姑子,日后少不得要被磋磨了,不过只要熬出来了,日后也是显贵的大夫人,总的来说还是值得的。”
简轻语抿了抿唇,许久之后才淡淡开口:“若是我母亲还在,她定然不会如此。”至少在为她做打算之前,会先问她想不想要。
大约做母亲的与做女儿的性子都是反着来,她母亲温柔贤淑,一辈子没什么脾气,也乐于顺着她,所以她生了一身反骨,不喜欢的便不要,即便一时委曲求全,也早晚要讨回来。而秦怡性子要强,生出的女儿便处处顺着她,只要她能开心,自己的将来和人生似乎都不那么重要。
她越长大,便越感激母亲的教养方式,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所有人都说她母亲迂腐、无能、没有骨气,守着活寡过一辈子不说,死后还非要进负心人的祖坟,她也要拼了命从漠北来到京都,完成母亲的心愿。
“若是母亲知道迁入祖坟这般难,定会要我放弃。”简轻语提起她,眼底一片温柔。
英儿心疼地点点头:“是呀,先夫人最疼大小姐了,她只希望您能高高兴兴的。”
“我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简轻语扬唇。
外面的斥责声逐渐消失,英儿又跑出去打听一番,得知秦怡到底带着简慢声去登门道歉了。简轻语心里突然生出些许烦闷,做什么的兴致都没了。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夜里,实在睡不着的她索性悄悄起床,一个人散着步打发时间。到底还在行宫之中,她不敢这个时候出去,只能在属于侯府的偏院里走来走去,当走到第三遍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你不睡觉乱跑什么?”
简轻语吓了一跳,一回头便对上简慢声泛红的眼睛,她顿时无语:“……你能不能别吓人?”
“你若不出来,我也吓不着你。”简慢声扫了她一眼。
简轻语轻哼一声,歪着头打量她的眼睛:“哭了?”
“没有。”简慢声别开脸。
简轻语也没有再问,只是到她身旁的石头上坐下,简慢声不理人,却无声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
简轻语坐下后,两个人便不说话了,一个仰着头看月亮,一个低着头看石头。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感叹一声:“月亮真美。”
“再美也是抓不住的,倒不如石头。”简慢声淡淡道。
简轻语笑了一声:“我喜欢的,得不到看看也好,不喜欢的,哪怕送到手边我也不要。”
“真塞到手里了,便由不得你了。”简慢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行宫夜间透着凉意,简轻语出来时也只着一件单衣,坐了片刻后便觉着冷了,于是伸伸懒腰站了起来,也不与简慢声告别,只是平静地朝寝房走去。
“我今日问了父亲,他说准备回京都之后便为你母亲迁坟。”简慢声突然开口。
简轻语猛地停下脚步,心跳突然加快:“真的?”
“是他亲口所说。”简慢声抬头。
简轻语回头看向她:“你为何要问这件事?”
“因为我想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漠北。”简慢声淡淡道。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你如何知道……”
“你不属于京都,”简慢声与她对视,“我从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你早晚都会走。”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倏然笑了:“对,我早晚都要走,所以呢?为何想知道我何时回漠北?”
“因为我的婚期提前到了十月初,我不想你送我出门,也不想你在我家赖太久。”简慢声垂下眼眸。
简轻语闻言安静下来,再次抬头看了看月亮,唇角逐渐起了笑意:“放心,只要立冢顺利,我定然会在你成婚之前离开。”
说罢,她便转身走了。
简慢声抬起眼眸,安静地看着她离开,许久之后唇角翘起一点弧度,眼底清冷一片:“至少这世上,还是有人可以得偿所愿。”
夜色渐深,偏院里渐渐静了下来,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简轻语回寝房之后,便没有再出门了,偶尔宁昌侯叫她一同用膳,她也找借口推了。秦怡正不待见她,见她如此顿时气顺了不少。
不知不觉在行宫已经待了许多日,这段时间里,简轻语都没见过陆远,关于大雨那夜的记忆也渐渐模糊,再回忆起他仿佛如上辈子一般。
陆远没有像上次分开时那样,半夜偷偷摸进她的房间,像是真的与她一刀两断了,她终于渐渐变得自在,也开始怡然自得。她在这样的自在中,不知不觉地迎来了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