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县学是有开设骑射课,会定时教授他们骑马射箭,所以这些秀才们还真算不上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不过骑马射箭与割稻又是两种体验。
顾成礼与裴清泽等人想找个地坐下来,可这四下望去,倒处都是稻田,哪有可坐之地,当下也不讲究,直接坐到了水田一旁的田埂上。
顾成礼见裴清泽面色发白,担忧的问道,“你还好吧?”
“还行。”裴清泽摆摆手,气若游丝,“没什么大碍。”他第一次下田,方才割稻时,许多土□□蹦来蹦去,还有一次窜到他手上,吓得他险些将镰刀割到手,裴清泽忍不住感叹一声,“曾听诗曰‘蜃气为楼阁,蛙声为管弦’,竟不想还有这么吓人的蛙……”
他还以为蛙都是碧色如玉,哪里成想还有这样土褐色模样。
顾成礼忍不住笑出声,“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应是池塘中?这稻田里的可是在泥土里生长啊。”
裴清泽面部一僵,“难不成它们是在泥里呆久了就变了模样……”
“咳咳咳咳。”一串猛烈的咳嗽声响起,顾成礼回头望去,发现竟是与他同姓的一个年纪稍长的秀才顾景泰。
因着同姓之故,他们在县学之中天然多了份亲近,平时处得也还算不错。
顾成礼发现他脖颈间起了很多红点,“你这是怎么了?”
顾景泰有些难受,摇了摇头,“方才便觉得有些痒意,如今越发明显了……”
顾成礼看看他身上穿的衣裳街也是短褐,不禁问道,“你这一衣裳是从何而来?”
原本卖凉茶的妇人们还未离开,其中一人连忙道,“这衣裳是我家汉子的,秀才公方才向小人借衣裳,小人便将相公的衣裳取来,难道还有不妥?”
妇人很是紧张,“这衣裳小人相公穿着的时候都好端端的,还是从他身上刚扒下来,怎知秀才公穿上就会出这般状况……”
若这妇人的丈夫当真是一个康健之人,那顾景泰便不该染上红点,莫不是过敏症状?顾成礼心里忍不住猜测。
顾景泰先前并未抢到镰刀,所以一直在搬运稻穗,他观顾景泰平时衣着甚好,家境应也不差,以前怕是都未曾接触过稻穗,如今起了反应也就不稀奇。
“发生了何事?”一道威严声音传来。
“知县大人,学正大人!”众人连忙起身行李。
没想到姚知县与傅学正竟也会出现在学田,众人心里很诧异,顿时议论纷纷。
“知县大人怎会到此地,学正大人也来了呢!”
“原来大人们也会过来啊,想必是了,秋收可是大事呢。”
“可这学田不是直属县学吗?许是大人们过来查看一番?”
“……”
不仅是姚知县与傅学正过来,连教谕和直讲们也缀在他们身后,见此处嘈杂,便都过来查看,“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裴清泽走上前去禀报,“回禀大人,顾景泰身子不适。”
一旁的顾成礼则是扶着顾景泰,便将他领子稍微往下扯了些,好让众人瞧清他脖颈处的状况。
众人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会儿的功夫,他那脖颈红点似乎变得更多,密密麻麻一片,瞧着相当瘆人。
姚弘文只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着傅茂典说道,“瞧着这模样,应去看下大夫。”
傅茂典点头,眉头微皱,“确实该找个大夫来看一下。”他目光落在顾成礼身上,本准备开口,忽而停住,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另一个秀才,“你去将他送到县城医馆诊治,若有不妥,及时来报。”
被他点中之人很是惊喜,连忙应承下来,等傅茂典吩咐完毕,立刻上前就要去搀扶顾景泰,而旁余的秀才们个个羡慕不已地看着,将人送到县城的医馆虽说是幸苦了些,但与他们在这里割稻送稻相比,则轻松干净多了,他们眼巴巴望着两人渐渐走远。
眼见知府大人与学正大人都露面了,县学生没歇一会儿就咬牙起身,决定一定要在知县面前好生表现一番,顾成礼颇感无奈,只好跟着众人一起起身。
他与裴清泽二人没走几步,就被喊住了,姚弘文见傅茂典将这两少年喊住,有些诧异,而原本准备下田的王墨章与许敬宗也停住了脚步,望着顾成礼二人,姚弘文本身便挺欣赏二人作的诗,当场把他们也留了下来。
傅茂典岁数并不小,但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个容貌俊美,即便是如今上了年纪,两鬓染了风霜,依旧让人觉得儒雅而有仪度。
他看着两个少年,眼里含笑,“这番秋收,幸苦否?”
顾成礼与裴清泽对视一眼,各自点头,确实幸苦,这才劳作一个时辰,他们的一个同窗就要去县城医馆看诊了。
“你们不过是一个时辰,况且还是这么多的人,便已觉得幸苦,而百姓他们只会更苦……”傅茂典望着已经下田的县学生,哪怕他们穿上了短褐,也是与真正老农不同,他们这行人方才就已来了多时,在此观察了一阵子,便是动作熟练的顾成礼,与那些老农相比也是有差距的。
老农割稻时,他们的腰杆一直是弯的,闷头苦干,根本就无暇抬头,像是一头沉闷的老牛,不停地在地里劳作,而顾成礼不是,哪怕是在劳作,他的背脊也是笔直,这是读书人的风骨,可他也从未体会过百姓的幸苦。
“县学让你们来此秋收,也是一片苦心,不管将来是否为官,仍需谨记今日之苦,大周朝的百姓皆受其苦,虽有获利之道,但仍要坚守此法,只因‘农为本,商为末’,若天下百姓皆为利所惑,荒于本道,那将会动摇大周根基……”
顾成礼心里一突,忍不住抬头,果真见着傅学正此刻望着他,心里顿时明了傅茂典此话怕是说给他听的,原来当初他院试时写的那篇文章是被学正大人瞧见了,那他这案首之名也是由他亲点的吗?
顾成礼忍不住开口问道,“那若天下百姓有足够的食物呢,以农为本,以固大周的社稷,可若是有朝一日天下百姓皆有粮可食、有衣可裹,食无忧住无虑,如此是否可行商利?”
傅茂典脸上带笑,却有些不以为意,这次还没等他开口,那姚知县便先发话了,“小儿无知,使天下百姓皆有粮可食、有衣可裹?未免狂妄了些!”
站在姚弘文身旁的王墨章脸上也露出嘲讽之意,虽是略有收敛,但仍然很明显,裴清泽看着很着急,想要上前为顾成礼解说一二,却不知如何开口,顾成礼这次所说之事实在是太大,他如果办得到?
不仅是裴清泽,那些直讲、教谕们也暗自摇头,心里纳闷,这顾成礼平日瞧着也是很踏实好学的少年,怎生在学正大人面前就这般不稳重,便是想要博得青睐,也不该剑走偏锋。
傅茂典指着不远处的一块荒田,悠悠说道,“我前两年来此地时,犹记得那里稻米满田,如今再来看,不过是荒地,那处肥力尽失,若是你能解决此难,再去想着解天下百姓之食尚且不急。”
顾成礼顺着他手指出的地方望去,那里如今的确已经没种粮食了,倒也没有杂草丛生,而像是被人定期处理过的模样。
刘经赋走了过来,与他说道,“那也是咱们县学学田,只是肥力不够,需轮番耕作,以养田力……”
所以若是顾成礼能解决了这田地肥力问题,省了轮番耕作,便能多出至少三层粮食,这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功德了。
顾成礼眼睫微动,忽而开口,“若只是想要提高这土地肥力,并非是难事……”
王墨章一愣,瞬即冷笑一声,“难不成你有法子解决眼前之事?”他这态度是摆明了不信,却又忍不住想要激顾成礼应下这事,届时完成不了更是能让学正大人从此对他不再搭理。
顾成礼对着傅茂典行了一礼,“回大人,学生有法子解决这土地肥力。”
作为一个理科生,想要搞出化肥还真不算难事,不过就算没有化肥,他还有其他法子。
第46章 捉虫,修改
顾成礼前世常年泡在实验室里,很少有时间培养兴趣爱好,但是在养花这件事上却是坚持了多年。他为了能让花长得更好些,还特地查了不少资料来做花肥。
市场上的化肥若是用久了,土壤容易板结,所以顾成礼宁愿自己花时间来调制花肥,其实操作起来也并不难。
顾成礼从不远处的地里喊来一个老农,问道,“平日里,你们可曾试过肥?”
“施、施肥?”老农见这些官老爷、秀才公们盯着自己,顿时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起来,顾成礼温言解说起来,“也就是为了让这地里的庄稼长得更好,可曾做过什么……”
老农这下听懂了,连忙点头,“对对对,俺们在这地里撒过草木灰,还有、还有茅房里的那物……”
傅茂典等人见顾成礼突然喊了一老农过来,很是不解,但也耐着性子等看他要如何,不想却从老农口里听到这等事情,顿时一个个脸色都变了,一想到他们吃的稻米菜蔬竟是从这样的地里长出来的,就忍不住趴在田埂上作呕,梅直讲这些文雅人都快要将胆汁给吐出来了。
老农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见着这些贵人这么大的反应,顿时陷入无措,他茫然地看了一眼顾成礼,可是他说错什么了?可庄稼的确就是这样长出来的啊。
顾成礼叹了口气,这就不假了,他以前也见顾家人是这样的施肥,但其实如此很容易损伤土地。
用粪便来当肥料是有道理的,因为它们含有大量植物需要的营养元素,可若是不合理使用也会伤到土壤。粪便中含有氮、磷、钾等物,若是在土地里撒入太多,是会把作物给烧死的,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在雨后撒粪施肥顾成礼安抚老农,“老丈莫要担忧,不碍事,只是以后以此物来施肥,一定得多兑水,若不然作物反而可能会被烧死……”
“怪不得哩!”老农猛地一拍自己大腿,十分懊恼,“前些日子才种下的一垄白菘,可不就这么没了嘛!”
白菘其实就是白菜,这种菜并不难种,一般是极好生养,老农本是想让它们长得水灵些,也好拿到街市上换点钱,哪想到竟是毁了那一垄的白菘,心里懊恼不已,但如今听了顾成礼所说,倒是明白了缘故,当下就把这事记到心里去。
王墨章冷眼看着他们说了半天,忍不住质问道,“难道这就是你说的法子?连这老丈都知道的事,难不成你是觉得那……那物可以解决那土地的肥力?”
他嫌恶地捂着鼻子,像是在说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自然不是。”顾成礼看向傅茂典,拱手行了一礼,“大人,如今的百姓皆是用这些排泄物做肥料,但其实此法伤土地,若是用黄豆来做肥料,则不仅不会伤到土地。甚至还可以提高如今作物的产量。”
在场之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以黄豆做肥料?此事从未听说过,简直就是荒唐,众人摇摇头,就连县学里的那些教谕直讲们也不看好此事。
“哦?”傅茂典沉吟不语,半晌才道,“你且说说,如何用那黄豆做肥料?”
他从未听过黄豆竟然可以提高土地肥力,心下并未有多大波动,对少年之话未曾听信。
裴清泽担忧地望着顾成礼,若是他这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此法不难,取出少量黄豆放入瓮中,再加入温水泡一个半时辰,等到那黄豆的外皮出现褶皱,且皮软可用指尖戳动时,将其倒入干净的锅里加水煮开……”顾成礼细细回想着前世是如何来做花肥的,这黄豆与水用大火烧开后,还要改用小火焖烧一会儿,一直煮到软糯,可以用手指戳开的程度。【注1】而这还不是结束,等到它们放凉后,还要找一个带盖的坛子来发酵,每一步都是很讲究技术。
他讲得极其详细,不仅把每个步骤过程的操作讲出,就连每个阶段,那黄豆发酵的程度,瞧上去的模样也说得一清二楚,让人仿佛已经亲眼见到那黄豆是如何做肥料的。
等顾成礼讲完,全场无声,竟没人开口。
姚弘文忍不住提出疑问,“这操作如此繁杂,你又是如何得知,若是欺瞒朝廷命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县学的教谕直讲们忍不住屏住呼吸,心里着实为顾成礼捏了一把汗,若是顾成礼遭了学正大人的厌弃,怕是以后仕途都会受影响。
难得遇到这么一个读书好苗子,若是这么毁了,真是可惜。
,在众人惋惜目光下,顾成礼眼睫微垂,语气却很平稳,“还请大人明察,此法是我无意中所得,但已经过实践,如今那块地里收获的粮食比寻常的多出不少,甚至学生家中也用上了此法……”
这个花肥法子顾成礼先前便实验过了,当初他在李玉溪那庄子搞了一块试验田,但杂交水稻对土地的肥力要求很高,寻常的土地根本无法满足它的条件,顾成礼只有先想法子将土壤肥力先解决掉才行。
他这虽然只是花肥方子,但是用来当化肥也是绰绰有余,甚至在改良土壤肥力方面效果显著,上次月旬时,李玉溪便将各种试验田的数据给了他。
也正是因为这法子有用,他拿到顾家一说,顾家众人便用上了,听闻是李秀才家庄子上用过的方子,他们也迟疑都没有就立刻点头同意了。
不就是一些黄豆嘛,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若是真能提高那地里庄稼的产量,那才是稳赚不赔。
眼见他都已经尝试过了,傅茂典等人脸上不由出现意动,若是此事当真,那可真是大功一件。
古往今来,但凡是能改善农具者,尚且会受到朝廷的褒奖,而顾成礼这可是直接改善土地肥力啊,便是法子复杂些又怎样,大不了让朝廷派下小吏学会后,然后手把手式的交给那些百姓,就不信他们还学不会。
姚弘文心里一片火热,若是他在同安县任职期间能找到改良土壤肥力的法子,那他明岁的吏部功绩考核肯定能凭上“优”,甚至可能更进一步。
姚弘文看向傅茂典,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明白顾成礼所说的黄豆肥地法事关重大,若是成真,那可是能造福天下百姓的。
傅茂典正色道,“今日之事不可声张,还需等情况明了再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