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与钱氏一听这消息,顿时就不乐意了,尤其是胡氏,凭什么她儿子什么也没得到,三房四房儿子却可以读书有出息,甚至连二房的三郎都捞到了一个衙役的差事,这对他们大房来说也太不值当了。
可顾家的话语权从来就不是在这几个媳妇手里,赵氏没想到五郎会说出这么一个想法,愣了半晌,再看向顾成礼,发现他面上一片沉静,方才所说之话显然是他认真考虑过的,而非是信口开河。
赵氏眨了眨眼,半晌道,“好,这事就听你的。”送六郎去读书,这不是一件小事,以他们顾家如今的状况,想要同时供两个读书人,无疑是痴人说梦,可既然这话是五郎说出来的,那么她就信他。
小赵氏闻言,差点落泪,她万万没想到顾成礼居然愿意将那四十两银子花在她儿子身上,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五、五郎……”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以前时常和胡氏编排五郎小话,那就是猪油蒙了心,现在想想,就觉得亏心啊,嘴巴嗫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胡氏一脸郁闷,心里不忿,不想竟看到五郎突然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心里骇了一跳,等回过神又觉得自己没做亏心事,作甚要心虚。
顾五郎走到胡氏身旁,停下脚步。
“你、你要做什么……”胡氏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不想顾成礼却是什么也没做,而是缓缓开口。
“大伯母,如今嫂子已入门……再过不了多久,阿奶就要抱曾孙了。”
胡氏没反应过来,奇怪地看向顾成礼,他一个小叔子盯着嫂子,这太不像话了,倒是她一旁的顾大伯忍不住开口道,“五郎,你的意思是说……”
顾成礼点头,“等侄子出生,顾家状态肯定会比如今要好上很多,到时候自然也是能入学堂……”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今花四十两银子送顾六郎读书,胡氏不用觉得难平,毕竟她儿子都那么大岁数了,如今想要读出名堂肯定是来不及了,当时她还有孙子啊,尤其是如今媳妇都进门了,那孙子就更近在眼前,若是顾成礼与顾六郎读书读出名堂来,那到时候她孙子岂不是直接能少走很多弯道。
等明白过来后,胡氏彻底没声了,她以前从未想过孙子之事,可如今一听觉得五郎说得不错,她儿媳都有了,那孙子还远吗,是得早早替他谋划起来才好,不求六郎有多厉害,只要五郎一个出息了,她孙子将来就不用愁了。
而钱氏之前还收了顾成礼的恩惠,若非他出面,她儿子又怎会如此轻松就成了衙役,更是不会出言反对。
六郎读书之事就这般被拍板敲定了下来。
第二日,顾成礼是要去浮山文会,但在去之前,他还先去了一趟,顺路将李秀才父子捎上。
李秀才年轻时也曾参加过这种文会,不过是后来科举一直不顺,就越发不爱来了,毕竟这浮山文会上的天子骄子可不少,来者几乎都是各县的俊杰,他去看了也是堵心,但这些年开席授馆,心态反而平和了下来,不甚在意此事了。
李玉溪对此事就是更期待了,他心大,哪怕如今没有秀才功名,要靠“蹭”着顾成礼和他亲爹才能去,他也一点都不计较,反而从头到尾乐呵呵,就等着去那文会上瞧热闹。
浮山文会是在陵县,他们这一路上走去,遇到的学子越来越多,互相看看多方的打扮,两眼一对视,顿时明了,看来都是同一个目的地啊。
等到了陵县后,遇到的学子就越发地多,甚至还有活络之人,会直接走上前来攀谈,顾成礼三人也颇为显眼,毕竟其中两人看着年龄不大,若都是贡生,自然会引人注目。
“再走一个时辰,就要到浮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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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顾成礼对这陵县并不熟悉,而李秀才年少时来过几次,如今倒是熟门熟路,不过时隔多年故地重游,总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李玉溪和顾成礼一样是头次来,如今感觉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这浮山文会不是说是读书人的游会吗,怎么到处都是好玩的?
“哇,爹,师兄你们快看!那些人玩的是什么……”
李秀才看着像个猴儿一样四处乱窜的亲儿子,感到心头梗塞,再看了一眼顾成礼沉稳内敛模样,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满意地捋了一把胡须,横了一眼李玉溪,“今日来此之人颇多,且都是文人雅士,若是你在此出洋相……以后也就别跟我出来了!”
李玉溪立马缩了缩脖子,躲到顾成礼身后,知道他爹不是在说玩笑,毕竟他爹那么爱面儿的一个人,还真有可能一气之下再也不带他玩了,不过李玉溪可不是那么老实的人,虽挨了一顿训,两眼还是骨碌乱转,见着有趣的景儿就眼睛一亮,用力地摇着顾成礼的衣袖,示意他去看。
不能怪李玉溪这一路上一惊一乍的样子丢人,便是顾成礼此刻都觉得自己眼睛快用不过来了。
他原本以为文会这种场合,差不多就形同考中院试后的那状元楼酒席样子,会有一些读书人,彼此比试较量一番,如今到了这浮山后,才知道终究是自己见识短浅了。
浮山其实并不是极其高峻,但风景却格外独特,沿着林下小径走入,两旁的道路上栽了不少古松古柏,过了一段路后风景一变,一丛矮芭蕉碧绿青翠,在这山间显得格外翠嫩。
虽然同样是山路,但这芭蕉林处却要空旷许多,待在此处的文人士子也多了起来,而能让李玉溪惊呼的自然不会是这些秀丽风景,而是这里竟然还摆了不少的摊子,看上去似乎与山下集市没什么两样。
这里摆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小贩摊子,而是文人雅士们在进行游戏。
李秀才一脸嫌弃看了二人一眼,“如此文雅之事你二人都不知晓……”这些都是他曾经玩剩下的,李秀才对此很是熟悉,微微朝那面前的摊子示意一下“……他们如今玩的是射覆……”
“射”是猜度的意思。而“覆”是取覆盖之意,倒也不难理解。
顾成礼跟在人群中,仔细打量了几眼,那射覆看上去像是在猜谜,一人在瓯、盂等器具中放入一些物品,再拿一物遮住,然后让其他人来说出其中是何物,看上去与猜谜没什么区别,但听李秀才解释一番后,才知道这居然是靠算出来的。
“这要如何算得出?”李玉溪瞠圆了眼睛,不太敢相信,“爹,你快说说他们是怎样算那被遮住之物的?”
李秀才吹胡子瞪眼,“我如何知晓他们是怎样算出?又不是所有人都会这射覆,得精通易象之道……”他话音一转,看向顾成礼,“倒是你师兄数术一向不错,以后可以尝试一下。”
顾成礼点头,他方才瞧了几眼,觉得这射覆倒并非是真靠占卜算出来,而是一种推理,所以想要玩赢的话,逻辑思维要强才行。
如今的文人玩得雅,便是游戏,也都是有各种学问,这里不仅有射覆,还有投壶、牙牌令、击鼓传花等,说起这是文人的游会也不为过,若是输了都是要当堂做出诗赋来,才不会被众人揪着不放,而这时若是所作的诗出彩,说不准还能因此扬名。
至于这些诗作是当真现场而作,还是提前就已经在家准备好的就难说了。
顾成礼三人并没有在此一直停驻,而是继续往前走去,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景色雅致起来,入目的是一片竹林,碧绿清翠,竹枝摇曳,因为这浮山上多山石,又有溪水顺着山石而下,成了山涧清溪。
这竹林里的文人年岁比先前遇到的那些游嬉者大上不少,故而也更加放荡不羁起来,他们三人走近,见着不少人或是饮酒,或是听音,或是在那里仰头赋诗,顾成礼与李玉溪转头,齐齐看了一眼李秀才,果然见他一脸意动。
顾成礼心里失笑,觉得这大概就是代沟问题,先前李玉溪对那些年轻人之间的游嬉很是心动,李秀才却更喜欢这种不羁的玩法。
在二人的目光中,李秀才面色有些绷不住,干咳一声,正准备开口,便听到一声喊声,“成礼!”
三人望去,便见一十六七的少年,容貌斯文俊秀,身形清瘦,如今快步朝他们走来。
顾成礼眼里多出笑意,“清泽。”
他转头看向李秀才,给二人介绍起来,“先生,这是我在县学的同窗,也是我如今的舍友,姓裴,你唤他清泽便可,清泽,这是我先生,你便唤他……”
顾成礼有些迟疑,如今裴清泽与李秀才一样,都是秀才功名,虽说李秀才年龄要大些,几乎可以说是裴清泽的长辈了,但是在读书人中,从来都不是以年龄来论资历的,科考路上,有些人即使白发苍苍了依旧只是老童生,故而若是让裴清泽也跟着他一起喊“先生”,似乎有些不妥。
“先生。”裴清泽不等顾成礼话说完,便从善如流地喊了起来,还行了一个平礼。
李秀才面色微缓,跟着还了一礼,这样一来倒是不需顾成礼来琢磨他们之间的称唤了,李玉溪自从裴清泽露面后就安静下来,他先前也是见过对方的,就是上次中秋之日,他带着用棉花织出来的布去找顾成礼时,不仅见着了裴清泽,还遇见了赵明昌。
李玉溪虽然平时格外地活跃,但是当有外人在场时,却很自觉地维持好形象,不能给他爹丢面子。
裴清泽并未察觉李玉溪心里的小九九,不过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在他看来,李玉溪虽然只比顾成礼小一岁,但是他全很难把对方当做是同龄人来对待。
“成礼,你可曾见着明昌?”裴清泽有些疑惑,“我来这浮山已有些时候,寻了半日也没瞧见他的人影。”
这不应该啊,赵明昌家里殷实,也是有马车可以用来出行的,按理来说,应该早就到了这浮山才是,怎么现在他连顾成礼都找到了,却还没见着赵明昌的身影呢。
顾成礼摇摇头,“我也不曾见到,不过,你找见许敬宗没?”说不准他两人此刻在一起呢。
“方才见着文瑾了,他在那头与人论诗辩文。”裴清泽一脸担忧,“但是还是没见着明昌。”
赵明昌是那种爱玩爱闹的性子,这么长时间没露面,只怕是遇上了什么事。
赵明昌一开始得知顾成礼写话本子时,虽然很惊讶,但也没想到他写得话本子居然会受到这么多人欢迎,一连请了好些个的抄书先生,还是没能满足得了那些人的需求,整日萃文书肆都是被那些求书的人堵死,这让他也很头疼。
心里寻思着,要不干脆请一个雕刻先生来雕刻一次算了,这样就能在短时间里快速地印出大量的话本子来,不过这想法被王得顺给劝止住了。
“少爷,那雕版印刷也相当费工夫,想要将话本子雕刻完,怕是要不少的时间呢……”况且成本大,等他们好不容易将那个雕板弄出来,只怕这市面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跟风,将他们的话本子抄了出去卖,到时候他们不仅要掏出钱来请雕板师傅,连这话本子的钱也赚不了多少。
“况且少爷你不需担心门外那些人,小人都会处理好的。”
赵明昌在读书上还行,但对做生意这一套不是很懂,干脆就直接交给王管事来处理。
“你去把那话本子拿来,我也要看看,为何这么多人都喜欢看顾弟写的话本子。”
“哎,小人这就去!”王管事眼睛一亮,提起这个,他顿时来了精神,如今他已经看了赵明昌带回来的下册后续,但是如今他作为顾成礼话本子新上任的书粉,已经自动开启了一项天赋,那就是不断拉周围人入坑,让他们都喜欢上这话本子。
就算赵明昌是他东家,王管事也没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不仅将顾成礼先前的上册话本子拿出来,还鼓动赵明昌道,“公子,这顾少爷写得故事是真的好看,等您回了县学,记得让人家一定多写些,继续往下写啊,好多人想看呐……”
赵明昌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顾弟还要读书呢,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用在写话本子上!”
王管事只好讪讪不语,失落地放下话本子走了出去,而赵明昌原本是一副可有可无百无聊奈的样子,信手一翻就将那话本子随便给打开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原来顾弟写的话本子这么好看,他之前居然都不知道!
一开始,赵明昌只觉得这话本子有些独特而已,毕竟它与如今常见的那些话本子不太一样,而且顾成礼没有用太多的辞藻来修饰,但等到他看到沈策行指出杨员外才是杀死杨翠娥的真凶时,赵明昌已经完全投入其中,为这剧情发展捏了一把汗,刚想翻过来继续看,结果却发现居然没了?
幸好他还带回了下册,反应过来后,赵明昌赶紧掏出王管事放在一旁的另一本,匆匆翻开起来。
沈策行此话一出,满堂皆惊,杨员外阴沉着一张脸,不等他开口,那堂上的县令大人就喝斥了一声。
“一派胡言!杨员外可是出名的大善人,怎会做出此等事情!?”
“就是,谁不知杨员外平日里最乐善好施,便是对待孤儿寡母的表姐一家都尽心尽力,怎么可能会对亲闺女下手?”
“这个仵作可真是胡言乱语,这是在污蔑杨员外啊……”
“对,反正我是不信这些的……”
“我也不信……”
赵明昌不自觉屏住呼吸,这一刻他已经听不到旁人在说什么,全副心神都在那话本子中,顾成礼用语白话,而且还用了特殊符合做句读,虽然一开始看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他就自然而然地能领会这些符号的含义,甚至有些符号,他还能读出情绪来,如今看着众人都在质疑沈策行,赵明昌忍不住手心捏了一把汗,心里着急,沈策行赶紧开口解释啊,快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赶紧揭露这个杨员外的真面目。
是的,赵明昌已经完全代入到沈策行的视觉里,他坚信沈策行说出的话就是对的,如今看这些人都在纷纷质疑,他恨不得沈策行能赶紧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