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心里微松,原来这些不是婆母拿的银钱啊。
顾成礼轻笑出声,“阿奶多虑了,孙儿也是读书知礼之人,又怎会去做那些不正当营生,您且宽心,孙儿花的银钱全都是来路干净。”
赵氏松了一口气,来路干净就好,全家都供着五郎读书,要是这个孙子居然走上歪路那看她怎么收拾这小子。
原本一直低头沉默的顾爹突然抬头,瓮声瓮气道,“娘,原先我在修筑河道时,五郎时常给我送吃食,我当时还以为是你让的呢……”
赵氏没好气看了他一眼,“先前你二哥去服役也只送了二十个熟鸡蛋,咋轮到你还挑起刺了?”
“娘,俺不不是这个意思……”顾爹脸涨红,呐呐解释道,他只是原本以为是娘心疼他这个当儿子的,还怪感动的,没想到竟是他想多了,不过能被儿子惦记着他这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赵氏没空关心这个都已经当爹的儿子心里在想啥,而是奇怪的看向顾成礼,“那你是哪来的银钱买这些东西?”
“先前我便在一家书局抄书,抄一本话本五十钱……已经抄了一阵子,我用那些银钱给我爹送了几回吃食,剩下的都买了这些东西。”
“抄话本子这么赚钱吗?”顾三郎不知何时凑近到顾成礼身旁,指着自己说,“五郎你觉得我这样的行吗?”五郎抄这么长时间的话本子就换了这么多东西,这可比在地里种地有出息多了,顾三郎蠢蠢欲动。
“三哥字迹再练工整些,自然是可以的。”顾成礼神情认真,“只不过抄写那些话本子是不可以有错字的,也不能滴墨玷污了书页,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
顾成礼无奈,“自然是要自掏腰包来赔书局的纸墨钱。”这书局都是将纸张用针线装订好,一旦污了一块痕迹,装订好的一本纸张也就废了,抄书者要负责掏钱来填补。所以想要接这个活计,抄书者还是要有点基本功的。
顾三郎顿时不感兴趣了,“算了,就我那字迹,肯定是过不了关。”
当初顾成礼去念书的事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但是一开始也并非是将他一人送去启蒙,而是年龄相仿的几个孙辈都送去了,打算挑一个天赋最好的来供。顾成礼不仅是刷了绿漆的黄瓜,前世还读了十多年的书,自然是比较“有天赋”的。
顾三郎和顾四郎是二房的一对双胞胎,虽然他俩后来没有继续读书,但也认识几个字,可惜当初学得不认真,不仅字迹不甚美观,怕是连以前学会的字都忘了不少。
赵氏念叨着,“就算那些银钱是你抄书得来的,你也不该买这些东西啊……”她看着五郎买回来的那些红绸布,心疼得一抽抽,买这玩意干嘛,又不能吃不能喝的。
二房的钱氏也搭腔,“没错,咱们可都是将钱上交呢,偏你赚了钱就拿去买这些东西,要知道你先前读书花了家里那些钱……”
“钱氏!”赵氏立马转移了注意力,怒视这个多嘴的儿媳,顾二伯很有眼力见,熟练地上前去将自己媳妇拉到一旁,躲开亲娘的火力。
顾成礼在没买这些东西前,就已经想到了家中众人的反应,可是思量一番,他还是决定了这般做。
“四姐的婚事将近,为了我读书之事,家中为四姐准备的嫁妆微薄。”顾成礼开口艰难,顾家人怕打扰他念书,很少将家中琐碎之事说与他听,但他也不是全然不知。他念书,用的是顾家公中的资源,因为他,旁人的日子必然会差上几分,不说平时的伙食,兄长姐妹的婚事也会有影响。
因为他的束脩,顾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又怎会拿出太多的钱财来给四丫置办嫁妆。赵氏的孙子孙女很多,根本关心不到这个四孙女,而四丫是顾成礼同胞的亲姐,可他们的亲娘张氏是重男轻女的,即使他多次叮嘱张氏在四丫的亲事上多花点心,她也只是表面应付下来而已。
四丫出嫁用的家具物什样式,都是顾成礼找顾大伯和顾老头做主的,如今他买回来的红绸布也是准备给四丫留着做喜服的。
他对顾家众人的亏欠,可以在日后补偿给他们,但是对于顾家出嫁的女儿,他却是手长莫及。如今女子出嫁,嫁妆是很重要的物件,他读书的耗费,已经耽搁了四丫寻觅好婆家,若现在再不能为她添置一副好嫁妆,她出嫁后在婆家又如何直得起腰板。便是他今后真能飞黄腾达为四丫撑腰,也补不了她初嫁时的委屈。
赵氏心情复杂,她没想到这个孙子在读书之余还想这些,连四丫婚事都考虑这么多,心里叹了一口子,也更加高兴,这样才好,这样才好,五郎对四丫都这般惦念着,日后也不会忘了他叔伯。
顾家众人有些沉默,不管怎样,买下这些红绸布都要不少银钱,而五郎没和家里说一声就私自做主,众人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尤其是胡氏,先前她的女儿出嫁,可没见五郎这个当弟弟来给她家大丫三丫添嫁妆。
顾大伯干咳几声,面上带笑,“既然这些银钱是五郎抄书所得,而且现在也已经花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的意思就此翻篇吧,别总揪着此事不放。
顾二伯也赶紧表态,“对对对,反正钱也已经用了,多说无益,赶紧烧饭吧,五郎也饿了吧。”
赵氏脸色和缓,目光扫过几个儿子,见他们目光坦荡,果真是没什么想法,心里舒了一口气,五郎这做法的确是不合往常规矩,她就怕几个儿子当叔伯的心里有疙瘩。如今瞧着这几个儿子还是齐心的,都还愿意将力气往一块儿使。
至于几个儿媳面色各异,她只当没瞅见。
二房的钱氏对此还真没想法,毕竟她只有三个儿子,连闺女都没有,更谈不上备嫁妆。只是瞧着五郎才多大啊,在县里待了那么几个月,就攒下了这些银钱,心里像猫抓了似的,再看一旁连走路都没个正形的顾三郎,实在没忍住,伸手就在他胳膊上一掐,当初念书时怎么就不多长长心!
顾三郎当即便发出杀猪般惨叫。
顾成礼难得从县里归家,又买了不少猪肉回来,到晚膳时木桌上的伙食比平时好了不少,堪比过年时候,几个大人还好,只是下筷子时动作快了几分,而四房几个孩子如今年龄还不大,各个开心得叽叽喳喳,倒真像是在过年了。
等吃完饭,天色还未彻底昏暗下来,但众人皆回到各自房中,打算进入梦乡。
顾成礼回房间里先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然后拿出一个小包裹,正准备出门,就看到五丫鬼鬼祟祟地在门外,“你不去睡觉跑我这儿来干嘛?”
七丫撅着嘴眼珠子转来转去,余光往顾成礼房间里瞟来瞟去,“四姐呢,刚刚明明见她往你这儿来的?”
“你看看你这成什么模样?”顾成礼难得板着脸,严肃地看着七丫,“先前鬼祟蹲门边也就罢了,如今这眼神姿态是和哪个学的?要么光明正大进来,要么直截了当问我,作甚要这样……”
还没等他话说完,七丫就气着甩头走人了,临走前还哼了声。
顾成礼:“……”
算了,还是等明日再和她讲道理。顾成礼暂且将此事按下,然后拿着自己的小包裹去出了屋子。
顾家的院子很大,原本是只要几间大屋子,后来顾大伯等人陆续成亲,顾家人口原来越多,便在老屋旁边又起了几间屋子,再用篱笆墙将几间屋子都圈起来。
顾成礼的房间是在最偏的角落里,等闲没人过去,生怕打扰到他。
此刻顾成礼拎着小包裹,穿过正堂,来到院子门拐处,没想到竟瞧着了一人影,顾成礼定睛一看,待在院门桃树下之人是四丫。
“四姐。”顾成礼走过去,“夜寒露深,还是早些歇息吧。”
四丫也没想到这时候竟还有人出门来,愣了一下,才“哎”了一声,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顾成礼,“五郎,其实不必买那些的,先头的姐姐都没有,偏我有了……”
顾成礼正色道,“先前是我没钱,若有银钱,自然是同样对待。”
“可是那些绢布也太贵了些,不值当……”
“四姐可是忧心钱财?”顾成礼心里了然,他打开了包裹,递到四丫面前,示意她来看,“我已经找到了生财之道,若此举能成,想必能让家中境况好起来。”
四丫眼里充满期翼,顿时看向那包裹,可里面装的竟是……桃枝?
第12章
十二章准备府试
胡氏和自家男人回屋后铺好被褥就打算睡了,昏黄灯光下她欲言又止,捏了捏下摆的衣角,“咱大郎也该说亲了……”如今顾家连大郎娶亲的新房都倒腾不出来。
屋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男人的脸色,半天也不见他吭声,胡氏气恼地背过身去,不想背后男人闷声道,“放心,我心里都有数,明个儿就和咱爹提。”
五郎读书是要供,但是大郎的婚事也不能拖了。
翌日清晨,随着天光放亮,顾家众人陆续醒来,还未彻底醒神时便听到院里一声大喊,“哎呦,谁将咱家桃树弄成这样了?”
正屋房里,赵氏穿衣裳的动作一顿,没好气地说道,“这个老二媳妇,整日咋咋呼呼的……”等她将衣服套好,径直走到屋外,掀起过廊的布帘,“一大早的,你喊啥呢?”
“娘,你快来看看,这桃树是咋了?”钱氏惊奇地看着院门处的桃树,“咋还给桃树缠上布条了呢?”
赵氏抬头,一脸严肃,那桃树枝丫上还真缠了布条,她伸手摸了摸近处的地方,缠裹得非常结实,这是刻意缠裹的啊,不禁眉头皱起,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还糟蹋布条?
瞧着缠了一树的布条,赵氏虎着脸,气沉丹田,一旁的钱氏原本还欲开口,触及赵氏的脸色,立刻脚下生风溜回屋里。
“阿、阿奶,这是五郎昨日缠的……”四丫站在西屋窗户边,低垂着脑袋,仿佛做错了事,她昨日夜里也跟着五郎一起缠布条了呢。
赵氏刚要发作的怒火熄了,狐疑地盯着四丫,“当真是五郎缠的?”她再次转头望着满树的布头,嘀咕道,“五郎缠这些布头干啥?”
四丫解释道,“五郎说这叫‘嫁接’,以后这桃树结出来的果儿就会比原来的更大更好吃。”昨夜五郎讲了好多,可她根本记不住,但是却知道这法子会将桃子变得更好。至于为何会这样,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可既然是五郎说的,肯定是书上圣人之言,那想必是真的吧?
赵氏种了这么多年的庄稼,也不曾听过有“嫁接”一说,难道这书上圣人还教人如何种桃?
听到钱氏喊叫的那一刻,顾成礼便起来了,收拾一番后,他也起步往院门这边而来。那桃枝嫁接废了他不少心思,接穗都是他托齐氏才弄到手,来之不易,必得和顾家人说一下,免得他们不识货将其给毁了。
顾家院子里有一颗桃树,这并不稀奇,因桃树好养活,将桃核扔下来年可能就长出了苗,便是那无人打理的山上也有很多肆意生长的山桃。这些桃树结出的果子味道尚可,只是个儿却是极小,那么大的桃核外只裹了薄薄一层肉,只能当孩子的零嘴,大人都不爱去折腾这些。
而顾成礼先前参加县试时,却从李玉溪那里吃到了截然不同的桃子,鲜甜可口,皮薄多汁,最重要的是每个都非常地大。当时顾成礼便留了心,问了李玉溪那桃子哪儿来的,不想竟是齐氏娘家人送来的。
齐氏娘家开了一间铺子,家资尚可,在城中有座小院,里面种了不少的桃树,但其中大多数也如顾家这桃树,所结的果子非常小,唯独有一棵与众不同,上面所结的果每年都被齐家人当门礼送给相识交好之家。
顾成礼心里有猜测,那棵与众不同的桃树也许是变异优化而来的,那样的桃子在后世不足为奇,还比不上市场上卖的水蜜桃呢,可与顾家桃树上所结的果子相比,那完全就是碾压式的优势。
若是能盛产出这样结大果的桃树,必能成为一条财路。
顾家是庄稼人,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可即便这样还是日子过得干巴巴的,顾成礼早就想改善下顾家的经济状况。可他作为一个理科生,既不会经商致富,也不擅长文人写书,倒是会些水泥、玻璃的制造方子,可这些东西的出现怕是还没给他们带来富贵,就先惹了杀身之祸。
水泥、玻璃这些东西涉利太广,便是一些世家大族都会对此心生觊觎,而顾家根本守不住,也正是因为想到这点,顾成礼这三年来循规蹈矩、一心读书,只有先改变阶级提升地位才能将真正将他知道的那些东西拿出来造福这个世界。
而如今,桃树嫁接对顾家来说是个很好的选择。
若是嫁接成功,顾家可以在村子里和山上种下一片桃林,然后根据嫁接培植新品种的桃树,成为果农小赚一笔来改善家境。
桃价低贱,又属农事,即使培植成功,也不会树大招风,反而是件利民之事。枣泥沟的村民日后同样可以通过此法栽种果树,不仅能添收,家贫也能果腹。
顾成礼心里有了想法,便找齐氏拿到一些接穗。齐家将这独苗的一棵异种桃树看得极其重要,当时见他折了一桃枝下来,满脸心疼,若不是知道桃树好养活,定是不准他这般做。可即便这样,下次要想再去讨要桃枝,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院门处嫁接改造的桃树就极其重要,是以后桃林的基底。
顾成礼将原委说与赵氏,赵氏半信半疑,指着那桃树上的布条,“这般弄咱家桃树就能结出大果子?”赵氏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桃子,心里总不大相信,况且就缠个布条,她家这桃树还能变种不成?
顾成礼笑而不语,当真是会变种的,不过操作也没那么简单。
他之所以在昨日连夜将它们缠裹到树上,而不拖到今日,便是担心那接穗里的水分会干。所谓接穗,其实就是他从齐家折下的桃枝,后又将它分成很多小段,再将顾家的桃树表皮划开小口,将接穗的折口与其划口相触,再用布头将它们牢牢缠紧。
本来这些接穗是要用蜜蜡密封保管,嫁接后也要用胶带缠绕,这么做都是为了防止接口处水分消失失败,但是他如今没这些工具,只得用泥土将桃枝折口包紧,后来又用布条用力将它们缠绕,效果肯定与后世相比有差异。
“还需每日在接口的缠布处浇以淘米水,或者凉透的米汤……”顾成礼开口,所幸离府试还有一段时间,他可以在家温习时,兼顾照料这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