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呀学长。”她故作俏皮地答,却不等秦宇恒回答,她就兀自说道,“说实话呀很不好,最近睡觉总是怕一觉不醒……”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接受你的建议……活着很好,但是快乐更重要,不是吗?”
蓦然的,秦宇恒想起了幽兰军训时于众人面前唱的那首《稻香》,他当时不在现场,只能通过在场同学录下来发到论坛上的视频来温习。在那个充斥着青春荷尔蒙气息的夜晚,各个方阵的教官都带着自己的队伍来到操场休息,才艺表演环节,学院里最漂亮的女生幽兰自告奋勇地走到了人群中心,毫不怯场地唱上了一首稻香。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人要这么的脆弱堕落……”“追不到的梦想,换个梦不就得了,为自己的人生鲜艳上色,先把爱涂上喜欢的颜色,笑一个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让自己快乐快乐,这才叫做意义……”
就算整首歌都没有几句是在调上的,可是看她唱的那么开心,同学们也没好意思提醒,然而当她后来发觉过来之后,自己却率先笑出了声,这一笑,操场的夜晚顿时就变得明亮了起来。直到多年后的同学聚会,还会听见有人提及那晚有个唱歌跑调却笑得开怀的飞行学院院花。
她喜欢笑,不苟言笑的秦宇恒就陪着她笑。她喜欢轰轰烈烈的浪漫情节,所以秦宇恒一有空就带着花去看她。他是外人眼中的新星,是天选之子,却是她一个人的学长,独属于她的星星。
路鸣敲门的时候,秦宇恒恰巧刚打完电话,他大步迈向了门的位置,将那门把手轻轻一带,便看到了那位凭实力征服了科研中心一众大佬的路鸣。
与路鸣一齐进来的,还有几个在门外等候了多时的学生。
“同学,你们先去吧。”路鸣对身旁的同学说道。
这伙人在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等了,手上还拿着签名本,想来估计是为了来一睹优秀学长的尊容,顺便要个签名吧。那几个人齐刷刷地对视一眼,随即走到了秦宇恒面前。
路鸣收回了目光,与白肆盏在一旁静静等待。
“喂,有没有搞错,我辛辛苦苦带你进来,你干嘛让别人捷足先登?”白肆盏倚靠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看样子好不快活,仿佛他才是被学校请来演讲的人。
路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再怎么说也是别人先来的,让一下又怎么了。”“况且要不是你刚刚骗了我那一下,我们现在也不用在这儿等。”
刚刚白肆盏带她去了另一个房间,说是秦宇恒在里面,结果等路鸣做了好长时间心理斗争之后,一开门,里面只有一堆杂物,再看门口的门牌号——“储物间”。
被他骗了这件事,让此刻的路鸣心中很不爽。
白肆盏察觉到了这人还在生自己的气,也不敢再皮下去,只自说自话一般地喃喃道,“除了这一次,你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路鸣忍住了想暴打这人一顿的冲动,冷冷地答,“上次考试的时候。”“你骗我说你交白卷,结果发下来都不是零分。”
白肆盏挠了挠头,似乎对这段记忆有些忘却,“你这进记性也是没谁了……”
“路鸣同学。”这边白肆盏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给刚才几位的同学签完名的秦宇恒就朝着路鸣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路鸣连忙大步迈了过去,“宇恒!”话喊出嘴,又察觉到了不妙,只得开口补充道,“学长!”
秦宇恒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路鸣的异样,笑眯眯地就朝着路鸣走近,“久闻大名呀师妹。”
“师妹?”路鸣被他这个称呼给惊到了,秦宇恒虽然和现在的她隶属于同一个高中,但再怎么叫也应该是叫学妹啊?
“对,就是师妹。”秦宇恒点了点头,“实不相瞒,你在showyou每一期的表演我们整个航天技术研发中心都有在看。”
路鸣:瞳孔地震.jpg秦宇恒刚刚说,这些与她并肩研发火箭多年,一起边互损便搞事业的老同事们……在看她上选秀节目?
看她路鸣在节目上唱美声,看她在节目上打人,看她发表激情演说……路鸣感觉自己的脚趾正在抓地,还是控制不住的那种。
“说来也有些难为情,一开始本来是只有我在看的,奈何家师孩子心性,竟也被我带着看了起来,还安利给了不少其他的前辈……”
秦宇恒见路鸣的脸色有些怔,想来她只是被自己的粉丝年龄跨度给惊讶到了,便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惊讶,大家对你的印象都特别好,上一次公演还集资给你投了一万票,甚至前辈们听说了你踢烂舍友床板的事迹后,都拍手叫好,说你是个有骨气的主,不会吃闷亏。”
路鸣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踢烂方凌床板一事,这件事到底给她自己招了多少黑呀!
“这……还真是我的荣幸啊……”路鸣咬着牙答。
秦宇恒只当她是开心过了头,继续火上浇油的补充,“而且啊在听了你上次的演讲过后,家师对你有这方面的兴趣感觉很欣慰,还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想带你一把。”
带她一把?路鸣眼中的怒气忽然转为了震惊,许儒城看了她的选秀,没有认出她,甚至还说要带她一把……这是要当她这辈子进驻航天航空领域的引路人?
“可我……”“师妹。”路鸣话没说完,秦宇恒就打断了她的可是。
“师妹,其实这次我除了来演讲,更是带着家师的心愿来的。”“家师希望,能与你打一通电话。”
打一通电话?!路鸣的瞳孔蓦然睁大,她想起了之前那个梦境,梦境中的许儒城于5月21日去世,她坐于他的床头无能为力。想来她之前特意跑到电话亭,为的不也是这个吗?如今当事人的学生来到自己面前,她竟没想起来这件事!
懊恼之余,路鸣连忙对秦宇恒答道,“那不妨现在就打?!”
“这么急?”秦宇恒似乎是没想到路鸣会一口应下,却也很迅速的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电话每响一下,路鸣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中甚至已经开始暗暗骂起了许儒城那个不接电话的麻烦老头儿,这时,手机通话的声音却忽然停顿了几秒,片刻后,一道温润而又熟悉的男声才终于在她的耳畔响起——“宇恒,有什么事吗?”
自胸腔而上的一股子情绪顿时涌上了路鸣的心头,两滴泪珠不争气地涌出眼眶,顺势落在了休息室的红木地板上,摔成了两朵小水花。
她颤着手从秦宇恒的掌中接过了那只电话,声音中还带着些许哽咽,“……你好,许……前辈……”
第26章 高山流水觅知音
这是一片与城市相邻的郊区,四周都是平坦空旷的水泥地,林林总总的坐落着几栋住宅区,一望无际的幽深绿植处,一栋一眼望去表面皆是暗蓝色玻璃的高楼拔地而起,它的线条流畅凌厉,与背景处的天空格格不入,看上去泾渭分明。
这里是帝都航空航天技术研发中心,无数宇宙飞船与火箭诞生的摇篮,只一栋占地面积不大的楼宇,其中涵盖的都是好几代航空人的青春。他们无一不是怀揣着振兴祖国,探索宇宙的梦想,昂首跨步地走进这栋楼中,只是岁月不饶人,沙流指尖之际,那一位位骄傲的少年少女们竟已将青丝熬成了白发。
所幸,如今每逢航天界有新型卫星送上星际,那大屏幕上映在新闻里的航空人们,已然从满头白发的老科学家们变成了乌发稚容的年轻人,他们年轻的目光透过了镜片,正灼灼的凝视着那片深渊。
傍晚时节,研发中心,29F,近代液体火箭理论之父许儒城的专属办公室。
自城区吹来的风染上了几分郊外的野性,乖张地从窗户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将桌面上的那个银制牛顿摆吹得连连作响,窗帘则是以一种多变的神态不停地在墙壁上拂拭着,与一副写着名人名言的贴板来回摩擦,那板上的字却丝毫未动,从一而终的记叙着一句话——“对我而言,夜晚比白天更有活力,更有丰富的色彩。看天上闪烁的星星,地面明亮的灯光,很美也很安详 ——梵高”。
气质的沙发上,许儒城将拐杖放到了一旁,轻轻地戴上了自己的银边老花镜。
这几日忙于处理其他事务,眼下终于得了空闲,可以整理一下路鸣的遗物。
这位发已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从右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装着小物件的箱子,待他输入了“0038”的密码过后,锁的位置响起了“啪嗒”一声脆响,箱子应声而开。
许儒城将箱子的上部分缓缓掀开,几叠摆放得整整齐齐、边缘还有着些许泛黄的书信映入眼帘。许儒城顿时笑眯了眼。
前几天他整理了一下路鸣留下的手稿,那是一堆堆还没来得及发表的文献,其中有许多都被揉成了团,还得许儒城打开了逐字逐句替她翻译才行。路鸣做事不修边幅,一有思路起来连字也写的龙飞凤舞,可以说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许儒城才看得懂她写了什么。
他花了一天一夜将她手稿的三分之一整理成册,并联系相关期刊商讨出版事宜。
路鸣的性子不拘小节,许儒城又是个耐心温和的主,所以二人自打认识开始,许儒城就帮她处理了不少烂摊子。譬如她常常丢三落四,拿在手里的东西都能凭空消失,许儒城就养成了走路走在她后边,帮她拾起遗落物品的习惯。再譬如她喜欢搞各种实验,却不爱撰写论文,不情不愿写出来的论文就连标点符号都能用错,这时许儒城就负责帮她修改那“狗屁不通”的论文,使之能在让人读懂的基础上,还带有些许文学气息。
毕竟他许儒城,可是业内公认的才子,理工科出生,却偏爱诗词歌赋,左手描摹宇宙飞船,右手下笔文采斐然,就连一向不爱夸人的路鸣也曾评价他是“知本质而看表象,理性而不失浪漫,有着一身能摸清万物的本事,却偏偏喜欢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当然,这是在许儒城指出了她信中所写诗词的错误之后,她一气之下给予他评价。
许儒城笑意盎然地看着手中的书信,布满皱纹的指尖轻轻拂过略微有些粗糙的信笺,一封封夹杂着回忆的墨香充斥了他的鼻腔,记忆如锦缎铺陈开来,不可名状的情绪夹杂在那一笔一划的字里行间。
路鸣:“今天我们学校办了个什么诗词大会,说是拿了前三甲会有奖品拿,结果等我苦读了三天三夜唐诗宋词之后,主办方忽然告诉我们活动取消了!我还想着拿个第三名抱几本书回来呢!”许儒城:“主办方行为恶劣,先斩后奏,建议路鸣同志酌情辱骂,避免此事再次发生。”路鸣:“安啦,我已经写下了诸如‘主办方,不是人,又撒谎,又骗人,欺我学生未出世,其实我是你爷爷’之类的诗词,贴在了主办方的办公处,想来应该能杜绝此事再次发生。”许儒城:“路鸣同志,请你正式自己,以你的文采不拿第一,天理难容。”
路鸣:“进来不知是否掀起了一股子留□□,父亲写信来说是小时候邻居家养的狗的原主人的表姑奶奶的小儿子也来了MIT,还让我去车站接他,我本不愿早起去那拥挤潮热的车站,父亲却在信中说他长相甚好,一表人才,我姑且先去看看。”许儒城:“路鸣同志,古语有云‘一表人才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人’,为了避免你被他的外表所蒙蔽,我决定帮你去车站接他。”路鸣:“哦?不知这句话是出自哪本古籍?”许儒城:“乃‘醉君’语录是也。”
醉君,许儒城的自称,只因着他年少时读到岑参那句“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时,只觉古人的人生理念与自己的不相左右,恨不得当即就与岑参桃园结义,于是便取了其中的“醉”字欲与之共鸣。可路鸣却知道,许儒城绝不是一个只会喝酒的酒鬼之辈,他不喝酒时是谦谦君子,嘴角永远缀着笑,犹如二月春风般温暖和煦。可一旦他喝了酒,便是仗着文采过人处处得罪人的主,先是一言不发地研磨,继而提笔狂书,所作之诗词无一不是在痛陈朋友厉害,别人生气想要回怼之余,却又碍于文采比不过这人愤愤然作罢。放下手中的书信,许儒城转而拿起了箱中最底下的信笺,其余的信封皆或多或少有些许陈旧,唯独这一封格外新衬,看样子是得了路鸣细心保管的。
路鸣:“父亲来信,说家中不太平,他的健康每况愈下,唯独放心不下我独身一人,关于结婚一事,父亲已为我找好人选,是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密友的儿子,年岁与我相当,我想,我是该到了结婚的年纪。”许儒城:“婚姻无论之于男性还是女性,从来都不是必需品,你信中说你到了结婚的年纪,可从未曾有人规定到了年岁一定要结婚的罢。在我看来,婚姻一事只是感情的水到渠成,而非美好爱情的开端。”“想来你虽读了那么多书,又来到大洋彼岸,按理说应当接受了不少新潮思想,可你这番言论却又将自己置于了封建社会女性的地位,你可有想过,你学过火箭理论,学过飞船制造,便甘心嫁与他人当家庭主妇,只知柴米油盐,不知满天星斗,离你热爱的事业十万八千里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