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如冰似雪,但该回应的情一点不少。
姜夫人想起之前种种,想要出声劝上陵姜家的人稍让一步,剑、丹药之类的还回来也就罢了,别人天南姜家虽然势力不如他们,但好歹也帮忙养大了扶光。
姜夫人正要开口,姜扶光像是害怕面对这一切,往她怀里一缩:“娘,我怕……身上、身上又疼起来了。”
姜夫人闻言,关心地去看姜扶光,看到她胳膊上的伤势后就忍不住把一颗心给硬了起来——她现在心疼姜如遇,那她的扶光受的罪谁来心疼?
姜夫人便把话给咽了下去,用温和的灵力给姜扶光减着疼。姜如遇听到她叫她:“怎么了?”
一句轻轻的怎么了,让姜夫人鼻子一酸,过往如果她有什么心事要给姜如遇说,不管姜如遇是在练剑,还是在打坐,都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问她一句:“怎么了?”
姜夫人忙别开头,冷着心肠道:“没怎么。”
她心里发颤,如遇……别怪她心狠,她是她的养女不假,但扶光是她的亲女儿啊。看见扶光受苦,姜如遇如果一点苦都不受,她的心怎么才能安?
姜如遇闻言重新收回视线,这下,姜扶光安安分分缩在姜夫人怀里不再闹疼。
不是她心窄见不得姜如遇好,而是姜如遇太出色,怀璧其罪。
她们俩被互换身份的事,肯定会传出去,世间的人一定下意识拿她们比较,如果姜如遇以后修为容貌处处压她一头,别人难免不会认为她无能。
族老们寂静无声,不知这事态要走向何方,凌火道君高高在上惯了,听姜如遇的话后只觉得被冒犯,她道:“好,你就亲自在这里把功法给废了,你既然要脱离我们上陵姜家,总不会让我们再费神帮你废功法吧!废功法也耗费心力,要是我们耗费心力做这样的事,你也是占了我们的好处。”
“你要是下不去手,就乖乖把心魔誓一发,把你欠扶光的还了,留在我们上陵姜家还能赏你一口饭吃。”
废功法何其疼,这修为练得如何苦,谁会舍得下手?
姜如遇舍得,也能忍疼。她道:“不敢劳烦诸位。”
她掌心聚起一团白色的冰光,拍在自己的肩上,冰光沿着经脉、丹田游走,慢慢地将自己的修为一点点剥去。
她十分疼,自废功法的疼比功法逆行还可怕,嘴唇已经苍白得没有血色,就像一万只蚂蚁在咬着经脉,或者用王水侵蚀整个身躯,姜如遇痛得极了,但仍然在坚持……她不是一时发气做这样的事,而是留下来就是生不如死。
不说书里写的最后可悲的下场,便说老夫人逼迫她发的心魔誓,让她一辈子都低姜扶光一头,就是在逼着她,此生只能唯姜扶光马首是瞻。
姜如遇也没法强行冲出门去,凌火道君已经打了她一掌,没他们的首肯,她出得去吗?
至于天南姜家,远在天边,更指望不上。
左右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受了上陵姜家多少恩,今日刮骨还血也得还回去。
姜如遇对灵力的控制极为精妙,无论她多疼,却始终没断灵力,她身上的修为层层下降,让姜家家主等人看得既是心疼这哗哗流散的精纯修为,又叹息这么个天才,今天就要毁了。
修为被废后重练,难如登天。更何况姜如遇之前练的排云功法极为排外,她今后转练其他功法,就像另起地基一样困难。
……她明明能低头,为什么不低?受点气又怎么了,为什么宁愿走到这个地步也要脱离上陵姜家?她真的不懂吗?只要她要离开上陵姜家,不管她愿不愿意,他们都会废了她的修为。
因为她是上陵小辈中的剑道第一,年纪轻轻已经是凝丹期,这么个天赋,如果同上陵姜家有嫌隙,多恐怖。
老夫人此生都没见过这么倔的人,姜如遇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忤逆自己,她眼看着她修为废去,不只没有觉得愧疚,反而有种当众折了面子的火冒三丈。
一个小辈,也敢这么倔?!
见姜如遇散功快完毕,老夫人手如铁爪,飞沙走石,猛地抓向姜如遇的肩膀,将姜如遇抓过来,逼视她:“你废了修为又怎样,你学的是剑法,记的也是剑法,你今后可以重新练我上陵姜家的排云剑,你还可以向别人传授我上陵姜家的排云剑法,这些都是我上陵姜家的损失,你全都还回来!”
“你不是剑修吗,毁了你的右手,让你一辈子不能用剑,彻底杜绝你再练排云剑法的可能,才是真正的还我们,否则,你永远欠我们的!”
姜如遇被牢牢钳制住,老夫人的手已经掐进她的肩膀,抓出十个血洞。
她咳嗽几声:“老夫人,是否只还右手不够,我的嘴曾经吃过你家的饭,是否要废掉我的嘴。我记得住你家的功法,你是否要毁了我的神智……再进一步,老夫人,你是否要我的命?”
“你!”老夫人死死抓住姜如遇的肩膀,想逼迫她闭嘴。
姜如遇疼,但她并不怕:“我被你家抱错了的确不假,但生我的天南姜家也养大了你家的姜扶光。天南姜家的功法不如你家有名,我自废了功法,你却咄咄逼人,想要我的命,那么,被天南姜家养大的姜扶光的命是否也该还回去?”
姜如遇寸步难行,她被上陵姜家养大,对上陵姜家怀了一丝好感在,所以今日以为她废了功法,还了一切就能走出去,没想到,仍然不能。
他们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她?
她自小被抱错,她是所谓的假千金,就一辈子都要被这么折辱吸血吗?!
姜如遇以为自己要死了,便干脆把最后硕果仅存的灵力凝聚好,大声传音:“姜如遇不幸,被上陵姜家养大,如今以命还恩……”
老夫人猝不及防被姜如遇把声音传出去,这般以灵力扩大的声音不知要传到多少人的耳朵内。
她下意识抬掌要拍死姜如遇,免得她传出自己做的事情。
“老夫人不可!!”族老们吓了一跳,这时再也顾不得不能得罪凌火道君了,纷纷阻拦。
“老夫人三思啊!她死了对咱们无利有害!”
老夫人那掌下意识慢下去。
姜如遇知道,自己赌对了,虽然天南姜家离这里极远,但自己刚才那句话传出去后一定会被口口相传传到天南姜家的耳朵里,这时候,如果自己真死了,天南姜家就会和上陵姜家撕破脸。
天南姜家再败落,也是有名气的修真世家。只有涉及到上陵姜家的利益,这些人才会出手。
“老夫人,杀她事小,天南三十二家事大啊。”族老们苦口婆心劝说,老夫人这才想起,天南姜家虽然势弱,但是它是天南三十二家中的一支,天南三十二家如果拧成一股绳,事情就不好办了。
族老们真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其实,姜如遇被逼要么废功法,要么发心魔誓的事儿一出,哪怕是他们,也知道老夫人太过咄咄逼人。
可是老夫人是凌火道君,说一不二……他们有什么办法。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天南姜家离这里极远,哪怕姜如遇修为已废的事传到他们家,到时候他们也能有千万种说辞来推卸责任。
一个族老现在不得不劝道:“老夫人,她说得没错,到底天南姜家也养大了扶光小姐。您要是杀了她,于情理不合啊。”
“咱们势大,但是别人也……唉。”
老夫人被这么一劝,虽然知道这些人说得有道理,但她独断专行惯了,这次云游回家碰上这档子事,姜扶光又投她眼缘,她想帮忙不成,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虽放下掌,但也道:“哼,天南姜家养大扶光?你们没见到扶光是什么修为,她是什么修为?扶光吃了这么多苦,她吃过吗?就是姜如遇欠了扶光,欠了咱们上陵姜家。”
“是是是。”族老满头大汗,不得不赔笑。“这话咱们自己知道就是了,不宜外传,免得伤了和气。”
“哼!”老夫人倨傲道,“哪怕是天南姜家的人在这儿,本君——也敢这么说。”
她如今自称本君,嚣张傲气可见一般。
姜如遇侥幸活命,没被激怒,事实上,比起许多人,姜如遇要冷淡得多。她才遭受了这样的事,也尽力冥想,想要恢复些精力。
忽而,空中传来破空的风声。风声猎猎,萧萧飒飒。
“谁的口气这么狂妄,天南姜家在此,尽可一叙!”
此时天光大亮,天空中裂开一个缝隙,里边簌簌落下几名通身黑衣,修为却精沉的人,共有三名,他们手持不同的武器,自报是天南姜家。
什么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
天南姜家世代镇守黄沙关,那里荒凉无比,离富饶的上陵哪怕是一个返真期的道君全力飞行,也要月余才能到,而且途经海域,艰难险阻可见一斑。
别说上陵姜家的人没想到天南姜家会来人,就连姜如遇也没想到——在梦里,哪怕姜如遇死,天南姜家的人也没出现过。
不知什么因素改变了命运的齿轮,一切好像还随着大势走,又好像偏离开来。
第4章 二十年如遇四
见主院忽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上陵姜家的族老们、豢养的高手们全都下意识围聚在老夫人旁边,全身戒严地盯着他们。
这三位不速之客身着黑袍,将周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聚满精光的眼睛。
缩在姜夫人怀里的姜扶光瞳孔一缩,闪过一道不自然的惊惧,她认得这装束,这些人的确来自天南姜家。
他们怎么来了?
天南姜家镇守黄沙关,连年狂沙飞舞,他们外出时都穿着宽大能遮住全身的黑衣,免得风沙侵袭,比起中陆上陵一带的装束,要多一些异域风情。
这三人目露精光,体格健硕,身姿如虎踞龙盘,他们没兴趣多同上陵姜家的人牵扯,而是看向姜如遇的方向——
姜如遇在之前就被恼羞成怒的老夫人扔到一旁,勉力支着,素雪色的锦衣上落满点点红梅,肩膀处更是布满十道深能见骨的血痕!
她疼得说不出话,清冷绝艳的面旁见到这三人,绽开一丝轻微的希冀,想说什么,刚一张开嘴,喉头便沁透温热的腥甜。
她一支脖子,将这温热咽下去,险险没呼出痛。
中间一人下眼睑猛地一抽,他疾速上前,弯腰伏身要将姜如遇带过来——
他宽大的手握住姜如遇的手臂,惊觉她的手臂一直在颤,是了,自废功法的痛不亚于刮骨剥髓,她再忍着疼和那群虎豹周旋,但身体上早就痛得快受不住。
“拦住他们!”老夫人见他动了,怒而下令,姜如遇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她已经让她极为不满,现在又出了这三人想不顾她的脸色,带走姜如遇,让堂堂凌火道君怎么能忍。
族老们没法,说起来他们是族老,但除了适当规劝老夫人外,还不是要看老夫人的脸色。老夫人一呵斥,几个族老们下意识运起灵力,长剑凭空出现在他们手里,朝这三人方向刺去——
“欺人太甚”
那三人本见姜如遇被伤成这样就不满,没想到他们咄咄逼人至此,更是怒不可遏。
他们一人用掌、一人用爪、一人使拳,连武器都没用,不躲不避朝着那些人的剑锋挥去——
灵力陡然激荡开来,主院内刹那响起仙鹤清鸣、猛虎咆哮以及长蛇嘶鸣,如带着千军万马不可摧折的气势朝前倾轧——
几个族老的长剑登时折断,猛地朝后面撞去,撞到墙壁时才停止,朝天喷出一口热红的血。
这三人好刚强的灵力!
老夫人惊讶地看着这场快战,这三人中,两个人是归虚期,一人甚至只有归元期顶峰,刚才出手那几个族老都是归虚期,应该碾压他们才对,怎么还会输?
来不及多想,老夫人没看那几个落败的族老一眼,喝问这三人:“你们到底是谁?”
那三人不善地看向老夫人,边上那人扯开蒙着的黑面,露出一张古铜色、脸带长疤的脸:“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陷阵营姜天霸。”
“冲阵营姜天辰。”
“星阵营姜天信。”
主院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天南姜家以军武治家,为抵抗魔族,他们把麾下族人分成七个军营,这几个名字,主院里的人都听过,天南姜家有十四英帅,他们骁勇无比,不知打退了多少次魔兽潮,声名斐然,几乎能代表整个天南姜家。
这十四人轻易不会离开黄沙关,今天居然一来就来了三个……他们自小就同黄沙关的魔兽为敌,实战能力极强,难怪刚才的几个族老打不过他们。
老夫人再瞧不起落魄的天南姜家,但面对这三人,倒也不好太拿乔,那几个废物伤了就算了,她沉声道:“三位远道而来,进去喝口茶吧。”
言语间竟是半点没提姜如遇的事情,也半点不提刚才叫人动手的事。
姜天信眸色一沉,她这是想平淡地揭过此事?他掌心灵力探查过姜如遇的身体,已然发现身体里边修为废了九成九,在这种孱弱的身躯里,甚至还留了老夫人霸道的掌力。
她真是半点都没给人留活路。
姜天信注了一道温和的灵力去温养姜如遇的经脉,心下一沉吟,现在如遇身上的伤,只能拿极品灵药才能修补。但是天南姜家早不复以往,在灵药方面少之又少。
姜天信计上心来,道:“凌火道君,喝茶就不必了,敢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抱着姜如遇,对上老夫人难看的脸:“天南姜家和上陵姜家互换血脉的事,我们已经知道,这不过是当年的一场阴差阳错,如今你们的孩子囫囵完整回家,我们的孩子却被你们折磨成这样,凌火道君,你总要给个说法。”
姜天信修的古怪功法,说最后一句话时如仙鹤长鸣,院内所有人都感觉耳朵一痛。
“说法?”老夫人修为高深,视姜天信的功法为无物,阴阳怪气道,“你觉得哪里不对,想要什么说法?”
姜天信幽冷的鹰眸看向另一边躲得好好的姜扶光。
姜扶光害怕地把身子往姜夫人怀里躲。
她眼神躲闪,不知在害怕恐惧什么,除开恐惧的神色,姜扶光面露红光,气色上佳,反观姜如遇,短短的时辰内被老夫人打了一掌,两爪……连修为也废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