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尊早在入魔时,便已经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纯阴魔体,这种体质修魔事半功倍,却几乎再也容纳不下一丝一毫灵力。
这也是为什么百年前他杀了师尊后,师尊能轻易将满身魔气送入他身体。
他想逼他改造魔体。
可天无疾却反而抽出了灵力,然后一半灵力封入他闭关的崖下,一半灵力融入了他师尊的躯壳之中。
他将躯壳封入荒山,灵力只锻造那躯壳的外部,丝毫不沾染内部的经脉丹田。
百年下来,那躯壳被灵力精炼的更为强盛,如果单论肉体强度的话,天无疾也比不上这具躯壳。
可这都是有代价的。
百年精炼,早已破了他的魔体。
他的血肉已经适应灵力不再排斥,丹田经脉却还是纯阴魔体。
如今,他只需要再把这一半灵力透过他的血肉融入他的经脉丹田,内外冲突之下,天无疾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这具身体灰飞烟灭。
他手握彩珠,轻声问:“你真的以为,我百年间什么都没做吗?”
第119章
“拂儿,你不能去。”
白衣白发的仙人站在人群之外离她很远的地方,执拗的看着她。
他现在看起来很清醒,丝毫没有被心魔控制的样子,于是那一头以往在秦拂眼中总有些妖异诡谲的白发此刻也显得清冷仙气了起来,如世外谪仙,正是众人眼中清冷尊贵的太寒剑尊。
秦拂吐出了一口气,缓缓冲他行了一礼:“师尊。”
墨华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恍然。
有多久他没见过她了?有多久她没叫他师尊了?有多久她没有这般恭敬的朝他行礼了?
他已经记不清了。
似乎是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几乎记不得拂儿的音容笑貌,又似乎只是很短,短到他们师徒之间关系融洽的时候还仿佛在昨天。
墨华知道此时此刻只是因为妖族和魔族都在眼前拂儿才会对他行礼叫他师尊,她向来是一个很有大局观的孩子,她比任何人都懂事。
魔族在一旁虎视眈眈,她不想让外人看出他们师徒之间不睦,她也不想让人察觉他们正道堂堂的太寒剑尊此时此刻正被心魔所困,离入魔只有一步之遥。
哪怕他们师徒之间的仇怨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从前墨华为她的知进退感到骄傲,觉得她不负于天衍宗首徒的名声,但也觉得理所应当。
于是便堂而皇之的忽视了她的努力,又理所当然的想要索取更多。
可是如今,看着秦拂面容平和的朝他行礼的模样,他恍然又觉得,如果从今以后拂儿能永远这么对他、能在他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叫上这么一声“师尊”,那么哪怕往后余生中她只拿他当师尊,也是一件能接受的事情。
不厌恶他、不恐惧他、不拒绝他,从今以后,只当她师尊,那么最起码她还能留在她身边。
这时他心中的心魔又在质问他,你甘心吗?你想让青厌尊者带她走吗?
他不甘心,但……这样她最起码不会想着走。
墨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神情重新恢复清明,冷静道:“拂儿,你过来,你站到为师身后。”
秦拂却没有应他,而是转头看向火浔,淡淡道:“请魔尊开卷轴。”
火浔的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激赏。
随即视线扫过他身旁同样一身红衣的苏晴月。
苏晴月从墨华出现起就死死的盯着墨华,仿佛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
火浔的视线又变得嘲讽。
他劫天衍宗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劫的不是秦拂。
秦拂哪怕失去灵力,也不可能在被劫走时顺从成这样,毕竟她是在几十年前就敢在上古秘境之中算计魔尊的人。
可他不过是随口一提,这和秦拂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就认下了秦拂这个身份。
他觉得有趣,于是带她回魔宫,给她锦罗绸缎珠宝法器,看着她将自己打扮成一身红衣灼灼其华的模样,看她学着秦拂那高傲又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
他觉得有趣。
他和秦拂只有秘境中几个月相互提防的交情,但饶是如此他也知道秦拂冷淡却不失礼、傲气却不高傲、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只要她想就又能让人如沐春风。
但这个女人眼中的秦拂似乎就只剩下了不可一世的高傲。
可她学的这么高傲,却又能为一件小事再轻而易举的以秦拂的身份柔声细语的求到他面前来。
随后几天,他一边示意她身边的魔修侍女对她不着痕迹的恐吓、冷言冷语,一边在她惶惶然的时候赏赐下礼物作为安抚,又刻意“抓到”恐吓她的人,亲手捏死在她面前,鲜血溅满了她红色的裙摆。
苏晴月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变得恐惧起来,可那恐惧中又有一丝仇人被灭的痛快和对他依赖,而在她身边的人全都对她怀有恶意的情况下,这丝依赖就越来越重,逐渐压过恐惧。
后来,哪怕他再在她面前如何手段残忍的杀人,她都只会一边恐惧,一边充满敬仰又依赖的看着他。
最后他说要用她那个师兄做一件事,她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师兄亲自绑到了他面前。
一个长着秦拂脸的女人,恐惧又依赖的看着他,这感觉最开始着实不错。
但他很快就乏味了起来。
他开始想,如果是真正的的秦拂被他掳走了会怎么样。
大概会和当年在秘境时一样。
在实力不敌他的情况下,冷静克制的与他虚与委蛇,不着痕迹的借修真界的势压他,寻到机会就给他致命一击。
周围再多的恐吓和威胁都伤不到她,他若是在她面前杀人,她大概只会轻描淡写的用剑割下染血的衣摆,然后恭维他杀的好。
于是这张和秦拂一模一样的脸就愈发假的离谱。
就像现在,她在魔族时,能依靠的只有他,就把他当做救命稻草,而如今,自觉有了依靠,又开始把墨华当做救命稻草。
于是火浔干脆无视了秦拂的话,提声对墨华笑道:“剑尊既然来了,也不能只管你那一个徒弟,你这小徒弟,可还在我身边呢。”
苏晴月闻言眼前一亮,立刻哀声道:“师尊……”
她声音哀婉,欲言又止。
她知道,墨华最看不得她这幅模样,每每她露出这幅表情,不管她求什么事情,墨华总会同意的。
但她却又不敢当着魔尊的面说让他救她。
万一他救不回来自己、万一她还要待在魔尊身边,那她让师尊救她肯定会惹怒魔尊。
于是她再三思量,小心翼翼。
然而,下一刻,她却见墨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冷声说:“苏晴月犯了门规,既已被压入了黑水狱,那就不再是我的徒弟。”
苏晴月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墨华,浑身冰冷。
墨华却看都没有再看她。
为什么……明明……
火浔闻言却哈哈大笑,他毫不在意的将苏晴月往旁边一推,抬手鼓掌:“不错不错,太寒剑尊果真是心狠手辣,对每个徒弟都这般无情,正适合修我魔道。”
一旁的秦拂听的心里一突。
她不知道火浔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让他说下去。
大敌当前,如果太寒剑尊心魔加身的事情真的由魔尊口中说出去,那对整个修真界都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秦拂一步上前,冷声道:“魔尊,请开卷轴,既然魔尊有拿回卷轴的心,我修真界也有救我族弟子的心,还请魔尊不要再拖延时间。”
火浔看了她一眼。
而这次他却很痛快。
他伸出手,本被佛子抓在手中的卷轴突然飞到了半空中,静静的悬挂在那里,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火浔淡淡道:“秦仙子,你可要想清楚,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秦拂:“请魔尊开卷轴。”
火浔淡淡一笑,双手掐了一个复杂的法诀,指尖突然飞出来一滴鲜血,径直融入了卷轴之中。
卷轴随即一点一点缓缓被拉来。
秦拂握紧了剑。
等那卷轴全部展开之后秦拂才看清,那卷轴的中间只有一团浓墨一般缓缓旋转着的漆黑。
那漆黑之后,不知道会是什么。
秦拂只看了一眼,就要上前。
掌门突然从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说:“师侄,尽力为之即可。”
秦拂:“徒儿知道。”
随即她一步踏出。
就像刚刚在演武台上一样,秦拂一步踏出的同时,那卷轴之上的一片漆黑突然像是活了一般一股脑的涌了出来,瞬间吞噬了秦拂。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墨华下意识的想上前,被身后的夏知秋死死拉住了衣袖。
他的声音弱到近乎让人听不清,却坚定的说:“师尊,这是师姐自己的选择,如果你不想让她再恨我们的话,尊重她的决定,让她去吧。”
墨华仿佛被人打了当头一棒,当场愣在了原地。
那握紧的拳头缓缓的松开。
……
秦拂被包裹进那黑色的漩涡之中时,就有一种很强烈的被吞噬的感觉。
那黑色的东西仿佛是一种极其粘稠的物质,虽无形无质,可在接触的那一刹那就堵住了秦拂的口鼻,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秦拂反应快,迅速将周身灵力护体,持剑横扫了几下,仿佛真的被她散开了什么东西一样,她终于从这粘稠的物质中挣扎出来,双脚也触及到了坚实的平地。
秦拂接连捏了几个护身法诀才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黑暗的空间,可这黑暗之中又仿佛从不知何处透露出一点光亮,四下空空荡荡,她能看清的只有她自己。
秦拂谨记自己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稍纵即逝,而他要救的是八名弟子,她没有任何时间可耽搁,谨慎搜查探明虚实那一套也做不了。
于是她直接提声喊了起来。
她笃定这里不会太大,也笃定那些弟子就在方才包裹住秦拂的那些黑暗之中。
这些弟子中她只知道一个聂寒诀的名字,于是就提声叫道:“聂寒诀!聂寒诀!你要是还没死就应一声,我是秦拂,不是假的,我来救你们!别耽搁我时间!”
而秦拂这个简单粗暴的法子居然有用。
她刚喊完,这周围最起码有两处黑暗又了波动。
秦拂则来不及挑,径直走向了其中一个方向。
走了没两步,她便又一头撞进了那粘稠的黑色之中。
仿佛这片空间就只有刚刚她站着的那个地方是一片空地,而四周,无论她往那个方向走,都会被包裹进一片黑暗。
所幸这次秦拂早有准备,她提剑就挡在了自己面前。
可提剑的时候才发觉不过一会儿功夫,自己的灵力居然用不出来。
但她也不慌,立刻就解开了断渊剑上的封印,取了三分之一的煞气融入体内。
再提剑之时,便势如破竹。
她三两下挥开面前的浓稠,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每往前走一步,身后的那些被她分开的黑暗就又在蠕动着逐渐愈合,如同活物一般,极其诡异,始终把秦拂困在方寸之间。
她并不在意,一路飞快的朝声音的方向走,很快就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
秦拂剑尖一顿,正好离那活人还剩一寸。
借着微弱的光,秦拂看到那人整个仿佛被黑漆漆的东西包裹成了一个茧,茧中的人挣扎着,幅度越来越小。
秦拂见状直接双手把那个茧扒了出来,又徒手撕裂了茧,将人捞了出来。
不是聂寒诀,是台上的一个生脸,还是个女孩。
被秦拂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连挣扎都不挣扎了,直接昏迷了过去。
但还活着就好。
秦拂提着那个人,抬头看了看。
半空之中,一个散发着白光的洞口悬挂在那里。
那就是秦拂进来的地方,很快它就会关闭。
秦拂提着那人就往上飞,而这次则粗暴的多,斩开了阻拦她的所有东西,速度也特别快。
飞到那洞口旁,秦拂直接把人扔了出去。然后立刻回身继续。
回去之前她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出来一个!快接住!”
“接住了接住了!”
“是桑师妹!是桑师妹!”
秦拂则毫不停留的折返,继续喊人,继续顺着声音找过去。
如此重复,她的动作就越来越快,飞快的找到了七名弟子,一个一个的送了出来。
但聂寒诀还没踪影。
而这个时候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继续喊聂寒诀的名字,四周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只能往里越走越深,不停的喊着聂寒诀的名字。
终于,等到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深,她再喊聂寒诀时,一个无比虚弱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传了过来。
“……老子在这里。”
秦拂立即转身,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用断渊剑斩了过去,动作十分粗暴。
等到距离差不多了,她直接动手挖,最后触及到了一个格外厚的茧。
秦拂直接抽出断渊剑割了过去。
那厚茧里,聂寒诀的声音虚弱又郁闷:“你这是想趁机谋杀老子吗?那剑尖差点儿划到老子的肉。”
秦拂动手将他挖了出来,冷冷道:“你该反省反省你为什么这么倒霉,埋的这么深。”
而此时,秦拂已经隐隐能听到外面传来惊恐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秦拂充耳不闻,提剑用力向上斩,提着聂寒诀飞了上去。
聂寒诀动了动耳朵,费力的问:“我听见什么了,外面的声音吗?怎么这么吵。”
秦拂的视线注视着那一点一点缓缓合拢的洞口,淡淡道:“你给我省点儿力气吧。”
下一刻,她又是用力一斩,提着聂寒诀飞快的向上飞。
然而,她走的实在是太深了。
她离洞口尚且有距离,那洞口已经合拢到只有一人能通过。
等到她提着聂寒诀飞过去,那必然是两个人都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