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拂喃喃道:“师尊……”
……
“……没什么大问题,阿拂丹田里的那股妖力并没有冲破封印,只不过是大喜大悲引动伤势这才昏迷的,醒来就行,连丹药都不用吃。”
秦拂清醒的时候,就听见谷师叔这么说。
“那拂儿怎么还不醒?”另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
秦拂一下子就睁开了眼,一眼就看见谷师叔就坐在她床边,他宽衣博带,头戴文人纶巾,不像个修士,倒像是凡间儒生。见她醒来,他微微一笑,说:“这不就醒了。”
他话音落下,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越过谷师叔贴上了她的额头,一席白衣纤尘不染的剑尊出现在她视线里,他容貌俊美到锋利,微微蹙着眉头,低声问:“拂儿,你感觉如何?”
秦拂没有回答,视线下意识的随着他的手移动。
墨华微微一顿。
以手试额间的温度判断有没有起热本是凡间的法子,墨华刚把秦拂带上山的那段时间,秦拂凡人之体,体弱多病,头疼发烧之类的小病他不好经常叫药峰的人,于是自己学了凡间的法子判断秦拂的病情。
后来秦拂修炼有成,从体弱多病的小女娃变成了风华绝代的一代剑修,墨华渐渐也不如此了。
只不过今日见到拂儿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微蹙着眉头,浑身上下一丝活气都没有,他仿佛又回到了刚把拂儿带上山的那段时间,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拂儿能不能活下去。
现在自然是用不到这样的法子的。
墨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秦拂却没有注意这些,她看到那双手,下意识的想起话本中,那双手是怎样用太寒剑刺穿她的胸膛的。
她顿了一下,低声道:“师尊,您回来了。”
墨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感觉如何?”
秦拂摇了摇头:“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墨华还待说什么,谷师叔直接开口,说:“师兄,我的话还信不过?我说阿拂没有大碍了,那当然是没有大碍了。”
谷师叔是药峰峰主,自然是可信的。
墨华不说话了。
谷师叔转头笑眯眯的看着秦拂,说:“阿拂,不和你谷师叔打个招呼。”
秦拂见他,呐呐叫道:“谷师叔。”
谷师叔笑眯眯的冲她点了点头
谷师叔全名谷焓真,原本是法修,百岁那年突然转了医修,气的谷焓真的师尊,也就是如今执法堂的三长老要把他逐出师门,原本没人看好谷焓真,可这几百年下来,他还真凭借医术执掌一峰。
秦拂刚上山时体弱多病还有心疾,经常要药峰的人过来看病,可她多种疾病缠身受不的一般的灵丹,一众医修对着她就忍不住挠头。那时候谷焓真还不是峰主,对她凡人的心疾特别感兴趣,一众医修中他来的最勤,又是施针又是苦药的,秦拂也最怕他。
——话本里,她修为被毁之后,也只有谷师叔愿意救她。
“师姐。”
“大师姐!”
她正想的出神,两声“师姐”依次传来,她抬起头,就看到谷焓真身后还站着自己的小师弟秦郅和二师弟夏知秋,秦郅看着他一脸焦急,夏知秋也是一脸担忧。
秦拂顿了顿,笑着对他们说:“我已经没事了,垂头丧气的干什么。”
他们还想再说什么,秦拂的视线已经越过了他们,看向了从始至终都站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女孩。
那女孩也察觉到了秦拂的视线,抬起头冲秦拂抿唇一笑,看那一刻仿佛春花灿烂。而清楚秦拂那张脸后,她又是一愣。
她肌肤娇嫩,杏眼桃腮,神态娇憨,眉宇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哪怕修真界多美人,她的容貌也是当之无愧的上上乘,而且因为未曾修炼习武,和修真界的女修相比,她更多了一丝柔弱之态,让人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而且,着实和秦拂有七分相似。
其实说是七分相似,可就秦拂自己看,但论五官的话,她和自己像了有九成。
只不过同样的眉,秦拂因为修剑多了丝凌厉。同样的眼,放到这位小师妹身上就比秦拂多了丝天真娇媚。
气质上的不同,让这九分相似也变成了七分,可如果辨认的话,也绝对不会有人把她和秦拂弄混。
因为秦拂一直在看她,那女孩犹豫了一下,小声叫道:“大、大师姐。”
秦拂笑了笑,说:“真像。”
秦拂一笑,小师弟秦郅立刻说:“对吧师姐,我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觉得和你很像。”
夏知秋扭头看了小师妹一眼,淡淡道:“倒也是和师姐有缘。”
夏知秋说这句的时候,那女孩轻轻抬了抬头。
秦拂看了夏知秋一眼,没有说什么。
墨华见他们已经彼此见过,敛袖道:“晴月也算与我有缘,我准备三日之后请长老作证,正式让晴月拜入我门下,之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妹。”
被唤做晴月的女孩眉宇间多了一丝快乐。
秦拂听了,神色却有些异样。
这就和她梦中的那个话本子有些不同了。
话本里,从只言片语中秦拂能看到,师尊极为重视小师妹,是正儿八经的准备了拜师大典的。墨华剑尊破格收徒,又大费周章的准备了拜师大典,让无数人为还未现身的小师妹感到好奇。
拜师大典上小师妹徐徐现身,一张和秦拂相似的脸上神态娇憨天真,扬起一抹不会出现在秦拂脸上的纯真笑容,让无数弟子为之心折。
而拜师大典后秦拂才出关,第一次看见小师妹。
现在,大概是因为她提前出关且毫无预兆昏迷的缘故,师尊刚回宗门就马不停蹄的上了问剑崖,大概也没心思再弄拜师大典,只草草定下三日后让长老们见证。
这时,小师妹冲他们行了一礼,略有些羞涩的说:“我叫苏晴月,见过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兄。”
秦郅开开心心的叫了声小师妹,夏知秋神态柔和的冲她点了点头,秦拂笑了笑,神色如常的叫了声小师妹。
谷焓真一直在一旁看着,他对他们师门的事情没什么兴趣,看见长相和秦拂如此相似的苏晴月也只是好奇的多看了两眼,此刻眼看他们师门里认完小师妹了,终于按捺不住,扣了两下桌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见墨华也看过来,谷师叔说正事,正色道:“师兄,你们聊也聊完了,我就说正事了,师兄下山三月,可否把垢厌草带回来了?带回来了的话我这就准备配药化解阿拂丹田里的妖力,这不明妖力蛰伏丹田,实在让人难以心安。”
谷焓真医术高明,秦拂刚被带回来他就有了化解妖力的丹方,只不过丹方里多稀有灵草,其他的还好说,天衍宗自己库房里就能找齐,唯独垢厌草难得,只生长在几个小秘境之中,谷焓真划出了生长垢厌草的几个秘境,让墨华亲自闯秘境寻垢厌草。
如今他既然回来了,那想必是找到了。
可谷焓真话音落下,墨华却是一默。
而秦拂已经看向了不由自主低下头的苏晴月。
下一刻,她听见师尊哑声说:“寻到了,但……我路上用给晴月了。”
第3章
“寻到了,但……我路上用给晴月了。”
这句话落下,整个静室中都静了片刻。
下一刻,在场众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苏晴月,神态中犹带两分震惊。苏晴月惊慌失措,下意识的看向了墨华。
而墨华却看着秦拂。
秦拂神态如常。
没什么好震惊了,看过了那个话本她就知道,这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震惊过后,谷焓真打破了一室寂静,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师兄细说。”
墨华垂眸,大拇指轻轻扣了两下剑柄,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我从秘境中出来之后恰巧遇到一伙妖修屠杀凡人流民,晴月是我从流民中救出来的唯一活口,当时她身染妖毒,性命危在旦夕,我手中唯一能用的药就是垢厌草。”
垢厌草能化解妖力,用它化妖毒自然是绰绰有余。
这下子谷焓真也没话说了。
凡人身染妖毒,丧命只在顷刻之间,墨华一个剑修,并不精通治疗功法,若是他不用垢厌草的话,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晴月死在他面前。
可理解归理解,人毕竟也有亲疏远近之分,他是看着秦拂从一个体弱多病眼看着都活不长的少女长成修真界百年不遇的天才的,对秦拂的情分自然比一面之缘的苏晴月来的深,他不好怪苏晴月,可脸色也着实算不上好。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苏晴月一脸惊慌。
秦郅犹在震惊之中没反应过来,而夏知秋看着神色如常的秦拂,又看了看眼底已经闪现泪光的苏晴月,微微张了张嘴,准备说什么。
秦拂知道不能让他说,于是开口了。
她音色清丽,不高不低的说:“垢厌草本来就是就用救人的,救谁都是救,我体内的妖力尚且能压制,一时半会儿并无性命之忧,小师妹当时危在旦夕,本应救人。”
她脸色苍白,却神色清正,仿佛那个失了救命药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墨华却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只觉得自己多年未曾如此狼狈。
他抬头看向谷焓真,说:“我欲下山再寻垢厌草。”
谷焓真皱着眉摇了摇头,说:“据我药峰记载,能寻到垢厌草的小秘境只有那么几个,师兄已将那几个秘境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了这么一株,如今再下山也是找不到的,倒不如另想办法。”
墨华:“那拂儿的伤……”
谷焓真也皱起了眉头。
静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秦郅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但回过神来也不敢说话,只焦急的看着谷师叔,期待他能想出点儿法子。
这时他眼角余光看见二师兄夏知秋似乎是轻轻拍了拍苏晴月的背,他定睛看过去的时候,又似乎没有。
谷焓真突然回过头来,朝着苏晴月看了一会儿。
苏晴月犹豫叫道:“谷师叔?”
谷焓真不怎么想理她,转头问墨华:“师兄,你喂她垢厌草时,可有帮她化开全部药力?”
墨华摇了摇头:“并未。”
谷焓真立时兴奋的一拍手,全无方才的文人气质,说:“那便好!这位师侄尚有未化开的药力凝聚于体内,我可助她将药力凝于精血,取其精血以入药,师侄虽然刚上山,但我瞧着修为已经是炼气,取两滴精血必然伤不了身,到时我可助她调理身体!”
苏晴月一听,立刻说:“我愿意助师姐!”
墨华也点了点头。
谷焓真见状,大大松了口气。
秦拂却突然抬起手按住了谷焓真的手臂,缓缓摇头,说:“师叔,不可。”
顿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秦郅和她关系最好,更是急道:“师姐!”
秦拂没有看他,只是看向谷焓真,微微笑起来,笑容中带着一丝亲近,调侃道:“师叔,您关心则乱,眼神也不怎么好用了啊。”
谷焓真早年试毒时伤过眼,目力确实不怎么强,生平最恨有人说他眼神不好,秦拂一说他立刻瞪眼,方才俊雅的儒者风范尽失,大有撩起大袖打秦拂一顿的意思。
秦拂也不怕他,看了一眼苏晴月,说:“小师妹是师尊刚带回来的,哪怕师尊在路上开始教导师妹,师妹身上还带着伤,两三个月引气入体也难,我猜师妹炼气的修为大概是师尊为了让师妹承受药力渡她的,本来就不稳固,现在更需要加紧修炼巩固,这个时候取师妹精血,恐怕会伤到她根基。”
谷焓真闻言看向墨华。
墨华点头:“晴月的修为确实是我渡的。”
谷焓真皱眉:“那这就不能用这个法子了。”
墨华修行路上从未遇到过什么波折,自然不懂根基不稳的后果,但谷焓真是医者,秦拂久病成医,两个人都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苏晴月的修为是被强渡的,那现在取她精血必然会有损她根基,这是绝人道途的事情,他不能做,阿拂也不会同意。
可现在如果不取精血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药力必然会化开,等到她根基稳固了,就不一定还能剩多少药力了。
谷焓真皱眉沉思,墨华垂眸看着嘴角犹带一丝从容笑意的秦拂,心中划过一丝悔意。
他救苏晴月的时候,只看着和拂儿相似的脸上划过死气,他就想都没想的用了药,救了人之后他也未曾后悔,只觉得拂儿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晴月确实真真切切的危在旦夕。可是此时此刻,心中的那丝悔意却让他心惊。
苏晴月一直看着墨华,看到他眼中那丝悔意,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现在恨不得秦拂不为她考虑,立刻来取她的血。
她从凡间摸爬滚打长大的,自然明白这一遭过后别人会怎么看她。
从此以后,她这辈子都欠着秦拂一株救命草。
和秦拂长着相似的脸会是她的机遇,但有这份救命草在,她将永远处于秦拂之下。
她突然走出来,说:“我可以的,我不在乎损伤不损伤根基,我既用了师姐的药……”
“小师妹。”秦拂制止住了她,笑着摇头说:“你不在乎,我可不能这么做。”
纵然秦拂到现在还不明白那话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她心里清楚,不管于情还是于理,她今天都不能用苏晴月的血。
那个话本中虽然不曾直说这段经历,但从期间的只言片语推断,话本里的秦拂是用了苏晴月的血的,而且是在拜师大典之后,苏晴月了解了垢厌草的事情之后主动提出的。
但话本里的苏晴月没提她修为的事情,秦拂只以为她天赋异禀,从被师尊找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已炼气,存着和谷师叔一样的想法,就用了她的血。
取血之后苏晴月当场昏厥。
话本中曾有好几人同秦拂说过诸如“晴月为了救你取精血伤了根基,以至于现在身体柔弱”之类的话,并没有提到垢厌草的事情。
秦拂推测,要么他们并不知道有垢厌草一事,要么就是被他们下意识的忽略了。苏晴月一昏厥,就变成了苏晴月为救她舍身取血以至于伤了根基,苏晴月莫名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并且他们用着这个“救命恩人”的身份几次三番要求她妥协,她被扣上了几次忘恩负义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