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拂气的伸手在他头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那小子被敲了之后看起来还挺委屈。
秦拂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她快走到门口,姬涧鸣突然叫住她,语气忐忑的小声问:“女魔头,我们能出去吧?”
秦拂沉默片刻,笑道:“只要你不叫我女魔头了,我今天肯定能带你出去。”
姬涧鸣那小子闻言飞快的叫道:“菩萨姐姐!”
秦拂失笑,摇着头走了出去。
她一进一出也没多长时间,出来却发现院子里的天无疾没影了,而原本关着的篱笆门却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天无疾出去了?
秦拂顿时急了,心里那点儿对天无疾隐瞒身份的气怒瞬间被更为强烈的焦急占领。
别管天无疾对她隐瞒的是个什么身份,但他现在身上有伤不能用灵力的事情却是实打实的,他还是个医修,又没有断渊剑护身,在这个整片天地都由煞气组成的地方出去走一遭,还不被剥掉一层皮?
秦拂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咬了咬牙,踢开篱笆门走了出去,然后用断渊剑划开自己的手指,迅速在篱笆门上画了一道血符。
她没了灵力,但并不代表她也没了其他手段,修士以血做引画符,有没有灵力都能抵挡一时半刻,足够她回来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无疾应该不会走远,她要马上把他带回来。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
她都不怪他隐瞒身份,他难道还怪她发脾气不成?
所以就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就离家出走了?
秦拂没有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确实如姬涧鸣所说的,能轻易被天无疾挑动喜怒。
秦拂带着怒气转身,却听见天无疾带着些许讶异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阿拂?你怎么出来了?你要去哪儿?”
秦拂立刻转头,就看见天无疾一脸讶异的从篱笆院旁的一片树林走了出来。
他向来纤尘不染,此时此刻衣衫却有些狼狈,沾染了不少泥土,甚至还有划痕。
可那点儿衣衫上的狼狈却又丝毫不损他的风仪,他举手投足之间依旧从容自若,沾尘的玄衣硬是被他穿出了浊世佳公子的感觉。
看到他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秦拂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庆幸多一点还是怒气多一点。
见他还站在那边歪头看着她,秦拂快气笑了,“还不过来!”
天无疾冲她一笑,从善如流的走了过来。
走过来之后秦拂才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
她眼神一凝:“你受伤了?”可他一身玄衣,不显血色,秦拂一眼也看不出他到底伤到了哪里。
脸上不由得就流露出了一丝焦急。
天无疾立刻说:“阿拂,你别急,小伤而已。”
他说着伸出了右手,摊开来,掌心一道长长的伤口横贯,伤口上有煞气缠绕,而看伤口的走向,居然还是他自己割的。
他这次没等秦拂问,自觉的说:“我去找从这里出去的办法了。”
秦拂伸手将他伤口上缠绕的煞气撕了下来,忍不住问:“所以,这就是你的办法?”
天无疾笑道:“这只不过是找到办法的过程中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
他云淡风轻的放下了自己的袖子,问:“阿拂还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之时发生了什么?那时候我落在地上的血引动了你丹田里被封印的妖气。”
秦拂点了点头:“事后我查过,你是正道修士,但又身染魔气,血液中魔气和灵力具在,对于邪祟之物来说是大补。”
天无疾点了点头:“对,所以我只不过放了一点点血,却也引动了这个煞气秘境里所生成的那个最大的煞灵。”
秦拂猛然抬头看了过去,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出去,是想用你的血引煞灵?”
天无疾却说的云淡风轻:“像这种煞灵遍地的地方肯定有一个能吞噬一切的煞灵之主,煞灵之主相当于半个煞灵秘境,只要杀了它我们就能出去,说不定还能直接破开这个桃源秘境回到现世。我也有分寸,我放血只是试探而已,试探到这个煞灵之主的所在自然会收手,不会被它发现的。”
秦拂不由得松了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似笑非笑的说:“煞灵之主?这也是你那个朋友对你说的?”
天无疾自知瞒不过她,笑了笑,说:“那傻子也只会听别人道听途说了,你高看他了。”
他可能是因为失了鲜血,笑起来的时候嘴唇有些苍白,更衬得他那只手血肉狰狞。
他说:“你说想要出去,我自然会想办法让你出去,你想要带走姬涧鸣,我也会找办法带走姬涧鸣,阿拂,只要是你说过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曾糊弄过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的近乎虚弱,脸色白的仿佛透明,可一字一句却带着斩钉截铁般的坚定。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个连身份都要瞒着她的人,在她说出自己的要求后放血引煞灵。
他看起来狼狈又虚弱,脊背却挺拔的像松,一句都不曾敷衍他。
他从来也都是先做再说。
秦拂叹了口气,喃喃道:“苦肉计。”
天无疾笑了起来,佯装自己没听见,偏头问道:“什么计?”
秦拂白了他一眼:“美男计!说的是让你用美貌勾引那个煞灵,也省的我再想办法和它打了!”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下,整个秘境里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其剧烈程度仿佛是有什么大家伙从土地里翻身而起一般。
天无疾皱眉:“煞灵之主?”
秦拂吃惊:“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说没有引动它吗?难不成它还真的中了你的美男计,所以特意来找你?”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庞然大物般的黑影突然从地底下翻出来,那片黑影甚至不成人形,但其中的煞气却浓烈到让人窒息。
但那黑影却没有如秦拂所想的一样“中了天无疾的美男计所以一心一意的追着天无疾跑”,它从地底下翻出来,却近乎狂暴的纠缠着被锁在黑影中的另一个灰色身影。
那个人影清瘦到近乎不成人形,辗转腾挪之间动作也透露出大病初愈的滞涩,他从黑影翻出的那一刻起就被锁在了黑影里,那人影用力挣扎,却挣扎不出。
下一刻,那个清瘦的人影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秦拂和天无疾都无比熟悉的脸。
夏知秋。
引动煞灵之主的,是夏知秋。
天无疾静静地看了片刻,突然说:“你那个师弟是半魔之体改修正道,他血液之中也是魔气灵气并存,他又伤势未愈一身血腥味未除,刚刚我用自己的血引动了沉睡的煞灵之主,煞灵之主清醒后你这个师弟应该正好进了秘境,恰巧就被煞灵之主当成了我。”
他顿了顿,颇有些无辜的说:“他好像替我背锅了。”
秦拂听的一时间好气又好笑。
然而他还没完,抱怨道:“我本来想和你商量好怎么对付它之后再将它引出来的,可现在这事被你那个师弟提前替我做了,你只能先上了,不然被它察觉就麻烦了。”
秦拂啧了一声,抽出了断渊剑。
天无疾又说:“阿拂,取了煞灵之主的心珠,这颗心珠说不定能带你徒弟出去!”
秦拂手握断渊剑,死死的盯住远处正试图吞噬夏知秋的煞灵之主,闻言忍不住吐槽道:“我有灵力的时候你说这句话我不会反驳,但现在这种情况,还取心珠?我能在煞灵手底下把人救出来就不错了!”
她这么说,但天无疾看着她的目光却比她自己更笃定。
他说:“你有这个本事。”
他如此笃定。
在她什么都没有、连储物戒都打不开的情况下。
而秦拂仿佛也被他的笃定所感染了。
她突然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上的断渊剑。
断渊剑剑身上有一条红印,断渊剑镇守古战场的满身煞气都被锁在里面。
秦拂突然想,若是她把这封印解开,是断渊剑的煞气重,还是在这秘境里吞噬了上万年的煞灵的煞气重?
第73章
断渊剑曾镇守古战场万年,一身煞气浓重到古战场的煞灵恶魂无人敢作祟。
据说寒江剑尊刚刚得到断渊剑时,怕断渊剑一身煞气太过容易误伤别人,所以给断渊剑下过封印,将断渊剑一身的煞气封印在了剑身的红痕之内。
寒江剑尊一生只解过两次封印,一次是他和青厌尊者之间百年难遇的一场比试,青厌尊者让他用尽全力,寒江剑尊就解开了断渊剑上的封印,那一场比试打平了南境无人之地的一整座山脉。
而另一次就是正魔大战,寒江剑尊用解开封印的断渊剑夷平了整个战场。
秦拂静静地看着断渊剑上那条红痕。
她想,如果她解开封印,这只煞灵之主必然毫无反手之力。
但她和寒江剑尊终究不一样。
寒江剑尊第一次解开封印时也已经是渡劫期,一身修为强悍无匹,完全可以承受得住煞气侵蚀,更何况断渊剑还是他亲手封印的本命剑。
但秦拂不一样,她修为不到元婴,尚未炼化本命剑。
更何况还有封灵阵在。
在这种情况下,秦拂这样的想法在别人看来几乎等同于送死。
一旦解开封印,断渊剑能不能对抗煞灵之主犹未可知,但断渊剑一身煞气侵蚀秦拂全身却几乎是板上钉钉。
不到元婴期的修为去抗断渊剑的一身煞气,秦拂九成概率当场暴毙。
但秦拂却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一试。
有封灵阵在,他们在这个煞气秘境里几乎是个死局,这里的煞灵已经将他们当成了掌中猎物,要么他们坐等煞灵钝刀子磨肉般的一点一点吞噬他们,要么赌上性命争出一条路来。
横竖都是死,她何不赌上性命搏一搏。
此时的秦拂几乎有了一种赌徒的心态,而她手中的断渊剑就是她在这场赌局之中唯一的赌注。
赢了就得到破局而出的机会,输了就赔上一条性命,仅此而已。
但在这场关乎性命的赌局之中,她却有一种莫名的笃定。
——天无疾不会骗她。
他刻意去引动煞灵之主、他说让她取煞灵之主的心珠,那就证明他笃定她一定会赢。
不然他不可能兵行险着。
秦拂看向天无疾。
他唇角甚至带着一丝笑,笃定的看着她。
如果她是赌徒的话,那此刻的天无疾却笃定的像个操盘手。
秦拂缓缓举起了断渊剑,凝视着剑身上血色的红痕。
这是她唯一的赌注,她没有第二次上桌的机会,所以,今天她必须赢。
她突然开口,说:“阿青,我们打个赌。”
天无疾:“赌什么?”
秦拂:“赌我今天能不能赢,输了的话我任你处置,赢了的话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魔气入体的,怎么样?”
天无疾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轻笑一声,说:“输了的话我就陪你死,赢了的话,我把我魔气入体的原因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秦拂轻笑一声:“一言为定。”
她想,今天的天无疾有点儿可爱了。
她耍了个能被人一眼看出来的心眼。
天无疾既然笃定她能赢,那她就赌自己能赢,然后骗天无疾的一个承诺。
他当然看出来了,但他选择了纵容。
秦拂轻笑一声,将手中的断渊剑缓缓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她拿到剑时,天无疾曾经说过,断渊剑有灵。
在断渊剑认主的那一刻,她曾清晰的从断渊剑身上感受过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快乐,那就是断渊剑剑灵传递给她的情绪。
但她也只得到断渊剑一次回应,从那以后,断渊剑再也没有向她传递其他什么情绪。
秦拂第一次尝试主动沟通断渊剑。
额头贴上冰凉的剑身,剑身上隐隐缠绕的煞气激的她头脑中一片清醒,秦拂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想,倘若你真的有灵的话,就帮我这么一次吧,断渊。
那一瞬间,剑身红光大作。
原本在剑身上凝成一束的红痕突然如血一样铺满了整个剑身,暗银色的剑身转瞬间变成了红色,看起来格外诡异莫测。
而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煞气从剑身之中汹涌而出,一半顺着秦拂的额头钻入了她的脑海,一半顺着秦拂的双手流入她的四肢百骸,转瞬间铺满了她所有的经脉。
秦拂紧紧闭着眼睛,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浑身经脉几乎寸寸断裂的痛苦。
她曾经以为自己生平最痛的就是练药华经时泡药浴的经历,然而那让无数人痛到退却的药浴,却不足此刻疼痛的百分之一。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爆体而亡,整个人变成一摊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然而不知道是药华经起了作用还是断渊剑认主之后特意照顾她,在如此疼痛之下,她感觉自己意识都要消散了,然而她的经脉却顽强的顶住了那些煞气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此时此刻,煞气几乎代替了灵力流淌在她的经脉之中,一呼一吸之间都是痛,她的毛孔缓缓渗出细密的血珠,她丹田内被封印的那缕诡异妖气却异常活跃了起来。
它久久不曾动弹,秦拂都快忘记了它,然而此刻它却突然发了疯似的去撕咬着那压抑它的封印。
原本这应当是很痛的,上次那妖气这样发作的时候,秦拂整整闭关了三个月。
可此刻秦拂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整个人成了一个巨大的煞气源头,其煞气浓烈到那个正试图吞噬夏知秋的煞灵之主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天无疾在背后看着秦拂,在那煞灵之主看过来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上。
秦拂浑身的煞气立刻将他的手绞的血肉模糊,手背几乎露出白骨。
天无疾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在她背后轻声唤她的名字:“阿拂。”
秦拂原本沉沦于痛苦的炼狱,然而这一声却仿佛将她从炼狱之中叫醒了,她瞬间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