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瘦弱到病态,面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而和她相比,那角落里被她怒目而视的人情况似乎更糟糕一些。
那人着一身粗布黑衣,浑身却被血浸透了大半,两只手腕各戴了一个禁灵镯。
他说不出话来,只定定的看着苏晴月。
苏晴月却突然跑了过来,半跪在那人面前,压低的声音透着诡异:“师兄,我就是秦拂,我现在只能是秦拂,我是秦拂我们两个才能活下去,你明白吗?秦郅师兄!”
那人,正是秦郅。
秦郅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道:“可你只是在骗魔尊,魔尊早晚会知道你不是师姐,或者说……他说不定现在就知道你不是师姐。”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师妹!你这是在玩火自焚,魔尊不是好糊弄的,他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只拿我们当跳梁小丑!”
苏晴月的眼神却格外平静。
她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平静的问道:“那又怎么样?”
秦郅一愣。
苏晴月自嘲的笑了笑,说:“那又怎么样,不管他当我是谁,最起码我活下来了啊。我不但活下来了,还能把你救了,虽然你不是来救我的。”
秦郅一愣,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苏晴月被掳回魔域后,秦郅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以为他的师姐秦拂被魔尊掳了回去。
然后他单枪匹马来闯魔域,试图救师姐出去。
可还没靠近魔宫,就被魔尊亲手抓住了。
他们把他放在刑室里折磨半天,魔尊突然告诉她,有人要救她出去,是秦郅。
当时,苏晴月以为秦郅是要救“苏晴月”出去。
她想起自己被关黑水狱的时候,似乎只有秦郅为她求情,而现在,他闯魔域也要救她。
她几乎立刻就求了情。
她想,以魔尊对秦拂的看中,他一定会答应。
当时魔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良久,但最终他答应了。
可没想到……秦郅想救的是“秦拂”。
她看着他无言以对的模样,突然冷冷的笑了笑,说:“魔族又怎么样?我在这里,总比在外面好,最起码,在这里我不会被投黑水狱,不是吗?”
秦郅闭了闭眼睛:“师妹,黑水狱之事,是你做错了。”
苏晴月脸色瞬间扭曲,尖叫道:“别说了!你闭嘴!你们都偏袒秦拂,我早就知道!我做错了?秦郅,你知道我在黑水狱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秦郅却充耳不闻,依旧说:“晴月,你瞒不了魔尊,你一定瞒不了他,他哪怕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那时候你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苏晴月立刻说:“那又怎么样!最起码现在,不管他知道不知道,他都应了我的求情,我救下了你!”
秦郅眼睛猛然睁大,不说话了。
苏晴月冷笑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半晌,秦郅缓缓道:“魔尊定然知道你不是师姐了。”
“因为师姐无论是落到何等田地,都不会开口向任何人服软求情。”
第99章
从那纷纷扰扰的有关话本和天道的故事之中挣脱出来之后,秦拂这才有功夫探查自己这次顿悟的成果。
一次顿悟,她直接提升了一个小境界,顿悟之中不过几个时辰,可给她带来的感悟却能让她获益几十年。
她顿悟时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菩提城内凡是修为高深一点的修士几乎都感应到了。于是自她醒来起,连续两个时辰,满院子都是似有似无的神识一扫而过,门外时不时也冒出来一两个探头探脑的小和尚。
他们其实都没恶意,那些小和尚从来不曾踏入院门一步,也不敢多停,那些神识更是直接一扫而过,没有刻意深究。
他们纯粹好奇而已,估计是想看看这个在他们禅宗顿悟的到底是什么人,可秦拂着实不自在。
特别是在那话本被塞进她识海之后,她昏迷的这段时间用神识不断的在识海中搜索话本的踪迹,一次次用到神识枯竭,当时只觉得苦不堪言,可醒来之后却发现因祸得福,自己的神识比昏迷前敏感了不止一倍,也强大了许多。
她自己给自己估算了一下,她顿悟之后修为差不多有元婴中期,可醒来之后神识却足足有化神后期的强度。
于是那些只是一扫而过的神识于她而言便都敏感了起来,弄的她苦不堪言。
秦拂无奈,趁着天无疾给她配药的功夫,起身推开院子门走了出去,索性自己主动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她刚走出来没多久,就见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青年和尚带着一个灰衣小和尚“路过”了她身边,可那小和尚手中从佛堂带出来的木鱼分明还没放下。
他们和她擦身而过,然后走了出去。
秦拂就默默地盯着那小和尚手里的木鱼看,看的小和尚手脚僵硬。
秦拂满意的收回了视线。
然而就在此时,那红衣和尚带着小和尚突然回头,一脸肃穆的走到了她身前,煞有介事的沉声道:“这位施主,我观你颇有佛缘,根骨绝佳,于佛之一道必然运途坦荡,敢问施主可愿拜我为师?”
这一问直接把秦拂问蒙了。
她以为他们顶多是看看满足满足好奇心,谁成想居然还有人直接开口就要收徒。
秦拂:“……”
她默默地盘算着怎么拒绝能让两个人脸上都好看一些。
可还没等她开口,佛子温润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师兄,这是我的贵客,别拿秦施主开玩笑。”
红衣的青年和尚顿时一脸的扫兴,原本肃穆的表情一瞬间有了两分邪气。
佛子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师兄,向秦施主道歉。”
秦拂几乎立刻就转过了头,想说不用。
佛子的这位师兄看起来不像是循规蹈矩的和尚,袈裟和戒疤比谁都周正,可秦拂一眼就能看出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来。
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万一人家不愿意道歉,在禅宗地盘上,总不能把事情弄的太难看。
然而她这个念头刚过完,就见自己面前那桀骜不驯的红衣和尚用一脸桀骜不驯的表情恭恭敬敬的给她行了个佛家礼,淡淡道:“施主,是我莽撞了。”
秦拂下意识的想说没关系。
然而她还没开口,佛子却又叫道:“师兄!”这次声音重的一点,带着警告。
秦拂满意为那一脸桀骜不驯的和尚会翻脸,胆战心惊的等待着,想着一会儿怎么劝架。
然后她就看见那和尚变脸似的把脸上的表情瞬间收了起来,再抬头时,是和佛子几乎如出一辙的慈悲怜悯。
他诚恳道:“施主,抱歉,是贫僧莽撞了。”
连声音都变得和佛子差不多。
秦拂:“……”
这谁还看不出这师兄弟俩在拌嘴斗气。
她只能说:“没关系,我不在意。”
那红衣和尚做戏做全套,道歉之后,又冲他行了个佛礼,然后这才带着灰衣小和尚不紧不慢的离开,一派高人风范。
等那和尚离开,佛子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无奈,甚至伸手捏了捏眉心。
他声音带着歉意:“秦施主,我代师兄向你道歉了,他就是这么个性格,其实没有坏心。”
秦拂不怎么在意,反而好奇的问道:“那是你师兄?”
佛子点了点头:“我师兄闻歌。”
秦拂委婉问道:“闻歌法师还有到处收徒的习惯吗?”
佛子失笑,解释道:“师兄是在为我收徒。”
秦拂疑惑的抬起头。
佛子问道:“秦施主可知禅宗是如何准确的找出每一任佛子的?”
秦拂脱口而出:“佛子出生自有金莲佛眷。”
佛子点了点头:“禅宗有一块玉蝶,能感应到金莲佛眷,所以往往每一任佛子刚一降世,就能立刻被禅宗找到接走。”
秦拂点头。
佛子继续道:“我师尊,也就是上一任佛子,他刚过化神期,玉蝶就感性到了下一任佛子,也就是贫僧,于是我被接到了师尊身边。”
秦拂继续点头。
这都是修真界口耳相传的事情。
然而佛子下一句却惊到了她。
“可是如今,我已经是渡劫期,玉蝶却迟迟没有反应,下一任佛子至今未出世。百年之前我师尊坐化前曾言,自我之后几百年上千年之内,可能根本不会再有佛子出世。”
秦拂听的猛然睁大了眼睛,
禅宗全靠佛子凝聚众佛修,如果枯荣之后千年没有佛子,那不就意味着……
秦拂突然想起来话本中有关佛子的一星半点片段。
她能想起来的,话本中的佛子丧命魔族。
那佛子死后,没有下一任佛子的禅宗是什么下场?
这难不成也是天道的阴谋不成?
秦拂突然胆寒。
佛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师兄虽然是个佛修,但他修的是逍遥自在,最不信的就是所谓天定,他逍遥自在,也看不得我束缚于佛子之位,他想让我逍遥自在,也想让我飞升之后摆脱天地束缚,于是一心想找出下一任佛子。哪怕玉蝶迟迟没有动静,他也总觉得,找个根骨好的徒弟自己慢慢培养着,总有一天玉蝶也得认下佛子。”
他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秦拂却笑不出来。
若是佛子的师尊说的没错,自枯荣之后千年不会有佛子出世的话,哪怕枯荣佛子能飞升,但为了禅宗、为了天下佛修、为了修真界佛修一脉稳定,不管愿意与不愿意,枯荣佛子势必会被束缚于人间。
不管愿意不愿意飞升,他都得留下。
他那个师兄的担忧不无道理。
哪怕那个闻歌法师看起来再怎么荒诞不经不靠谱,想出来的方法却再离谱不过了,他也是在真心实意帮佛子想办法。
世人皆看到佛子身负万万信徒信仰,光辉慈悲,他那个师兄才是真正在担忧他日后怎么办、在千方百计为他谋后路的人。
秦拂一时无言。
但佛子却已经顺势转移了话题,他本就是法会上抽空回来看一看秦拂,眼看着秦拂醒来之后已经和往常一样了,他又要告辞回到法会。
秦拂就顺势提出了告辞。
佛子有些惊讶:“秦施主怎么突然要走?可是禅宗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秦拂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我们自己的原因,我现在也差不多该走了。”
这是她醒来之后就和阿青商量好的。
一来这已经是法会最后一天了,他们本来也该离开了,二来……最近魔族动作太多了,秦拂察觉到了一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而她不能让自己在那山雨来临之前被困在菩提城。
佛子看了她片刻,见她是真心,念了声佛号,问:“秦施主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秦拂:“就今晚吧。”
佛子想了想,颇有些歉意的说:“今晚我还要亲自主持一场法会,不能来相送施主了。”
秦拂笑道:“我们本来就是不请自来,能得佛子招待已经感激不尽了,何必相送。”
佛子还想说什么,见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催他回去。
佛子只能匆匆双手合十冲他行了个佛礼,然后又匆匆离开。
秦拂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笑了笑,转身回到院子里。
天无疾早就已经炮制好了丹药在等着她,见她进来,煞有介事道:“我还以为某人正和佛子相谈甚欢,想不起我们了呢。”
秦拂失笑,随即淡淡的走到他面前,敲了两下桌子。
天无疾抬起头看她。
逆着光,红衣少女笑的仿佛整个人都要一起融进了光里。
她说:“你口中的这个某人今晚可是要带你远走高飞了。”
天无疾听的一愣,随即失笑出声。
秦拂也瞬间察觉不妥。
什么“远走高飞”,怎么说的和要去私奔似的!
她连忙补救:“今晚就要走了,你东西收拾好了没?”
其实东西都在储物戒里,他们什么都用不着收拾,这么说,不过是找补罢了。
可平常天无疾都会顺势跟着遮掩过去,极其有风度,也不让她尴尬,而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非但不跟着弥补,听完秦拂的话,反而笑的更大声了。
看起来相当的嚣张。
秦拂转头就走,背影看起来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那笑声跟着她传了好远好远。
入夜之后,秦拂他们谁也没惊动,径直走出了菩提城。
正值浴佛节,菩提城都是进城的,他们孤零零一队出城的看起来还挺显眼的。
走出菩提城,秦拂拿出了玉舟,一行人像来时一样,不快不慢的往三羊城飞。
然而玉舟启动没多久,还没飞出多远,玉舟的结界却突然被触动,有人拦住了玉舟。
秦拂原本以为有人挑事,但从玉舟自带的厢房里出来,却发现拦住他们的居然是佛子。
佛子一袭庄重的袈裟佛冠,手中还拿着禅杖,看起来是刚从法会上出来就一路追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菩提城法会结束没有。
秦拂赶紧打开结界,放佛子进来。
玉舟之上,天无疾和姬涧鸣都出来了。
见佛子站定,秦拂犹豫道:“佛子怎么一路追到了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回去一趟?”
佛子却摇了摇头,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卷画,放到了秦拂手上。
他笑道:“不,贫僧只是突然想起来给诸位施主准备的送别礼忘记交到诸位施主手上,特来相送。”
秦拂接过画卷。
而此时佛子已经退后了一步,看着三人,诚恳道:“今日匆忙,如今,算贫僧为三位践行。”
说完,他合十行礼。
秦拂看着手中的画卷,叹息道:“多谢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