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小家伙又凑他鼻子轻轻一揩擦,“这样呢?”
“甜,这甜味太棒了。”谢元祐捧着手里边仿佛用糖砌成的人儿,看傅珞灵不舒服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现在太子提前了与豆蔻一起用晚膳的时间,用膳过后陪小家伙到庭院散步简单消食之后,就回小家伙的屋里,给她讲故事。
以前谢元祐都是让魏舂过去把小公主抱来他寝殿处讲故事,讲完再叫魏舂抱过去的,如今他为了争取多点时间给小家伙讲更多的故事,只好自己亲自过去,坐在榻前一边讲故事,一边哄小家伙睡。
魏舂急急进屋来,望了一眼床榻处睡熟的小公主,这才压低声量道:“殿下,您说的机会来了。”
谢元祐一听,朝他作了手势示意下去再说,然后自己替小豆蔻好生盖严实被角,嘱宫人们照顾好公主,这才随魏舂返回自己的寝殿处说话。
自打谢元祐被革除职务软禁东宫后,他就嘱外边暗线的人时刻盯紧朝堂的动静,等的就是一个能让他东山复出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大绥那边果然如殿下所料,再次进攻我方宝塔以南的险要位置。郭朗将军受了重伤,几位能担得起大任的将军被派去也无一不是中了大绥的圈套。”
“如今朝中无人,正是危难之时。”魏舂忧心忡忡地禀告道。
谢元祐记得上辈子这场战役断断续续一直维持到他死去那年,也还没有结束,起先朝中所有人大意,认为刚不久才被击退的大绥不会有什么能耐,过于轻敌了。
后来朝中能扛起大旗的将军几乎都用上了,一些驻守关键地方的不敢随意调动,那时候才十来岁的他还没参与过几场大的战斗,乌丸那一场仗也实在赢得侥幸,朝廷没有派他出战,只得派驻守西南的成亲王,还把朝中大量兵拨了过去,以致为后期内乱埋下隐患。
这辈子,谢元祐要自请亲自前往这一场仗,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杜绝后期内乱隐患的同时,重新将兵权掌握回来。
“可是殿下,您凭什么认为,皇上会答应您的请求?”魏舂担心道。
“他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谢元祐淡淡地抛下这句话,更是让魏舂云里雾里。
果不其然,太子自请戴罪出战的折子呈上后,没多久皇上就答应了。
因为正如太子所言的,皇帝其实更加顾忌西南的成亲王,如果不是没到最后没得选择那一步,他也不会随便选择成亲王。
而太子在折子中将大梁和大绥目下情况的见解说得实在太精辟了,直接就把对方如今做的一些让人觉得毫无头绪的事情,加以宏观的预料,把对方的每一步都解释透了。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心动了,觉得有必要让太子上前线一试。
东宫的禁封解了,这几天太子又能自如地进出东宫,到朝堂商议事情去了。
小豆蔻不知从谁口中得知,哥哥即将要披甲前往西境打仗了。
一路上谢元祐还没下步辇,就见草丛边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儿扑了出来,往步辇的方向跑,跑得狠了还磕绊摔倒在地。
“哥哥!哥哥!”小家伙摔得狠了也顾不上疼,捂着膝盖爬起来,跌跌撞撞又往这儿跑。
谢元祐看见小东西摔倒的那下身子一个趔趄,人就已经从步辇上跳下,往那家伙处跑去。
“怎么回事?老是毛毛躁躁的...”哥哥再次板起“严父”一般的面容,一边抱起她帮她察看伤口,一边低声叱责道。
“哥哥!哥哥!你是不是要出宫了!你是不是要去西边打仗了!”小家伙双手紧紧地攥着兄长的冕袍,直把暗底绣金的位置揉皱了。
谢元祐皱紧眉头,他还在想着如何跟小家伙说呢,谁知她已经知道了。
“哥哥,那我也要出宫,我也要跟着你打仗去!”小家伙憨直地嚷嚷道。
“胡闹!”谢元祐转身将小东西挂在了路旁一棵两人高月桂树的树杈上,“那种地方兵荒马乱的,有时候连吃的都供应不上,你哪能跟着去。”
“那哥哥呢...”小家伙晃动着短腿,坐树上泪睫盈盈,“那地方这么坏,哥哥怎么能去呢?”
“因为哥哥是储君啊。”谢元祐几乎脱口而出道:“是储君就有捍卫国家安稳,保护民众的义务。”
“那...什么是储君啊...”小家伙眼睛已经微微泛红,含着鼻音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道。
“储君就是太子,受得起万民俸禄者,身居高位,自然得替民众着想,这是自然的事,是哥哥应该去做的事。”谢元祐不知道如何跟豆蔻解释,只得把小时候母后教自己的话对小家伙说了。
小家伙吸着鼻子:“那我也是公主...父皇也有给我俸禄,我也要去...去西边打仗...”
“那怎么能一样呢?”谢元祐头疼。
“那怎么不一样嘛。”小家伙抽抽泣泣道。
说实话的,谢元祐何尝舍得把小东□□自留在东宫?尤其是宫里还有那么多让他不放心的人物,譬如皇后,譬如闵贵人,譬如傅珞灵...
但是他不得不去啊,他不去的话,只能一直被软禁东宫,这样的话,这回是给豆蔻塞玩伴他无力阻止,再往后等皇上随便给豆蔻指一个歪鼻子歪眼歪心肠的夫婿时,他照样无力阻止。
只有努力将权揽了,才有保护她的可能。
“好的,我知道了...”正要为难的时候,小家伙又揉干眼泪坚强道:“其实早上魏公公就告诉过我了,哥哥是太子,不能像鸟儿一样被关在这,那样哥哥也不会高兴的。我也不希望哥哥不开心。迟早有一天,哥哥要像天边的雄鹰一样,挣破牢笼自由翱翔。”
谢元祐心疼地抚上她红扑扑的脸,这家伙最近学艺越发精益,说起话来颇像那么回事了。
太子率军二十万,打算中秋过后就立即启程援军,皇帝在他临走也没什么好赐给他的了,听宫人太监说上回送到东宫给太子启蒙的秀女还没被临幸,便想着再从舞姬中挑选一二绝色的送去。
蕴儿探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得不得。
偷偷接近公主当宫婢那么久了,还是没能博得太子的青睐,如若这回皇帝送来的美人俘虏了太子,当上他的第一个女人,她已经失去先机,往后又谈何轻易。
于是,太子出战离别在即,她决定搏一搏。
中秋夜,宫宴结束后,蕴儿趁着太子寝殿值守的人交更时间,偷偷携了熏香溜进来。
在看见太子平日睡觉的宽大床榻,心生向往,心脏砰跳不已。
想了想,她还是脱掉衣物,把怡情的熏香洒在自己身上,给自己灌了一些酒后爬上榻缩在角落躺着,佯装酒醉闯进的样子。
可她从月儿初升躺到月上柳梢,始终没人回来,所以...太子殿下是做什么去了?
第33章 不是妹妹
薛蕴儿在那头躺着胡思乱想, 以为太子今夜是宠幸哪个美人去了,殊不知,太子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将新赐的几个美人并上回送的秀女一并送出东宫了, 她没被送走只是因为当了公主的宫婢。
皇帝当时还开玩笑说,他要是不在当中找一个临幸了,他就延迟他出征的时间。
结果少年脸色如常道:“父皇,儿臣有心上人,不好随便临幸他人了。”
皇帝好奇道:“那人是谁?朕给你找来。”
少年斟酌着道:“那人如今年纪还小, 等儿臣打完仗回来吧,等打完此仗回来, 估计她就长大了。”
皇帝认为此次战事大概三四年就能结束, 所以以为太子的心上人如今大概比他小那么一两岁,大概十岁左右,不禁就将朝中所有这个年纪的贵女都想了一遍。
“好, 朕答应你。日后等你完胜回来再给你安排。”
谢元祐松了口气。其实那些心上人之说纯是他瞎掰, 他只是嫌男女之事烦,懒得蹚浑水而已。
此时此际, 月圆之夜, 寝殿不见了他,只是因为他在屋顶给小公主讲故事呢。
“哥哥, 我不听故事了,困了,要么回去睡了吧。”
谢元祐盍上了手边的志异集录,看了看旁边的小家伙。
宛若银光倾泻的月色下,小家伙的鼻头红红的,皱巴巴的,眼眶也微红且泛着水光, 轻轻一眨就仿佛能掉下金豆子来。
察觉到哥哥看她,小家伙赶紧低头装作在揉腿,擦了擦眼睛佯装在打哈欠。
“你确定,真能睡得着?”谢元祐皱了皱眉。
他知道这家伙就是在犟的,明日他就要随军出征了,这家伙肯定是舍不得他,在伤心。同时又怕耽搁他明天的行程,才骗他说困的。
谢元祐何曾愿意看她难过,唯一能做只是多陪她一会是一会,他知道就这么回去了,她睡不着,他也睡不着。
于是他叹息一声,把手按在小家伙脑门道:“困了躺哥哥腿边睡吧,今晚的月亮好看,我还不想睡呢,一会等你睡着了,我再把你抱回去吧。”
小豆蔻低着头始终不肯将脸蛋给他看,点了下头乖乖地躺下蜷缩在他怀里,把脸对着他的腰。
谢元祐看着小家伙缩成虾米的样子,伸手轻轻抚拍她弯起的小脊梁,唱起了在军中听来的低亢而曲调悠长的歌。
少年的嗓音低沉有力富有磁性,小豆蔻听着听着,忘记了哭泣,不由就仰起泪痕未干的小脸来,赞叹道:“哥哥唱得真好听。”
谢元祐笑了笑,拍拍她的鬓角示意她继续睡,而他的曲调不断。
在就距离东宫不远处,中秋宫宴后高挂在廊道的一个个红灯笼,被一阵诡异的风吹拂过,全然熄灭了。
就连廊道下值守的人,都悄无声色。
习武多年的警觉,谢元祐在屋顶哄睡了小家伙后,突然意识到周遭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歌调渐渐缓了下来,把小家伙往怀里拢了拢,开始惊醒地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谢元祐口中的歌完全停了下来,他紧紧抱着小豆蔻站了起来,必要时准备以身来帮她挡住危险。
“你是何人?皇宫森严,竟然可以独自摆脱皇家侍卫,闯进我东宫?”谢元祐站着不动,对背后阴影处那人说。
“小子果然厉害,老头子纵横四海,即便是近身了也从未被人察觉过,看起来有几分本事呢!”暗影中传来一声腐朽咳嗽的声音,像雨夜漏瓦的房子。
谢元祐眉心紧皱,脑海中闪过千万种情景,“你把魏舂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你说谁,反正外头的人都被老头子用蛊虫摆平了,老头此次来的目的是你怀里的女娃娃。”
“你!休想!!”谢元祐咬牙,等耳闻身后的细微的风声袭来,立马蹲下扫腿,屋顶顿时瓦砾散落,那抹黑影在眼前闪过,不一会儿就单脚立在不远处的斗拱上了。
谢元祐旋过身护住熟睡的豆蔻,飞快地执起一片瓦,刷刷几下挡住了斗拱处朝他飞溅来的细小骨钉。
“你就是...刺杀恭亲王的刺客?”谢元祐看了看手边刺进瓦里的钉子道。
“谁要刺杀那王八蛋了!别污了老头子声誉好吧?那种脏东西不值得脏老头的蛊钉,老头只是要去王府取一物,取完便走了。”佝偻的那抹黑影道。
老头还挺有个性的,竟然还会嫌弃人配不上他的凶器。
“废话少说!把你手里的娃娃给老头子,她不是你妹妹!”老头说着,突然发了狠似得就朝屋檐边的少年疾去,一个转瞬的功夫,影子消失,继而,从少年的头顶落下。
“纳命来吧!!”老头此时斗篷尽散,露出老态龙钟略带血丝的眼睛,手里指着把又细又长的利剑,眼看着就要往少年头顶劈去。
此时怀里的豆蔻醒来,无意抬眼看见了头顶光晕下那一点锋利的刀光,吓得大叫一声哥哥,挣扎了起来,企图要帮哥哥挡过去。
谢元祐察觉过来顶头的危机,但他身上的佩剑早已在朝堂刺死挟持豆蔻的朝臣时,被皇帝收缴了,新的佩剑得明日出征才交他手里。
此时的他,手无寸铁。
眼看着剑就要不受控制下来,那老头看见小女孩突然把头露出显然也吓了大跳,但已经无力收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单手扣住怀里的家伙弯下了腰挡在她上方,单手朝上方准确无误地伸张了出去,以虎口生生抵住那利剑的劈下。
二人以一剑刃连接胶住不动,呈千军万马之势,肉眼可见地下沉。
“哥哥!!哥哥!!哥哥!!”怀里的家伙激动地尖叫了起来。
谢元祐咬紧牙关,双眸赤红,额上的汗大滴大滴地掉落,全落在小家伙的脸上,和她的泪混合在了一起。
刚才那怪老头几乎出尽了十成的力气,在大梁就没有人能接得住老头的这个狠招。
此时少年举在上方的手如同入炉淬过的坚铁,仅凭一个意念、一口气在撑着,尽管手筋血管都偾张了出来,纠结成弯弯曲曲的蚯蚓状,不停颤抖着但就是捍卫着不让剑劈下来。
由于那一招力气过猛,谢元祐踩踏的位置支撑不住了,“夸嚓”一声压垮了瓦顶,他抱着豆蔻一同坠下了房梁下,摔倒了屋里,磕撞在八仙圆桌上,然后搂住豆蔻滚落到凳子、地上。
小家伙昏迷了过去。
“豆蔻!!豆蔻!!”谢元祐激动地抱着怀里的家伙失声喊了起来,那只徒手接剑的手鲜血淋漓,淌得满地是血,把豆蔻一张白馒头似的脸都弄脏了。
怪老头这时扔了剑,不知从何处闯了过来,一把捏过豆蔻纤细的腕。
诊脉一番后,老头长吁一声,伸手擦过满是褶子的脸。
“吓晕过去而已,不碍事。”
谢元祐瞪着可怖的眼神充血地看着他,气得浑身战颤。
“小子,老头见你是真心护这丫头的,也便还你个好的。”过了会儿,沉寂中,怪老头从空中抛了个瓷瓶子过来,被谢元祐堪堪接住。
“这药能让你手的伤好得快些,不过看你这伤,手筋快断了吧?想好全,用这药起码也得一头半月了。啧!这么狠,老头子的弓步斩你也敢徒手接!”
怪老头像是真心钦服似的,然后又沾沾自喜道:
“不过,外头那些没本事的宫医,大概直接就判断你手废了。”
谢元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掐紧瓷瓶,用臂膀托着吓昏过去的家伙,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