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你们没劝殿下歇息吗?”魏公公皱着眉训斥门外的小太监。
太监们耷拉着头道:“公公,奴婢们有劝,可殿下他...殿下他压根不搭理咱呀...”
魏公公叹了一声,拢起袖子走近殿内。
“回殿下,公主她很好,见到奴很高兴,胃口也很好,把奴带去的点心吃得干干净净呢。”魏舂陪着笑脸想让殿下安心一些道。
“嗯。”少年大半边脸都隐在阴影处,刚才那么多宫人上前劝话都得不到回应,谁知魏公公一出马,殿下立马就回应了一个字了。
候在后方的太监们不由觉得魏公公真棒。
“那家伙心情怎么样?”过了良久,少年继续又吐出一口气幽幽道,“今夜有了骨头,该能睡安稳了吧?”
魏舂一时怔忪了一下,斟酌着该如何回话。
他本想如实告诉太子,小公主见他时,心情很欢快,看起来也很活泼。但转念一想,还是声音沉下去道:“回殿下...还、还好,就是...”
他咽了咽沫,继续道:“就是小公主听说奴还是要回去,而不是来接她走时,她...她一下子就大哭了起来,还拽着奴的手不让奴回去呢...公主她...应该是想回来...”
其实魏舂压根没有看见后来小豆蔻追逐他身影跑出去的情景,这一切都是他自个瞎掰出来的。
可太子殿下听了后,“啪”一声狠拍了案桌,把在场的宫人都吓得心一颤。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带公主回来?!”太子这语气是直接质问的态度了。
魏舂也没想到太子反应会如此之大,愣在了原处没有反应过来。
随即太子就从书案上站起,绕过书案大步往门口走去。
魏舂反应过来立马追前去:“殿下...殿下您要去哪里啊?”
这时谢元祐已经从兵器架上取了剑,转身冷着脸道:“去接人。”
魏舂大吃一惊:“殿下别!您这么过去了,不是要落人口实吗?奴已安插了人在栖凤宫,殿下只需等便是了。”
谁知谢元祐立马道:“要等皇后病症发作,还得装神弄鬼一番挑毛病,配合好了,你又焉知皇后会不会依旧顾忌着孤,而将那家伙胡乱塞到别的宫嫔处?若是那样的话,你预备旧计重施多少遍??”
魏舂愣怔,这...殿下他果然洞若观火,连他想要怎么干都猜得一清二楚...
“糊涂!!”最后太子又暗斥一声便转头携着剑走了。
魏舂这时才回过神来,狠拍了自己一下,确实糊涂啊,亏他还津津自喜以为自己很精明,这么一耽误下来,小公主还指不定要在皇后处受多少委屈呢。
可他现在倒要担心太子了,看太子携着剑火燎火急的模样,他还是头回见呢,太子殿下平时多么沉着冷敛一个人,他真担心一个平日冷心冷肺的人,一旦动了情绪,会一个失去理智拿剑当着皇后的面砍了那些伺候不周的宫人。
魏舂急急忙忙带人跟上太子殿下,来到栖凤宫宫门前,此时宫门快下钥了,守门的宫人拒绝让太子殿下进。
结果太子殿下毫不留情就抽剑架到了那奴才脖颈上,吓得奴才连连点头应下。
过了一会,皇后处侍奉的大太监凌公公,手捧尘拂慢条斯理地出来了。
他先陪着笑对太子殿下说了不少好话,这才慢悠悠地劝道:“殿下,您还是先请回吧,这么晚了,便是小公主再想念您,您也可明日再来看她呀。您这样杵在这里,旁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皇后娘娘苛待小公主了呢。”
“还有啊,”凌公公把兰花手指了指太子的腰间,“殿下来娘娘宫里,还把佩剑带着,似乎不妥吧?”
魏舂听得浑身冷汗,这位凌公公,向来伶牙俐齿,所以这些年也这么受皇后的重要,本来太子是储君,又是掌握好几万大军的统领,在宫中带剑行走本不是多么出位的事,现在倒被他阴阳怪气说得好像太子有什么图谋似的。
“孤刚好在练剑,听到魏舂说,立马就赶来,来时压根没注意时间。”谢元祐面色如常,冷淡淡地解释。
听到太子的话后魏舂悬着的一颗心下来了,幸好太子殿下没有因为情绪失去理智,而做些过激的事。
“倒是公公你,”谢元祐突然眯了眯眼,少年粗粝的嗓音听着格外危险:“一来到就留意孤身上的刀剑,你想做什么,嗯?”
少年一边压低嗓音,一边在魏公公错愕不已的间隙,就大步朝凌公公逼近过去。
凌公公没反应过来这个,少年人就已经颇具威慑地逼到了他眼前。
他被逼抬头迎上少年鹰隼般的眼神,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尘拂掉到了地上,手里被迫塞了一柄冰凉冷沉的东西。
冷不防他的手就被人往前带着推了一下,有穿过皮肉的声音,继而,旁边人挑着的灯烛中便照映出太子殿下腰间渗出的大片血液。
“啊!公公杀太子啦!”有不懂事的小宫女吓得把手里灯笼摔了,惊慌失措地怪叫起来。
刚才光线暗没瞧清楚,魏舂也不知道太子朝凌公公压逼过去的时候,二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凌公公发现自己刺了太子后,眼睛瞪得老大还没从惊吓中回神,握剑的手都是抖的,他尖呼一声连忙扔了剑,一个踉跄后.臀着地,磕到了门阶上,把背脊给磕了。
魏舂反应过来赶紧叫道:“快!赶紧去叫宫医啊!公公执意要挡殿下,将殿下给刺伤啦!”
磕狠了腰,还犹不觉痛的凌公公委顿在地上,瞪着眼睛慌措意乱地看着立在跟前太子。
太子殿下腰间被刺得鲜血一滴滴滑落,面上却依旧没有表情,仿佛流血的人不是他。他目光森冷,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他时,像是猛兽控制住猎物玩弄于鼓掌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再看着跳脚作势去喊人的魏舂,凌公公只觉这辈子从未如此紧张过。
第15章 解决
这事把皇后惊动,没多久谢元祐便神色如常地被人用八抬铺金丝蚕褥的辇子,躺着抬了进正宫。
皇后显然也很焦急,立马就惩处了凌公公,命人大冷天里将凌公公剥光了衣裳趴在外头,迎着凌冽呼啸风声,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板子。
魏舂内心忍住笑,脸上不显,但袖里指尖悄悄随着凌公公惨叫声击拍起节奏来。
谢元祐虽被刺伤了腰,幸亏被刺的地方刚好只是腰侧表面的皮肉,并无伤及内脏和筋骨,稍作包扎后就无虞了。
此时他躺在躺榻上,面容冷肃地接受宫医们的包扎。
“殿下伤着不深,皮肉伤而已,多服两副生血的药加以调理就好了。”宫医们向皇后回禀。
小窦氏装作慈爱样,揪着胸口的位置松了下来,长吁一声:“那就太好了,太子切记这段时期要禁口,那奴才如此可恨,本宫定然会重重罚他的!”
这时一个医官前来述话:“娘娘,凌公公腰上有旧患,新近服用的药物中查出有鳞蝶花的成分。”
“那又如何?”皇后故意愤懑道。
“服用鳞蝶花后,人的神智会有一段时间意乱错失,可能会做出一些失常之事,例如失去常智的暴力行为,此乃药物控制的原因。”医官接着道。
“不管他什么原因伤害太子,反正伤了就得重罚!来人!再用刑!”
皇后此话一出,身边伺候的宫人开始陆续走出来替凌公公求情,皇后驱赶了一次又一次。
“娘娘!凌公公他平日里劳苦功高,替娘娘料理的事情无不尽心尽责,娘娘如今应该揪出给公公开此方子的医者加以处罚,而不是给公公用刑啊!娘娘如此做,难免会寒了众人的心了!”
听着大宫女声声泣血之言,小窦氏为难了一下,末了,她又斟酌着转头跟太子用商量的口吻道:“太子认为...此事要如何处置较妥?”
原本小窦氏故意放低姿态,她话都至此了,又纷纷让十几个宫人轮流合着跟她演戏,太子便是暗地里再和她对着扛,明面上总不至于连几分薄面也不留呀,凌公公毕竟是跟在她身边等级颇高,时间挺长的旧人了。
可太子却淡淡开口了:“敢弑杀储君,诛杀全族剁碎喂狗吧。”
小窦氏嘴角垂了下来,再也装不下去,脸色难看起来。
魏舂在旁看着气氛陡然肃冷,很想过去缓解一把,他也没想到殿下会如此回答。这种时候,殿下不该明面上同皇后闹掰的吧?
可太子刚说完这句,冷沉的黑眸偏转过去,眼无焦距,话里无澜又道:“开玩笑的,把他手剁了以儆效尤吧。”
在场众人提着的心落了一些,魏舂也吁了口气。这一本正经的玩笑似乎...一点也不好,怪吓人的。
“可是你,”太子随手指了指那个最后发话一大串的宫女,宫女的心挑了挑。
“这奴婢胆子挺大,敢这么跟娘娘说话,下去赏个一百杖吧。”
听完太子的话,宫女的脸如菜色,这宫廷里一百杖打下去,像她那样在皇后身边娇养着的大宫女,怕不是得被打得吐血而亡啊!
可小窦氏见最得力的凌公公性命算是勉强保住了,这个宫女她自然不好再保,心里虽不忿,却也无计可施。
“皇妹年幼,跟惯了孤,一时看不见,夜里会闹腾。这会儿被娘娘宫里的公公刺了一刀,侥幸能进来,但总不能让孤回回都被刺吧?”太子的眸色很冷,“所以...”
“皇妹还是由孤继续抚养吧。”
小窦氏顿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把皇上搬出来。
“可是,皇上都已经下了旨了...”
她话刚落,外头小黄门喊圣驾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皇上驾到——”
所有人慌忙去殿门口接驾。
原来太子被刺这件事已经惊动到皇帝那儿去了。
皇帝一来,皱眉看了小窦氏和太子一眼,立马伸手扶了把太子,担心道:“吾儿受了伤,无需跪,赶紧入内躺着吧。”
魏舂赶紧上前替圣上扶着太子,内心的惊颤不断。
所以...刚刚太子殿下明明举了把破剑就来了,怎么看都像一头热什么都没准备。
怎么现在事情进展倒像是精心安排好,恰到好处似的?
“吾儿受伤的事情,朕大致了解,立马就赶来了。”皇帝从刚才进来到现在,只扶了太子一把,却完全忘了要叫皇后起身,所以现下小窦氏依旧跪伏在原处,脸上越来越尴尬了。
“这样吧,朕就让小公主自己选,她想跟着谁就跟着谁,朕绝不阻拦。”
豆蔻一晚上坐在大石头边吹冷风,呆呆地看着刚才魏公公消失的方向,那个小碗和骨头都被她抛在屋里。
旁边许多宫人看见了,扭头充作没看见,很快就进了屋,任由小公主一人在外吹风。
不知过了多久,圣上的人来了,下令把小公主抱到正宫去。
小窦氏终于被皇上注意到,让她站了起来说话,此时她正站在皇上旁边,温柔软语地说着话,皇上眉头始终不舒。
小公主被带到跟前来时,皇帝第一眼就愣了起来。
这小家伙长得...可真像洛姬啊。
一想起那位让皇帝求而不得好些年的绝世美人,皇帝的心没由来疼了一下。
“你就是...朕的小女儿?”
当初洛姬死时,因为触怒了皇帝,所以直到她的女儿生下来,皇帝都不曾再看一眼,后来因为怕这个身怀奇术的女子会心狠得用女儿来加害他,所以刚生下的小女儿就一直被困在了寒月宫,一直不曾出来过。
有位高人曾说过,朗萨国的巫蛊之术,最长不会超过五年,这五年来皇帝一次都没有抱过她,所以即便洛姬曾在女儿身上加了什么,现下也应该安全了。
“你过来,让朕仔细瞧瞧。”皇帝的感情有些复杂,朝那个眼眸又圆又清亮,面生惶惑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不动,但她旁边的宫人却把她抱到了皇帝身边。
小家伙头一回落入父亲的怀里,却别扭地将小身板扭转过去,有些想逃。
“她这鼻子,还这额头,跟朕长得可真像啊。”皇帝没在意她的抗拒,一个劲地感慨道。
然后小家伙在抗拒的过程中便看见了一旁躺着的哥哥。
她鼻子一酸,眼眶一红,泪珠儿就打起了滚。
“好了,小东西,朕问你,你是更愿意跟你的兄长一起住,还是跟着你母后?”皇帝低头下来问道。
谢元祐这时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他嗓音有些沉,朝着豆蔻的方向低声道:“妹妹,对不起,哥哥原先不好,惹你生气了。以后哥哥再不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了,好吗?”
小豆蔻一听,泪立马就决堤了,伸出小臂在空中胡乱划拉,朝着兄长的方向呀呀道:
“哥...哥...要哥哥!”
谢元祐顿了好半晌,脸上重新覆盖了自打小豆蔻走后,好久不曾见过的笑容。
皇帝一个没抱稳,怀里的小家伙立马跳了出去,扑倒她兄长的怀里去了。
“呀,小公主,您太子哥哥腰受伤了,您可得当心啊!”一旁的魏舂忍不住提醒道。
可谢元祐挥手阻止了他,反倒察觉怀里的小人儿脸上手上都是凉的,慌忙伸手将她一双小手裹住,稳稳地放进他的怀里,又用脸熨帖她小脸,低着嗓不悦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全身都是冷的?”
小窦氏在旁看了,面上的笑容慈爱有加,袖内的长指甲却差点被抠断。
第16章 哥...疼
豆蔻被带到中宫还不到一天,当夜就被太子殿下亲自去接回东宫了。
豆蔻的小碗和骨头自然也带回来了。
寝宫里,小豆蔻被宫人抱着在一架红木嵌贝壳的屏风后,太子则在屏风的另一头由魏舂伺候着换药擦拭身体。
刚才在中宫那里由宫医上过药,但这一路上太子执意要自己抱着皇妹,便又将伤口稍微迸开了。
屏风内架起几个六鼎瑞兽的铜火炉,在火光映衬下,少年比例匀称肩肌和腹肌恰到好处,只是白皙的腰背上,竟然斑斑驳驳布满了不少新伤旧伤,一看就不像是个初出战场的,倒像个有一定经验的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