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我的一个学生有生命危险,她家就在这个小区住。”
顾曦指了指前面的小区大门,“车开不进去的,停在那边就好了,谢谢你啊。”
她说着把海鲜粥递到陆叙手里,“粥还热着。”
“你车技还行。”
就文山这个破路,他都开成这样了,就只是还行?
文山高中的老师都是这么夸人的吗?
顾曦压根没功夫去琢磨陆叙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丢一下句,“开得跟卡丁车似的。”就匆忙下了车。
陆叙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方向盘。
镜湖小区是老旧小区,说是小区,其实只有一个小字名副其实。
只有四栋楼,黑黢黢的连个路灯都没有。
陆叙环视了一圈,也没看见一个摄像头。
这样的老破小,在龙城会被戏称为“宝藏小区”,是各大开发商争相竞争的开发对象,而在文山,却是随处可见。
夜深了,很多人都已经睡熟,四栋楼也没有几个亮灯的。
陆叙熄火下了车,迈着大长腿走进了小区。
顾曦好歹也是他弟弟的班主任,人又是他送过来的,万一出事他也有一份责任。
程雨柔家住在4号楼3单元的顶楼,顾曦下车后直奔她家而去。
她家很好认,这个时间点,整个4号楼就这么一家亮灯的。
顾曦直奔顶楼而去,和她前后脚走进这个单元的还有一个中年女人。
她身体弱,走得慢了一点,落在中年女人后面。
那中年女人防备心很重,她跟得越紧,中年女人走得越快。
直到顾曦连呼带喘爬到顶楼,漆黑的楼道里忽然亮起一道光。
中年女人举着手机带的手电筒照着顾曦的眼睛,尖声质疑:“你跟着我干什么?平时都没见过你,你不是我们单元的住户!”
“我……”顾曦深呼吸一口气,“你住这户?是程雨柔的家长?”
中年女人眉心紧皱,即便对方说出了自己女儿的名字,她仍然没有放下戒备。
顾曦说:“我叫顾曦,是她们班的代课班主任。”
她本想说程雨柔现在可能有生命危险,可看着中年女人满脸戒备,话到嘴边,她也知道该迂回一下,能尽快进门确认程雨柔的安危,这才是关键。
顾曦:“雨柔最近学习压力大,我过来做个家访。”
“原来是顾老师啊,我是雨柔的妈妈马淑香,咱们是同行,我在文山一中任教,教得也是数学。”马淑香早就听过顾曦的名头,能教出全省第一的学生来,成为名师也是指日可待了。
她懊恼自己的多疑和怠慢,连忙解释,“雨柔她爸去的早,我一个人带着她生活,戒备心重,小顾老师您别往心里去,快进屋来坐坐吧。”
“雨柔这孩子在学校表现的怎么样?”马淑香连忙打开防盗门,把顾曦让进屋,还热络地拿了拖鞋。
顾曦顾不上换拖鞋,三步并两步往屋子里唯一亮灯的卧室走过去。
马淑香也疾步跟过去,敲着那间房门,“雨柔,先别学了,出来吧,顾老师来咱们家家访呢。”
身为一名初中教师,马淑香特别能够理解顾曦的行为。
高中生有晚自习,下课比较晚,从文山高中赶都她们家,可不就得这个时间点了。
顾曦作为代课教师,对学生的状态这么上心这么关注,怪不得能教出全省第一来,可比之前的许骄强出不少。
只是也不知怎么了,她敲了两三下,素来听话的女儿都没来开门。
“这孩子……”马淑香一脸歉意地看向顾曦。
顾曦也顾不上寒暄,在雨柔妈错愕的目光中,一把推开了程雨柔的卧室门。
程雨柔的卧室门并没有锁上,她的房间空荡荡的,只是里面哪有程雨柔的身影?
马淑香大惊失色,“大半夜的,这孩子能去哪儿呢?”
部分高中生都配有手机,一来方便上网课,二来现在的孩子都离不开手机。
可程雨柔是个例外,马淑香就那一份教师工资,既要养活母女两人,还要照顾年迈的雨柔姥姥。
用起来难免捉襟见肘,她又怕程雨柔跟别的孩子一样沉迷手机游戏,就没给程雨柔买手机。
这时候程雨柔人不在,想联系都不知道怎么联系,马淑香的心当下就提了起来。
顾曦环视这间卧室,房间里除了床只有写字桌,正对着写字桌贴着高考倒计时。
她来不及探究为什么才上高二,就贴上了高考倒计时。
她大步流星走到了程雨柔的书桌前,那上面放着一张纸,鲜红的字体映入眼帘——遗书。
马淑香随后而至也看到了这封“遗书。”
红色的水笔,字迹清秀,上面多处有模糊的痕迹,看得出,她在写的时候有哭过。
顾曦连忙摸了摸,那痕迹还没有干透,“应该刚写完不久。”
马淑香慌了神。
程雨柔在遗书中写着,她的压力太大了,明明已经很努力,可成绩就是进步的很缓慢。
“妈,您总是不满足。”
“我考了班级第一,您要我考年级第一。”
“如果我考了年级第一,您是不是还要我考全市第一、全省第一?”
“我的路永远都没有尽头,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可您的眼里只有成绩,从来都不关心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您说许老师作弊,我才考得好,可我真的付出了努力,无论我怎么跟您解释,你都不信。”
“这次测验,我没及格。我都能猜到您会怎么说——您会说看吧,你果然就没有真本事,程雨柔你就是个废物,没有许老师泄题,你什么都不会!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您看到我大把大把掉的头发了吗?我才十七岁……”
“或许吧,许老师说得对,一切都怪顾曦,如果不是她举报许老师,如果不是她今晚考了这张卷子,如果她没有来给我们代班主任……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我还是那个名副其实的班级第一,您也会在看到成绩单的时候对我露出那么一点点的笑容。可惜,没有如果——就这样吧,我不配做您的女儿。”
“程雨柔绝笔。”
泪痕没有干,程雨柔走不远,顾曦转身就要去找程雨柔。
马淑香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一个用力,拽得她一个趔趄。
马淑香厉声说:“我说你怎么假好心大半夜来家访,雨柔没考好,你是不是批评她了?我跟你说,如果我女儿出了什么问题,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顾曦很无语,都人命关天的时候了,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要先找到人吗?
她没时间和马淑香辩解,只说:“咱们先找人,再耽误下去,您女儿可能真的会没命。”
“你这是倒打一耙说我耽搁时间?”马淑香咬牙切齿地看着顾曦,仿佛顾曦才是将她女儿逼到自杀的真凶,她扬起巴掌朝着顾曦光洁的脸蛋狠狠地抽了过去。
第33章 那是另外的价钱
马淑香的手悬在顾曦脸庞, 她被人牢牢地擎住了胳膊。
顾曦顺着那人修长的手指看过去,竟然是许川!
他竟然没走还跟了过来?
“你谁啊?这不是你管闲事的地方,当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马淑香一腔怒火没处发泄,想打顾曦还被拦了一道, 憋闷得很。
她觑了一眼男人冷峻的脸庞, 被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不由打了个寒战。
骂骂咧咧的话憋了回去,过往阅历提醒着她, 眼前这个男人不好惹。
趁着这个空档, 顾曦转头就往楼上跑。
那封信上泪痕未干, 程雨柔走不了太远。
顾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顶楼的天台。
通往天台的楼梯上堆满了各种杂物,杂物上布满了灰尘。
一不小心,碰到杂物, 就沾了满手的灰。
顾曦想到了什么,刚要掏出手机来照明。
身后陆叙先她一步打开了手电筒, 照在了那些杂物上。
顾曦:“有手印。”
“这个大小也符合程雨柔的年龄。”陆叙指了指通往天台的门, “她可能就在上面。”
马淑香一听说程雨柔可能在天台上, 立马冲了过去。
她一把推开铁门, 天台空空如也,程雨柔并没有在天台上,联想到杂物上的手印。
马淑香吓得脸色煞白, 赶紧跑到栏杆边, 朝着楼下看。
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出现,马淑香倒退一步, 额头上直冒冷汗。
她喃喃着:“她会去哪儿呢?”
顾曦和陆叙对视了一眼, 看样子程雨柔到过天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走了。
这小区附近有个镜湖,小区也因这个湖而命名。
陆叙:“我车就在楼下。”
他看向马淑香, “你来带路,去镜湖。”
马淑香这会儿到没再多说什么,一行三人急匆匆赶下楼。
为了方便给陆叙指路,顾曦把副驾驶让给马淑香坐。
她坐在后排,坐定后,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我的学生……”顾曦刚要说,马淑香疯了一般探过身子企图去抢顾曦的手机。
马淑香喊道:“不,你不能报警!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从小胆子就小,你们也看到了,她上了天台也没有跳楼,青春期的孩子情绪本来就不稳定,说不定她只是心情不好。你这一报警,就得闹得沸沸扬扬,文山这地方小,会有多少人对雨柔指指点点?”
马淑香发飙动作幅度很大,顾曦怕她影响陆叙开车,连忙稳住她的情绪:“雨柔妈你先带路,别激动,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程雨柔。”
“你保证不报警?”
顾曦快被气笑了,镜湖上有座横跨两岸的桥,若要寻死,必然会跑到桥栏杆外。
不报警没有专业的救援人员,万一程雨柔落水了,就会错失黄金救援时间。
但现在也不是和马淑香硬杠的时候,她满口应着,私下偷偷给报警中心发消息。
陆叙的车技一如既往地靠谱,夜深后,路面车本就不多,他开得更快。
小区离镜湖得也近,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还在车上,顾曦透过车窗远远看到桥栏杆上站着一个女孩子。
她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夜风吹得长发乱舞,正是程雨柔。
马淑香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还没出事就好,等把她拉回来,看我不好好教育她一顿,小小年纪,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都是惯的臭脾气!”
她说完,打开车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了桥中央。
夜风呼啸,马淑香的咆哮声打破了这静谧的夜。
马淑香指着程雨柔破口大骂:“程雨柔,你赶紧给我下来,丢不丢人啊?大半夜的不好好写作业,干什么要死要活的?非得把我气死你才罢休吗?”
完了。顾曦听到这骂声,心里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果然系统面板上,程雨柔周身的黑色浓雾更加浓稠了。
程雨柔的背影是那么的单薄瘦弱,她咬紧嘴唇,回望马淑香。
她的嘴角挤出一丝苦笑,“作业?呵呵……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程雨柔手里拿着那张不及格的试卷,粗暴地将那张试卷撕得粉碎,朝着湖水洒了下去。
碎纸片洋洋洒洒,如雪坠落。
马淑香瞪眼叉腰:“你长本事了,还敢撕卷子?你赶紧给我下来,别在这丢人现眼!”
她的话,对程雨柔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顾曦恨不得能捂住马淑香的嘴,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程雨柔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本来就十分瘦弱,仿佛一阵风过,都会从那边沿上掉下去。
见程雨柔无动于衷,马淑香的脸色更加不爽,继续骂道:“你听到没?赶紧给我下来!我告诉你程雨柔,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这些年,我一个人把你拉扯长大,你……”
“闭嘴!”
“你说什么?”
“我说你闭嘴!你,就是你,马淑香,你把嘴闭上!”程雨柔嗓音及其尖利地喊着,她痛苦地捂着耳朵摇着头,“你能不能让我有一刻的安宁?”
程雨柔苦笑抓狂,歇斯底里:“你不能!你只会说我,骂我,羞辱我!是!你是一个人把我带大,我应该感恩戴德,可我也是个人,我不是考分工具!是不是只有我从这里跳下去,我的世界才能安静下来?!”
程雨柔转回身,面朝湖水,伸开双臂,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这个画面如此熟悉,刺痛了顾曦的双眼。
上辈子,别人都嘲讽她是小三的女儿。
那时候她的情绪也很不稳定,甚至也曾经想过一了百了。
人言可畏,尤其对于一个学生来说。
十七八岁正是自尊心最脆弱的时候,别人一句否定,会在心里无限放大。
后来她把自己圈禁在小世界里,从不对外人敞开心扉,只有在运动的时候才会感觉到一丝丝的快乐。
正是这种过来人的心情,才让她对程雨柔的情绪感同身受。
一直以来,顾曦以为她做这个半吊子班主任,还算及格。
最起码阴差阳错帮助十班学生提高了成绩,也开始逐渐给学生上课。
直到看到程雨柔写的遗书,她才发现当一名老师,只是关注学生的成绩和兴趣是远远不够的。
她深深自责,诚然程雨柔的原生家庭存在问题。
可作为程雨柔的班主任,如果当时看到程雨柔不及格的时候,能够及时发现她的情绪问题,也许事情就不会到这个地步。
人在泥沼中,但凡有一双手可以拉她一把,就能向死而生。
顾曦上辈子就是个高中生,自以为对学生的心态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