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往热水壶里灌水的江岷朝她看过去:“吵着你了?”
傅佳辞从床上爬起来,先伸了个拦腰,然后打了一长串哈欠。
“几点了?”
“九点。”
傅佳辞拍了下脑袋:“我睡过了,昨天和孙叔约好,今天八点就要去找廖正生的。”
江岷想到自己昨天在电话里听道的动静,仍然觉得后怕。
傅佳辞是典型的冲动型人格,她常常一时意气,做出会悔不当初的举动。
“我跟你一起去。”
傅佳辞犹豫了。
她要去干架的。
“不用了。”
理智拒绝。
江岷已经穿好了羽绒服,他直接用行动反驳了她的拒绝。
“你真的不用一起去的。”
江岷不留余地地直接戳穿傅佳辞最真实的心理。
“你害怕我看不起你么。”
嘴硬如傅佳辞,坚决不肯承认,她仰着下巴蔑视地看向江岷:“我怕你太弱了,影响我发挥。”
江岷没回应,只是手掌抵向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把她推向门外。
傅佳辞不屑道:“对弱女子动粗,江岷,你算不算男人?”
江岷打量了她一眼,没在她身上看出任何弱女子的特质。
他眉眼一沉,“你是不是在故意惹我?”
傅佳辞语塞,怎么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被他看透?
那怎么…
怎么他就是看不出来自己喜欢他?
她纳闷的时候,江岷已经反手关上了房门。
他低头看着傅佳辞,目光如常,温温淡淡的,仿佛方才什么都没说过。
孙叔开车在宾馆门外等傅佳辞,见到江岷,他的反应很惊讶。
傅佳辞也正发愁要如何去解释这件事,反倒是江岷,自然的走上前跟孙叔打招呼。
“好久不见。”
孙叔说:“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面,是两年多以前,傅佳辞找他送江岷去津州填报高考志愿。
傅佳辞扯了扯江岷的袖子。
江岷低下头,把耳朵凑过去。
傅佳辞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跟孙叔说你是我同学,你不要说漏嘴。”
温热的气息拂过江岷的耳朵,有些痒。
他没有表现出异常来,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勾起嘴角,用同样只有他们之间听得见的音量说:“你在请求我。”
傅佳辞怎么肯承认呢。
问就是没有。
“没有。”
“既然不是,那我是可以说漏嘴的。”
他低估了傅佳辞。
傅佳辞眯着猫一般的眼睛:“王子殿下,你是不是在跟我调情?”
江岷果断说:“没有。”
孙叔竖着耳朵,听他们俩一阵你说没有,一阵我说没有,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他可快被这两个小孩子给急坏了。
孙叔干咳两声,示意他们该去办正事。
青溪的景色很好,绿植爬满了房屋、山坡。
江岷以前就来过青溪。
三四年级的时候,暑期老师带他们来乡村写生,他对青溪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时候。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房子的年龄更久了,青溪没有任何变化。
孙叔的车停在青溪东码头前的巷口,那里种着一棵形状很奇怪的榕树,江岷的记忆里有这个地方。
江岷问:“是这里?”
傅佳辞说:“这就是我婆婆家。”
那棵形状奇怪的树,就在傅佳辞外婆家的门口。
错综的枝丫连接起了江岷的现在和过去:在他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每次路过这个地方,都会被这棵奇怪的树,和院子外围墙壁上的粉笔画吸引。
十多年的年岁已过,老树仍然枝繁叶茂,墙皮却已脱落,那些粉笔画也不在了。
廖正生一伙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结伙下来开门。
廖正生仍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挡在门口,无赖般的:“你又过来了?傅佳辞,你是放不下你外婆的尸体,还是放不下这栋房子啊?”
傅佳辞没好脸色:“你就守着她的尸体,等她腐烂发出尸臭吧,你早晚得滚出去,你无家可去,你这几个狗腿子弟兄也得回家。房子不会跑,是我的,怎么也轮不到你。”
“哈哈哈,难怪老太婆要把房子给你,说起话跟她一模一样。有本事你就呆这跟我耗着,看谁能耗过谁,傅佳辞,你可得跟紧你孙叔,”廖正生贼眉鼠眼的目光在江岷身上扫视了一圈,接着说,“千万别落单。”
听着几人猥琐的笑声,孙叔气恼地抡起旁边的铁锹,要去砸廖正生:“廖正生,你还是不是人了!”
傅佳辞拦住孙叔,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倒也让廖正生害怕了。
他充其量嘴上吓唬傅佳辞,但傅佳辞,是个真的疯子。
傅佳辞扬起手里的手机:“我录音了,廖正生,要是我出点什么事,跟你没完!”
孙叔正要声讨廖正生,江岷走到二人的前方,直接和廖正生对视。
江岷个子高,眼神又凌厉,廖正生的气势被他压迫了,一时之间目光促狭了起来。
“廖先生,您母亲的遗嘱里明确声名将这栋房子留给傅佳辞,傅佳辞是这里唯一的继承人,你现在的行为是侵占他人遗产,只要傅佳辞起诉你,你将被判至少两年有期徒刑,再加上扣押老人遗体不允入殓,犯侮辱尸体罪,可以让你坐满五年牢的。”
廖正生没什么文化,压根没听懂江岷说的话,他嘲讽道:“津州里来的吧?大城市的小年轻人就爱跟人讲法律,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要找警察是不是?这样,我帮你们报警。”
傅佳辞不愿牵扯上江岷,她拉住江岷的手腕,说:“我们回去。”
这一个细微的举动被廖正生注意到了。
傅佳辞跟江岷之间有点什么。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喜欢他们的人看得出来,讨厌他们的人也能看出来。
那太明显了。
廖正生换了个姿势,抱胸靠着门框,冲着江岷的方向说:“我看你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离傅佳辞越远越好。她妈临死前还要跟野男人在一起,给她爸带绿帽子,她反倒帮她妈,她妈跟野男人苟合的时候傅佳辞给放风呢。难怪她爸不待见她,养了这种赔钱贱货,倒了八辈子霉。”
傅佳辞以为她已经练就了一张巨厚无比的脸皮。
关于过去的那些事,她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
可是,江岷在这里。
她感觉,仿佛有人正在把她的脸皮一层层撕破。
孙叔气到要打廖正生,廖正生简直陷入了狂欢中,他指着孙叔大声说:“孙正伟,你也跟我妹有一腿是不是?你老婆也是脾气好,让你给带了这么多年绿帽子。”
眼看孙叔要抄起铁锹动手,江岷伸手阻拦住他,“他在故意激你,只要你动手了,他就能告你故意伤害。”
廖正生见他们都拿自己没辙,得意道:“还是城里来的人讲道理。我是老太婆的亲儿子,老太婆的房子就该是我的,轮不到你们这些外姓人。至于老太婆的尸体…”他不怀好意地看向江岷:“两万块,给我,我就把老太婆尸体送给你们。”
江岷听罢,没什么波动。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傅佳辞,她的嘴唇不可抑制地抖动着。
刚才廖正生说的那些话,似乎是真的伤到他了。
孙叔大骂廖正生要天打雷劈,江岷喊停,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回到宾馆,傅佳辞已经被气得半死了,她蒙头躺在床上,恨不得把廖正生给掐死。
江岷和孙叔告别,在宾馆旁边的小摊,买了两份炒面线带回去。
“傅佳辞,过来吃饭。”
傅佳辞撒气道:“你让我吃饭我就去吃饭,我是狗么?”
他还真的想了想。
“嗯,差不多。”
“咬死你信不信?”
江岷见她还有精力跟自己开玩笑,笑了笑,说:“信。”
他把两份炒面线都摆好在桌上,本想随便一点的。
但是他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在同间宾馆,她把自己喝过的水当做毒药一般。
“你吃哪一份?”
傅佳辞选了离自己近的那一份。
二人沉默地吃饭,忽然,傅佳辞摔了筷子,“不好吃。”
江岷尝不出好不好吃。
几块钱一份的炒面线罢了,能有多好吃,又能有多难吃?
傅佳辞把江岷的那碗抢到面前。
江岷问:“我这碗不难吃?”
傅佳辞点头:“嗯。”
江岷倒也没再说什么,他夹了一筷子傅佳辞碗里的炒面线,和自己那碗味道口感一模一样。
傅佳辞的心事都体现在她的行为里。
江岷放下筷子,注视着她:“傅佳辞,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傅佳辞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有什么好跟你说的?”
可她的心里,才不是她嘴上说的那样。
想跟他说的话太多了。
她想告诉江岷,她的妈妈不是别人说的那样。
妈妈是很善良的女人,她委屈了一辈子,为别人活了一辈子,只在死亡面前为自己活了一次。
她也不是他们看到的那样。
她在乎外婆的遗体,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表现得越在乎,失去的就越多。
她还想告诉江岷,因为他在,所以她丝毫不怕,只是有点生气自己的窝囊。
她想说给江岷的太多了,可是她不清楚在江岷的心中,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怕说得太多,江岷会发现她其实并不洒脱,并不神秘,只是个也有软弱无助的普通人,便失去了她的魅力。
傅佳辞沉默地吃了几口饭,她忽然摔筷子,问江岷:“你不会真的想要拿钱摆平廖正生?”
江岷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
这个关头,她还在乎他的钱。
他笑了笑:“我又不是印钞机。”
傅佳辞说:“你不要管这件事了,我自己能搞定。”
江岷抬眉:“怎么搞定?放火烧房子逼他们出来?”
“怎么会!”傅佳辞轻蔑地说,“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心中大为震惊。
怎么她想什么,江岷都知道呢?难道他会读心术?
江岷拧开面前的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又递给傅佳辞,傅佳辞顺其自然接过水喝了一口。
江岷在她喝水时,问道:“傅佳辞,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他。
而且,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有一种莫名的信赖感。
傅佳辞点了点头。
江岷说:“那这件事交给我去办,虽然我不是执业律师,但是涉及到法律这块,我比你专业。”
“不行,廖正生他们一伙全是流氓,你一个书生怎么跟他们比?”
“傅佳辞,你这么瞧不起我的?”
傅佳辞说:“别乱扣帽子,有句话叫怕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江岷被她的形容惹笑了。
他虽然和廖正生那伙人身份不同,却不代表他不知道怎么去应对这些人。
“如果你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在这里冲我生气。”
“江岷,这是我的事,你没理由帮我。”
傅佳辞不喜欢亏欠别人。
江岷冷静地跟她分析说:“你和孙叔任何一个人见到廖正生,都会冲动,我和他没有任何恩怨纠纷,我单独去跟他说理才说得通。”
傅佳辞知道江岷说的都是有道理的,她也相信,江岷会帮她成功解决这件事。
可她舍不得。
江岷是王子,王子的剑是用来点缀他的不凡的,而非用来砍杀流氓。
江岷眼里含笑地盯着傅佳辞,傅佳辞被他那双眼蛊惑了。
他眼中有雾,一不小心就要迷失其中。
“傅佳辞,你很矛盾。”
傅佳辞也知道,自己很矛盾。
可这矛盾的根源,还不是因为他?
“你如果不愿意亏欠我,当初何必为了赵安阳跑来求我?”
“纠正一下你的用词,我是找你帮忙,没有求你。而且那是为了赵安阳,不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赵安阳”这三个字,江岷知道,是傅佳辞一时意气。
可他听来还是很不悦。
他站起身,对傅佳辞说:“我去外面走走,廖正生的事之后再谈。”
傅佳辞不知道自己哪话惹他生气了。
江岷虽然平时都是一脸冰冷,但底线很低,她平时怎么疯江岷都容忍的。
她还在琢磨的时候,江岷已经离开了。
他摔门的力度不小,是在生气的样子。
傅佳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说:“男人可真难搞懂。”
先莫名其妙地生气,可——生气就生气嘛,干吗出门的时候还要带上垃圾?
真是连小脾气都让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4 14:23:34~2021-03-20 01:2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驴打滚 70瓶;琥珀 20瓶;网友C、minmin 10瓶;maggie 8瓶;阿王、纱俐 6瓶;爪哇国的梦想 5瓶;无聊的非墨 3瓶;轻色 2瓶;没有做沙雕的潜力、收音机、七宝、阿七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共犯
江岷离开宾馆,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溜达。
青溪镇不大,步行环绕小镇只用两个小时。他还没走几步,就在一个粉刷得崭新的外墙下,碰到了出门买烟的孙叔。
一头雾水地数着零钱的孙叔,一见到江岷,又立马笑呵呵了。
“小江!”孙叔向江岷招手。
江岷跨上台阶,问孙叔:“这是你家?”
孙叔笑着点头:“是啊,前几天刚刷的,运气好,赶在下雨前漆就干了。”
江岷明白了,为什么傅佳辞会如此信任眼前这个没什么文化的中年男人。
他是个对生活充满善意的人。
之前,江岷从宾馆前台那里听说了孙叔家里的事。
孙叔跟傅佳辞的妈妈廖海清是青梅竹马,因为和廖海清的情义,这些年孙叔一直照顾着廖家老太太,也就是傅佳辞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