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棘话音刚落,便一一扫过学徒的神情。
王都的贵族除了亚摩外纷纷无动于衷,似乎习以为常。其他几个领区的新生有的垂涎万分,有的心生不忍。至于她特别关注的昆吉与泽卡莱亚,这两人同样没什么波动。
男童咿呀咿呀地玩着地上的沙子,他的身前排列着几十道凝固了似的影子,没有一道影子为他晃动。
考核在红棘冷酷的宣言中正式开始,内容为二人格斗,需要一方把另一方打得完全站不起身来才算胜利。
圣团新人共有26人,第一场刚好两人一组,全班混战。
泽卡莱亚率先对上的是四区一位叫不上名字的男性。
男生黑色的头发长长的,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上去极为阴郁。
两人尚未对上一眼,泽卡便毫不留情地对他开打。
半个月来,她勉强增重了1kg,体能也在阿撒的双重训练下有所增长。
两人的对决根本毫无悬念,男生只觉得眼前虚影一闪,自己便被狠狠撂倒在地。
他嘴里呛满了沙子,眼睛也被沙粒磨得睁不开。他想翻身,可惜已经完全丧失了先机,只能毫无还手之力地挨打。
泽卡本以为他会不发一言地找机会反攻,没想到男生一扫之前的阴郁,慌张地举起双手:“我弃权!我认输!”
泽卡拂去手上的灰尘,收起拳头。
30秒不到,已经有一半人倒下。到了一分钟,初级淘汰算是完成。
被淘汰的这一半人里仍然需要菜鸡互啄,分个高下。阿撒兹勒有些担心泽卡,于是他趁红棘忙碌菜鸡的空隙里问道:“你没事吧?”
泽卡等待他的下文。
知道她听不懂拐弯抹角的话,阿撒兹勒欲言又止地说道:“那个孩子…你不介意么?”
“介意了就有用吗?”
“如果你想救他,我可以……”
“不用。你今天救下他,明天还会有别人。”世界法则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除非,他们把固有的法则全部掀翻。
教团今日的所作所为虽然令泽卡惊讶,但并非全在意料之外。
早先她知道阿撒兹勒是恶魔时,便有一个问题时刻萦绕在心间——
普通村民素来不知恶魔一事,每年献祭的孩子究竟从何而来?
这种事情在教团内部不是秘密,她稍加查找,很快找到了答案。
每个领区的教堂、圣殿、修道院,凡是收养孤儿的地方,都必须承担这个职责。
她进入修道院多年没有发现这桩秘辛,一是蕾妮雅有意隐瞒,二是自她过去后,献祭的人选便从领区内的其他地方挑选。
至于每个领区的恶魔有着不一样的喜好,当领区内没有合适的人选时,邻近的领区会以“收养”的名义进行交换。
米娜那孩子,蕾妮雅与洛斯特侯爵再三确定是迪亚兹夫妇家中有事。然而三区亦被恶魔进攻,恐怕她那样的孩子也是凶多吉少的。
在这一个又一个的伦理怪圈里,一个人的性命与许多人的未来被放在了天平的两端。天平如何倾斜,人们如何选择。
最终理论起来,错的只有这个世界。
黑发少女表面上看起来淡然无波,她的眼眸深处却掀起了狂烈的风暴。
她渴望变强。
强到具有为所欲为的能力。
沙尘又扬起几次,菜鸡那边宣告着结束,主场转到胜利的一边。下一波对决,在红棘点名后,泽卡莱亚的对手款款站到了她的面前。
对方撩着标志性的金卷发,随手扎了个马尾,摆好起势的架子。
“来吧,泽卡。”少女眸带挑衅,“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强!”
第二十八章 “你…想赢么?”……
安妮特是第一位身兼数职的圣女。
历史上的圣女通常属于世俗教会那边, 她们发挥自己的美貌,巡视各个领区,传教布道, 增加教会的凝聚力。
但是安妮特不一样。
她出身于一个极北之地的小小副区,那里天寒地冻, 几乎整年刮着呼啸的狂风。加上父亲的苛待与母亲的软弱,她自幼渴望离开故土。
极北之地由于阳光稀缺, 人们多拥有金色的长发与淡色的瞳仁, 这些并不稀奇。然而可惜的是, 大抵是气候与饮食的原因,她的族人大多骨骼宽大,身材壮实。
安妮特的母亲是她父亲从外面掳回来的, 她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纤细的骨架与父亲英俊的容貌。
因而被巡逻到此地的教会一眼看中。
成为圣女后,童年的种种遭遇促使安妮特私自查探了往届圣女卸任后的境遇。
令人吃惊的是,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的圣女交接仪式,背后居然每一任皆是不得善终的。
有的因为貌美最终成为了王公贵族的私人宠物,有的则陷入权利的漩涡死于非命。除非圣女自愿抛弃世俗的欲望, 终生在教堂祈祷, 其余的皆不得安生。
被选为圣女的女人们各个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尤其接触了教廷至高的权利后, 无人甘愿再披上漆黑的修道服。
她们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了代价。
安妮特同样拥有野心, 但她更加谨慎。
为了保命, 增加自身的筹码,她向教会提出:时代终究不同, 或许一个既能传教、又能从天而降保护平民的圣女会更加吸引人也说不定呢?
教会勉强同意了。
却没有允许她与恶魔契约。
只是将一些高层的恶魔派给了她。
机会来之不易,安妮特当然要牢牢把握。她身上并无契约,所以对阿撒兹勒势在必得。
那样强大俊美的恶魔, 只有他才配得上她。
若是为她所用——
一拳虚晃过去,沙地上,安妮特抬腿攻向黑发少女。她膝盖向上弯曲,打算先顶上少女柔软的腹部,再趁她疼痛时将她一脚踹出去。
安妮特的拳脚犹如一棵参天大树,横扫过来时四平八稳,却又裹挟着千钧的力量,叫人节节后退。
泽卡莱亚将重心移至双腿。
她稳住下盘,一只手臂挡住了安妮特进攻的一双拳,空出的另一只手则将对方的膝盖卸了回去。膝盖骨虽然好用,但也有敏感的缺点,若是一击打中,对方的腿神经必定会反射性伸缩。
一击相接——
刹那间,泽卡的拳对上安妮特的膝盖,两人互不相让,僵持了两秒!
泽卡瞬间化拳为掌,企图将重心不稳的安妮特摔翻在地。
她使劲的刹那,计策意外地失败了。
这位圣女殿下,竟比她认为的要重上许多!
二人后跳着分开,寻找第二次进攻的机会。
体格相当的两位女子进行格斗,一是看技巧,二是看体力。旁观了许久的亚摩忽然开口向身侧的阿撒兹勒问道:“你觉得她们打得怎么样?”
这位王储殿下有意思得很,明知道大家看不起他,可他始终我行我素,该说话的说话,该吐槽的吐槽。
现在,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场中圣女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微晃了一下。
亚摩了然地笑。
战场之上最忌分心,只要他保持与阿撒兹勒谈话,那位必定落败。
阿撒明白他的意图,因而说:“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问题就奇怪了。
两两相斗,难道阿撒兹勒不希望他的主人胜利的多些么?
于是他露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神色。
“她如果这都不能靠自己打过,赢了也是没用的。”青年轻飘飘地说。
泽卡莱亚的体力不差,能在田里干上一天农活,自然是有些基础的。她弱就弱在体重太轻,计算速度不够迅速。
这几日他帮泽卡私下锻炼时,都会要求她在运动中背上一本书,或者自我总结书中内容等,同时锻炼脑力与体力。
战场之上一切瞬息万变,她必须在出招的瞬间模拟上百种即将出现的情况。
如同现在——
与低级魔种不同,人类是智慧生物。几十招下来,泽卡敏锐地意识到了对方的弱点。
安妮特异常在乎自己的容貌与姿态。
哪怕她出招狠辣,招招往女性致命的地方打去,偏偏她姿态格外优美,产生了些许欺骗性。
发现这个点后,就算吃亏,泽卡接下来的招数也尽可能地向安妮特精致的脸庞招呼去。
“你!”拳风堪堪擦过耳际,金发少女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女孩,“我可是圣女,你怎么可以专门攻击我的脸?”
言下之意,哪怕泽卡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因为圣女要保护自己的容貌。
泽卡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语停顿,她顺着对方的意思:“那我也是个女生,你怎么专挑我的胸部和小腹袭击?”
这种阴损的招数,女性对上男性还好,但女性对女性这么做……是有些不堪了。
安妮特脸色涨红。
她受激,接下来的招式如同狂风暴雨般密集,泽卡见招拆招,一拳怼上安妮特的脸颊。
拳头落空,金色的发丝软绵绵地撩过她的手背。如此招式泽卡莱亚如法炮制了几次,终有一次金发少女慌张地去躲,时间慢了一秒,泽卡莱亚毫不留情地曲起膝盖,顶上对方柔软的小腹。
“啊!”
安妮特反应不及,身体剧烈颤抖,随后吃痛地弯下腰,神情痛苦。
胜败立见。
“很痛的,对吧?”
泽卡走到圣女跟前,蹲下身,注视着眼前一瞬间脸色白了几度的女孩,“你或许不知道这么痛,但你试过了就知道了。大家都是女孩子,没必要断送彼此的未来。”
若是女孩恰好今天来了月例,在这种阴损的招数下,恐怕会落下后遗症。
她不管对方怨毒的神色,径自伸手将对方扶了起来,“你的恶魔在哪?让他接杯水给你,好好休息吧。”
泽卡莱亚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恰好都能听见。一些想帮圣女说话的女孩不由得一阵后怕……她们白了白脸,终究没有开口帮忙。
浮动的沙地重新归于平静。
亚摩觉得有意思极了。他们贵族的特色就是放不开,什么事不爱开口直言,但偏偏泽卡是个直到一眼望穿的,反而叫人无从下手了。
他好奇地问银发恶魔:“所以你到底觉得她们怎么样啊?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特别希望阿撒可以顺着他的意思狠狠打击下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圣女,最好伤透了心才好。
可是恶魔并不搭腔,而是友善地说:“亚摩,下场该你了。你要是再输,大概真的要被红棘踢出去了。”
亚摩脸色一阵红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击——直来直去的人真是讨厌极了,说话老是戳人心窝!
他气哼哼地走了。
阿撒兹勒便接好水,递给回来的泽卡。
恶魔之间也有对决,不过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与小孩子过家家并无区别,因此他格外清闲。
二人之间暂时无话,只余泽卡缓慢的喝水声。
轮回战事十分吃人体力,泽卡即将继续比试。阿撒兹勒忽而侧过身,示意她看斜后方的位置。
“你看。”这场对决是昆特与亚摩的。
亚摩基础不差,战斗实力比安妮特强点,是拔尖的男性。他的战斗风格属于出其不意型,喜欢没事和敌人套话,摸索对方人性与情感上的弱点,以此作为攻击要素。
这种招数对付普通人有用,对付泽卡与昆吉这类万事无谓的人压根没用。因此没过十招,亚摩便双目无神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落了惨败。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泽卡清晰地观察到:亚摩的每一次出招皆在昆吉的预判之内,甚至下一招也被牢牢地压制住。相反,亚摩的反应虽然灵敏,但不是昆吉那种诡谲的灵敏。
昆吉的反应速度已经超越了人类,谈论起来,更像是荒野间一头无拘无束的野兽…人们根本无法得知自己什么时候被视作猎物,更无法得知对方什么时候会伸出爪子。
泽卡想起最近阿撒兹勒与他说的,人类的战斗不外乎分为两类,一类是天赋流,一类是计算流。
天赋属于神明的恩赐,几乎99%的人类都需要靠后天的计算来弥补。于是脑力其实在战斗中占据主导地位。
泽卡只消一眼,就知道自己是赢不了昆吉的。
对方的体格、体能全在她之上,匡论他那恐怖的野性直觉——
“下一场,昆吉对泽卡莱亚,我的孩子们,上吧!”红棘尾巴一卷,将翻着白眼的亚摩拖回来,又将少男少女推到敌对的位置上。
感觉很奇怪。
当站到昆吉的对立面时,泽卡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在远去,时间的速度变慢了。
她尝试着抬起手,一切又仿佛是幻觉。速度与力量皆与平时一致,刚刚的迟缓好似只是疲惫带来的错感。
随着倒计时的结束,泽卡并没有贸然进攻,她准备先熟悉昆吉的招式。
然而她不进攻,昆吉也不进攻。
泽卡:“…?”
两人足足对峙了约莫有三十秒,先看不下去的是红棘:“磨蹭什么呢!别给老娘浪费时间!”
鞭声响起。
黑肤少年动了。
他虚晃一下,几乎是“噌”的一瞬就闪到了泽卡面前。
少女勉强后退。
两人虚伪地过了几招,一擦即走,比起对敌,这更像是昆吉的放水式陪练。
他连连虚晃几下,泽卡刚开始摸不着头脑,次数多后,渐渐适应。
适应后,她试探着进行反击。
少女抬起右腿横扫过少年,她是想借助腿扫过的半径与对方拉开一段距离。谁能想到,当她扫出去时,居然真的踢到了昆吉!
泽卡愕然。
以他的速度,怎么可能?!
她一时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用这种“不可能性”来迷惑她,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全无必要。昆吉若想赢,这场战斗早就结束了。
下一秒,当风声来临时,少年干涩的嗓音降临在她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