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没过一会儿, 胡子拉碴的男人满脸烦闷地回来。
时机已到,亚摩装作偶遇的样子笑着迎上去问出了什么事, 而一旁的姬玛则偷偷地使用读心。
尼克勒斯一身郁气, 许多事情不吐不快。见弟弟一副游手好闲刚刚从浪荡丛中回来的样子, 他愤怒地说:“亚摩!你知道么?八区的城墙被大量陌生恶魔包围了!可是父亲居然不派支援!”
“我听说之前三六七区父亲可都派人了,凭何不援助八区?因为他们的风俗和我们不一样么?这不算是歧视吗?”
男人说得振振有词, 好像父亲干脆抛弃了一个领区似的。亚摩听完安慰了他几句,但仍旧不免纠正道:“其实六区也没派人……他们是靠自己的力量打退恶魔的。”
所以八区不算特别例外,毕竟明面上来讲六区压根不崇尚与恶魔契约, 战力还远远不如八区呢。
况且陌生恶魔增多,八区应该欣喜若狂才是,不然如何完成他们的全民半魔人计划?
不能来来回回总靠那么几只恶魔撒种吧?
弟弟的语气天真浪漫,好像一副道听途说、对政务全然不熟悉的模样。
男人噎了噎,只当亚摩陷于魅魔编织的销魂窝,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尼克勒斯随手扯过几朵盛开的鲜花,月夜下,洁白的玫瑰经由他的指尖反复揉搓捏扯,无能为力地残落满地。
眼睁睁地瞧着一朵朵鲜花饱受男人双手的糟蹋摧折,亚摩又顺着对方的意思多加宽慰了他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迈着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通过姬玛,亚摩得知尼勒与他说话间,心中一直想着一位叫作卡蜜拉的女性。
这个人名在八区范围内简直如雷贯耳,他们打着教团的名义过来,已经不下数十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卡蜜拉是昆吉的姐姐,八区最优秀的继承人。她的强大令其他子嗣望尘莫及,甚至连第一顺位的男性继承人都在她的光辉下可怜可哀。
尼克勒斯大了他六岁有余,早到了婚配年龄。除了例行公务外,这两年他几乎全部混迹在八区。
因父亲与母亲是自由恋爱之故,父亲并没有多加干涉大哥的恋情。加上大哥常说如果这次能一举拉拢八区,娶一位来自八区的妻子,那他们日后再也不用担心八区日益繁多的半魔人了……
可惜只是被人家耍着玩罢了。
半个多月后亚摩亲自抵达八区,联合这次与上次的事件他不禁开始怀疑:卡蜜拉身为半魔人,是否有可能混的是魅魔?
毕竟上次的求援从现在看来根本是混淆视线,他大哥身在八区不可能完全不知晓,就算情急也不至于特意去得罪父亲……他大哥失魂落魄的程度简直像没了脑子,与两年前人人称赞的王储判若两人。
亚摩望着昆吉的背影,心想:在离开八区前,他得想办法见一见卡蜜拉。
或许……他是否有可能先拉拢昆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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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领区。
伊格内修斯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底下的修士在没合眼的基础上还做着大量的体力活。劳心劳累的伊格满心想着改革军团教团的招生制度,顺便派遣恶魔向王都与六区发送了信件。
他的大儿子脑子最近不太正常,因此第一封信是给他的二女儿克莱尔的——命她立刻抽批精锐过来帮忙。第二封信则是递给洛斯特领主,希望邀他一叙。
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三区目前宛若废墟,民心不在,人们浑浑噩噩。
哪怕宗主教日夜以继地宽慰着民众,可恶魔消息散播带来的负面效果依旧出现了。
人们窃窃私语,说这次的灾难根本不是神堕落了,一开始便是恶魔作祟。
他们讨伐王,情绪激烈地质问为何要与恶魔达成交易,不乏有人说王生性贪婪或者他就是恶魔之子诸如此类……伊格内修斯无法回答,这些制度又不是他建立的!
三区勉强保存了一半的贵族府邸内,伊格忧愁地看向阿比。
这是阿撒兹勒留给他的一把钥匙。
阿比在泽卡的强迫下如今成为了阿撒的使魔,绝无背叛的余地。对方将选择权交给他——是干脆篡改一整个领区人民的记忆,还是彻底放任消息传播出去,使所有人类知晓隐藏多年的真相?
伊格内修斯不知道。
三区仍在彻夜封锁,然而王都亦有瑟德埋下的种子……那些反抗恶魔烧杀抢砸的人群,万一真相公布出去,这股越掀越大的浪潮该如何处理?
这个国家平静了千年,几乎很少有过人与人的战争。现在人多了,前所未有的事情一桩桩如雨季后的蘑菇般冒了出来。
另一边宗主教的请求伊格也不得不加入考虑,一年献祭三个人来拉拢剩下的位魔……若消息发布还要额外加上三个人类,虽然修道院能够承受,但他依然不清楚要以何等姿态来面对情绪激奋的人群。
光靠军团的人数无法应对,教团目前又拨不出额外的武力。
他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一片迷茫。
——果然,消除记忆才是最简单的道路。
阿撒兹勒承受完自爆后那千疮百孔的原身他是见到过的,但他人类身躯完好无损又是事实……他不知道对方还剩下多少力量。
临走之前,阿撒查过阿比的记忆后告诉他,他的力量已经衰弱许多,有人故意针对他,他带他亲眼见证了焦黑泛着绿光的土地。
因而阿撒表示自己无法保证消除完所有民众的记忆后,是否还有人留有一手……在安逸的几年后掀起更大的狂澜。
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看他如何选择。
伊格内修斯想了又想:母池不行了,诞生不出强大的位魔,他们不可能无限地去拉拢现有的位魔。
如果…如果阿撒兹勒能接手所有领区的位魔之位就好了。
他同类相食,不用献祭人类。哪怕消息散播出去,他也能对外宣称神真的回来了,他们不用每年祭祀了。
这种一劳永逸的方法真实存在么?
假设这个计划顺利实行,剩下的恶魔又要如何解决,令他们全部成为阿撒的饲料么?
伊格内修斯头痛无比地想着各种选择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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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卡莱亚的心脏又开始痛了。
黄昏降临,阿撒兹勒睡在她的身侧。三区那晚她彻夜未眠,方才她叫阿撒将食下恶魔心脏的感觉传递给她,她只接收了一秒,便仿佛被无尽的血盆大口吞噬,撕扯着拖食进去,尸骨无存。
她在迷茫间,意识不甚清晰,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后被心脏的骤痛所惊醒。
却看见阿撒也沉沉地睡在她的身侧。
日暮的光线温柔缱绻,与午后的光芒不同,黄昏的光仿佛沉淀了旧时光的滋味。如同刷了层锈迹的色泽般,抹平了一切新锐的棱角,身在其中的人也变得不忍破坏这美好的岁月。
泽卡莱亚很平静。
她一声不吭,耐着心脏的痛,好奇地伸手触摸阿撒的脸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睡颜。
青年睡得很沉,睫毛软软地垂着,睡时的表情舒展温和,像是她熟悉的阿撒回来了。
他对她毫无防备,哪怕她轻柔地抚摸他,他也仅仅是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未曾睁开双眼。
泽卡摸向着他的发,凑近了他一些。
心脏问题她先前已经找了王都最好的医师看过,甚至教团医疗部的负责人也帮她看过。他们都称她健康活泼,身体连一丝隐患都不曾存在。
她翻查了记录,未有修士报告说契约前后心脏会痛。
因到处搜查无果,只有一位年迈的医师说他年轻长身体时身体各处也会时不时地痛,这并非属于大事,可能只是……身体在自我调整罢了。
反正多数时候妨碍不到她的日常生活,加上大家说她十分健康,泽卡便不管这断断续续的痛。
此刻,她注视着阿撒的睡颜,心中感到一阵新奇。
初到王都阿撒兹勒孜孜不倦地对她好时,她觉得很奇怪,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为她做那么多琐碎的事情、付出一切么?她认为爱情是丧失自我,是让人迷失的负面情绪。
但是…当她真正地产生感情后,发现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
比如说,她从前从未觉得看一个人睡觉多么有趣,现在她却希望浪费更多的时间在这种事上。
旅馆的床铺狭窄,小小的床上两个枕头一条被子,便是这个房间的主要财产。
少女凑上去吻了吻他的脸颊,说:“其实无论你的原身是什么样子,我都最喜欢你了。”
“没有人类的样子也没关系,阿撒就是阿撒,哪怕变成超大的恶魔也会为我摘花。”
她闭上眼眸,难得默念祷词,许下真挚的祷告:
“希望阿撒能快快地好起来,不用再承受诸多痛苦。”
“希望有一天,我能真正地帮到他,足以负担另一半的压力。”
而不是作为无能为力的人类,在庞大的恶魔身躯前只能成为不堪一击的弱者。
第五十二章 打败直球的方法是?……
天黑后, 泽卡叫醒了阿撒。等他穿衣服清醒的时间里,她出去见了下午在城内“闲逛”的团员。
侦查员摩菲率先表示,根据副区近几年的报告加上预估的人口出生数量, 副区的总人数大约在5000人左右。但她一路从教堂走来,却发现四周超乎规格的建筑数不胜数, 人们不约而同地在阳台或是天台搭建了额外的房间。
不仅如此,这里的人群密集程度简直比王都可怕数倍, 无论怎么看, 副区目前的人口起码保持在两三万的水平。
逼仄的杂货间内众人一时沉默, 西格莉德对此说道:“一区和八区的人不太会大规模迁徙副区吧?”
她的潜台词大家心领神会,事实上民间一直有着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比如王都出身的平民是比其他领区要“高贵”一些的。
又比如, 副区的平民基本被视作二等公民。虽然他们享受着相同的律法条例,但在劳作、结婚等一系列世俗琐事上,副区到底处于价值被低估的一方。
“奥罗拉呢?”泽卡突然问。
“那位公主殿下一进城就跑得没影了,管她做什么。”有团员没好气地说。
“那你们今晚先休息,我和阿撒探探这里的市场。”泽卡分配道, “对了, 你们谁擅长喝酒社交的,可以和本地人打听消息, 费用我报销。”
“真的吗?”刚刚还不愉快的团员双眸骤亮, “还有这等好事?”
泽卡莱亚担心他们没轻没重办坏事, 于是说:“你们如果被我发现有谁真的喝醉了,走漏了不该走漏的风声——”
“哎哎是是是, 我们明白的,有分寸着呢!”几位成员纷纷表示自己头脑清醒,绝不会沉迷于酒精, 他们全都畏惧泽卡莱亚的拳头和十字架。
“嗯,”少女颔首,转向圣女,“西莉,你有什么提议吗?你有其他计划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唔,现在这个挺好的。”金发少女俏皮地点了点嘴唇,为难地说,“我没有契约恶魔,可能不方便单独行动。不过他们喝酒的时候我帮忙看着还是可以的!泽卡,你就放心去吧!”
“好。”一锤定音,泽卡取出钱袋交到西莉的手中,圣团团员们勾肩搭背地离开。
她回到房间,阿撒兹勒整装待发。
他看起来貌似精神好了些,侵略性的气场消失无踪,她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嗯。”青年的手局促地抓紧床单,睡过一会儿后,他身上的毒素确实活跃性降低了不少。
尤其泽卡对他说的那些话……刹那间冲散了纷多庸人自扰的情绪,他的思维如拨云见天般刹那间清明一片。
因而感到不堪。
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她呢?
真是……
泽卡莱亚看向兀自别扭的阿撒兹勒,她现在逐渐可以看懂他的很多情绪了,比如当前的似乎是害羞,还有些懊恼的意味。
害羞多亲了几次么?
懊恼…没拒绝她?还是被毒素影响了?
那些明明是水到渠成。
泽卡莱亚琢磨了一番,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他改善了点…不能再让他龟缩下去了。
什么精神上的情感也好,怕她后悔也罢,既然他主动迈出了那一步,她不会再容许他退缩。
昏黄的卧室内,黑发少女走上前,阿撒坐于床边。
她无比自然地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
“……!”猝不及防!
少女撬开他的唇舌,在青年难以置信的眼眸中,踩掉碍事的鞋子,面对面地坐于他身上,顺势勾住他的腰。
一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肢体动作上泽卡莱亚从来都是最好的学生。
她学什么动作都很快,因而拥抱、亲吻,她能飞速地举一反三,并且翻出花样。
呼吸渐渐紊乱,少女的舌尖灵活地缠上他的,有唾液即将溢出,又被她恰到好处的吮吻回去。偶尔亲得猛烈会撞上牙齿,少女含着他的舌毫无歉意地说着抱歉,很快尝试全新的角度进行舔舐。
气氛开始凝滞暧昧。
阿撒兹勒的身体在她的亲吻下慢慢升起温度,他生硬地回应她,手扶上她纤细的腰肢防止她摔下去。火花四溅,唇间的交流明明湿软柔润,却偏偏催发出一股干渴之感。
仿佛唇齿间的律动跟着蔓延到了躯体,全身的血液为之躁动沸腾,叫嚣着妄想得到更多的润泽降下。
越亲越渴。
有什么深层的欲念被勾引着拉扯出来,暴露在这光线惨淡的室内。
眼看着两人即将重新倒回床上,阿撒认为这样不行,手带了些推拒的意味。而泽卡同一时刻松开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唇。
她倏地站起身,伫立于床边,问泛起红晕的青年:“你是在害羞所以不敢直视我么?”
“……”也就只有泽卡莱亚会问这种直白又令人尴尬的问题了。
阿撒兹勒眼神闪烁,不知如何回应,只听少女继续说:“你就是还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