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莉德捏紧拳头, 闭了闭了眼,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希望有人可以打败位魔弗斯, 最好他能彻底消失!”
“哦?”卡蜜拉并不意外, 漠然地问, “与之交换,你愿意献出你全部的心脏吗?”
说到这点, 西莉就颇为踌躇了。如果是一次性找恶魔完成愿望,那么在成愿后她必须即刻付出代价……
于是少女支吾着问:“能不能让我稍微再活一段时间啊?40岁行不行?”
瞄见卡蜜拉不为所动的锋锐眉眼,少女握着没了顶的法杖, 捏了又捏。
等了许久,没听到回音,她只能试探地问:“那35呢?35不行30总可以吧!”
她还年轻,虽然情理上不愿故乡被毁,可她也不想就此出卖自己的性命……她没那种为了故土可以牺牲自我的心态,说到底,如果同意与弗斯契约,那种长期契约下就算每天过得恶心点,但她起码是能活着的……
“西莉,”女人突然念了声少女的名字,她招手,“你过来。”
女孩着魔似的踏上阶梯。
她早已为女人的美貌所捕获,因而她唤她过去,忽而撤下了气场,她简直求之不得。
距离缩短添了份安全感,少女很快来到王座前。女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卷发,贴近她,轻缓地问:“如果……没人知道你出自四区,也没有人会指责你,那么你还想拯救四区吗?”
这个问题挺诛心的。
西格莉德享受着女人的抚摸,恍惚地想着这个如果。
她是孤儿,小时候在修道院过得极差,并且因为容貌特殊经常受到排挤。
也是接近了教团的权利中心后她才得知——修道院的孤儿皆是献祭给位魔的,而为了防止纠纷产生,比如某个母亲年轻时抛弃了孩子,过了几年突然想要寻回,各大领区每年都会进行婴儿交换。
比如说,假设四区今年在本区内接收了四位孤儿,通常在秋季时,他们会与其他领区的本土弃婴进行互换。
抛弃孩子的平民通常家境贫穷,或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一旦得知孩子跨越好几个领区,身处千里之外,寻找的希望渺茫,多数人皆会选择放弃。
这才是修道院的核心运作方式。
卡蜜拉这样问,便是在直接叩问她的心。
哈……
西格莉德自嘲地拿开女人温热的手,眼里的热度渐渐褪去。她笑说:“如果什么都不用考虑,我当然不会想救啊。”
“说到底,光明原力在不在我身上又不是我能选择的。作为个体,我只想过好普通快乐的一生啊。卡蜜拉殿下,请问这是您想听的内容么?”
她从来都不想承担光明原力背后的责任,这种东西在她身上难道不是运气所然天生的么?她自幼过得那般差,翻找其他孩子吃剩的饭菜赖以生存……有光明原力补偿她,她只想等价交换来合适的东西罢了。
“那你现在缘何要救?好彻底铺开问题么?”这样被牵扯进其中的人都不得不出手了。
“那倒没有,”少女矢口否认,“你们愿意插手是你们的事,我可没那么算计。我自始至终都没想成为高尚的人,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可耻。但是……”
她不觉得自己可耻,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
如果她袖手旁观,对四区的事置之不理,眼睁睁地看着四区被毁……固然她心中没什么感觉,但是泽卡、卡蜜拉,还有上面的宗主教等,大概教会的所有人都会看不起她,对她指指点点的吧。
西莉不想要那样抬不起头的未来。
说白了,她就是站着也想把饭吃了,但是现实没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她必须付出一定代价。
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孤儿对领区没有归属感很正常,她为自己谋算未来也很正常。自幼没有感到过爱的孩子成年后当然很难自发地产生爱。
没有人天生是圣人,更何况这种花儿一样的青春年纪。
卡蜜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女孩,蓦地话锋一转:“这几天,其他领区的使魔找过你吗?”
说回正事,气氛总算轻松了一些:“七区的找过我,不过她们不愿对上四区。”
“唔,”女人沉吟一番,侧头对埃特说,“看来二、四、五结盟了,老七正在观望。”
位魔之间的战斗鲜少发生,应该说除了他们作为新生魔在王都读书的时期,之后几乎没有再碰到过势均力敌的对手了。除非他和法斯特这样离得很近,可以私下约着打打玩玩。
所以这事埃特其实无所谓,他刚被阿撒兹勒虐到怀疑魔生,倘若有机会出手,他非常乐意与其他位魔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只要六区不动,七区应该不会倒戈。啊,说到六区你们就来了。”原力罩被掀破一个口子,像是漏了风,同一时间门遭到蛮力破开。
卡蜜拉也不恼,她提起裙子迎上泽卡,把手中的信抛给她:“你们看看。”
少女单手接住,飞快地展开看完,与阿撒兹勒双双沉默。
“泽卡小姐,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黑发少女压根没有客套的心思,她毫不客气地反问:“你们刚才讨论出结果了?”
见无人回应,她又说:“你们是不是觉得四区的位魔不好,打败了一切就结束了?”
她语气不对,言语中隐隐含着怒火。卡蜜拉察觉异常,登时体贴地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泽卡莱亚双手抱胸,冷哼一声。
“三区的位魔自爆了,我和你提过。”埃特赶忙打着圆场,“怎么,后续的位魔交接有问题?”
泽卡莱亚原本隐隐抱着丝希望,觉得母池撑上个半百年没问题,找到新的母池或许是有机会的。
然而刚刚在房间里,阿撒兹勒好好地突然摔倒了,是整个人直接失去知觉昏过去了!虽然他很快醒来,但她依然心有余悸。
当时情况特殊,阿撒兹勒也非常懵然,重新睁眼后他问:“我昏迷了多久?”
“十分钟左右,你有哪里不适么?”
青年在床上倏地坐起——他的身体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能量前所未有的充沛,好像原本拖着他身体令他疲惫不堪的压力尽数消失了。
千年来,他未曾出现过今天的状况。甚至吞咽恶魔心脏,那也是有意识地陷入昏迷,并非突发性的。
发生这种情况,排除其他所有因素……他一时不敢猜,但……恐怕只能说明,母池彻底熄灭了。
王都未落成城市之前,是这片土地最险恶的地方。惊天的熔岩池不断诞生着数量可怖的恶魔,有的恶魔出生后自己死了,剩下的全部攻击性极强,那里是恶魔的绝对巢穴。
只要不攻下母池,人类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拥有自己的家园。
那时候战争频发,恶魔时刻骚扰人类,他和泽卡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母池攻下。可惜那片大地蕴满了毒素,哪怕他将本体的主干融入那片区域,迄今为止,王都的地依旧种不出可食用的蔬果。
他本体中存在的毒素与母池的互相消磨撕扯,每天活在痛苦之中。好在,随着他不断变强,他终于脱离出了本体,可以拥有这具分体。
……却从未料及,母池因为毒素的减弱,竟然渐渐衰弱了。
并在今天,完全熄灭。
犹如一盏烫手又摇摇欲坠的灯火蓦地消失,虽然烫手,而当灯火消失后,前方黑暗,尚未有道路可走。
“所以说,不会再有新的位魔诞生了?”西莉轻声问。
“嗯。”阿撒兹勒肯定。
西莉怔怔地望着窗帘布发呆,世界上不会再有位魔了,那岂非意味着……弗斯突然变得珍贵无比,人人都该讨好他?
“你们做过数据调查吗?”微妙的气氛中,卡蜜拉很快平复心情,“假如没有位魔,究竟会对我们人类产生多大影响?”
这事宗主教他们已经在三区不信邪地查过了,“人口起码会锐减一半。”
她又转向埃特、法斯特:“你们两人,都没有余力再接手一个领区了?”
“法斯特肯定不行,一区太冷了,他能保证一区不出错就很好了。”埃特遗憾地摊手,“我的话就算接手,也只能接手相邻的领区。总不见得你把我身体劈开,一半放在八区,一半放在四区吧?”
所以便回到了泽卡当初和阿撒不欢而散的问题:神子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假如非要依靠恶魔救人,那世间干脆不要有他们光明原力好了。
而除了内患外,这个国家的外部也出现了问题。
“本来,我是想等你赢了我之后再告诉你的。”卡蜜拉头痛地揉着太阳穴,“泽卡啊,那群说着陌生语言的人,他们声称自己才是人类的正统和主宰,我们都是一群低劣至极的罪人后裔。”
泽卡蹙眉。
“我也不知道那群人从何而来,好像是翻越大山,或是从某个地下洞穴中跑来的。我们的人没有去过他们的国家,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他们的国家似乎已经完全被摧毁了,因为那边的环境无法生存,他们在绝望之中找到了我们这里,并声称这里为‘罪人的伊甸园’。”
正在此时,门外又有恭敬的敲门声响起。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切换了神情,这才由最近的泽卡前去开门。
是一位侍女。
托盘中同时放着两封信,一封是宗主教的烙印,一封……
又是来自四区。
第六十八章 旧世界。
信件是一片空白。
西格莉德望着泽卡手中展开的信纸,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就是喜欢这样吓唬人,不用理会。”
弗斯总爱营造一种恐怖氛围,对人的心理实施压迫。一旦她不给予回应, 他就会加大这种恐惧感。
她小时候会因害怕而服从,随着年纪渐渐长大, 尤其经过教会的一系列手段,她已经不再畏惧这些。
娇小的女孩当场从泽卡的手中扯过那张信纸, 随手撕了个粉碎。
知道她是只狐假虎威的兔子, 一戳就破, 埃特见状不留情面地逗弄她:“要是弗斯面对面地站在这里,你敢不敢撕这张纸啊?”
“……”西莉的脸唰地涨红,颜色蔓延到白皙的脖颈, 像是被气的又像是羞的。
堂堂位魔居然开她这种低级玩笑……少女飞快地瞥了眼蓝发青年,见对方一副困顿事不关己的模样,鼓起勇气挣扎道:“当然会啊!我已经长大了!”
“喔,那你真棒。”啪啪两声,她又得到埃特的几声鼓掌与嗤笑。
微弱的光明原力弥漫在女孩周身, 这是她生气到极致的表现。似乎想到什么, 少女瞄了眼一旁伫立的泽卡,又悄悄收回了萦绕的原力。
泽卡的光明原力她之前见识过了, 在她面前使用……她会产生班门弄斧的羞耻感。
她的原力太弱了。
“好啦, 别欺负人家了。”卡蜜拉见西莉一副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 轻拍了下男人的手背,从陶罐中抽出一卷崭新的羊皮纸。
现有信息太多, 她直接以黑暗原力为笔,总结了目前他们面临的各种问题。
这种操作十分考验控制原力的精准度,多一分羊皮会裂, 少一分则留不下颜色,是个训练的好手段——泽卡记下了。
当务之急,他们必须先确认弗斯动手的最后期限。
“圣女殿下,凭你的了解,弗斯大概还有多久会对四区出手,你能用回信拖住么?”迟迟未发言的法斯特开口了。
少女小心翼翼地转向这位好脾气的位魔,轻声道:“他很聪明,如果我写信安抚他,他大概收到信的当晚就会立刻出现在八区,要求我与他立即契约。”
“这种警告信,一般……”她回忆起小时候弗斯与她玩的悬崖游戏,“通常他会寄出三次。如果三次后我还没有回应他,他会震怒。”
“唔。”卡蜜拉在弗斯边上标注了“-2”。
母池、二四五区、锡德尼……庞大的线索一一勾勒,好像依然差了点什么……对了!
忽然间,女人如同记起了什么似的,倏地停下黑暗原力,表情颇有几分为难。
——为难仅仅是不清楚使用什么样的语言才不会轻易触怒泽卡。
毕竟她暴走的话,打起来的场面有点难以收拾。
卡蜜拉的眼中不含一丝后悔或是歉意,而是干脆地望向黑发少女:“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泽卡莱亚下意识觉得不是好事:“你说。”
女人使了个眼风给埃特,示意他注意点……随后委婉地说道:“艾琳修女失踪几天了。我已经派了全部的使魔去找,但依旧下落不明。”
这事若出自卡蜜拉的角度来考量再正常不过,她是这次比赛的主理人,明面上需要主持大局,倘若发生意外,自然是能压便压,匡论涉及到泽卡的行踪。
泽卡莱亚仗着阿撒,一向做事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她的行踪被相关有心者记在心里……如果她一早冲去副区,说不定正中敌人的下怀。
会议厅内空气冷肃,许是没有侍女添炭,火盆内的火苗略微黯淡。华丽复古的手工羊毛毯上,阿撒兹勒伸手握住了泽卡的手。
少女微微侧身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已学会相对冷静。
尤其现下生气也是于事无补。
面对女人的平铺直叙,泽卡压着怒意,厉声质问:“你没有其他消息了?她怎么失踪的?搞清楚其他细节了吗?”
卡蜜拉便详细描述了一遍前因后果。
若说艾琳愿意为什么人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那恐怕只有米娜了。位魔瑟德胆敢自爆,必定留有后手或是盟友,米娜并未出现在三区的尸堆中,她活着的可能性很大,是陷阱的可能性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