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趁着他没反应过来,乘胜追击:“我下午梦见了我们第一次契约的场景,还有你学走路的样子。”
“……嗯。”虽然不清楚泽卡怎么会连这个都看到,但他下意识觉得丢脸,所以悄悄撇过了头。
“我爱你。”
“……!”
她说得又快又响,快到令阿撒失神,响到令他听得足够清晰。青年瞬间头重脚轻,泽卡却已吻上他的唇,贴着他说:“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一次。”
“嗯。”阿撒兹勒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甚至渺茫无边地想,房间里的火盆怎么烧得那般厉害,将他蒸得又闷又热,脸红心跳。
可是震惊归震惊……有些事情是不能随意让步的。
青年正准备说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谁知泽卡又迅速堵住他即将到来的反驳:“你说没有人能变作我的样子迷惑视线,但你不就可以么?阿撒。”
“你能使用光明原力,而‘我’怎样你再清楚不过了。变成‘我’随便出去晃一晃,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总比卡蜜拉姐弟来得轻松多了。
见他脸颊绯红,泽卡好奇地伸手碰了碰——是烫的,比平时热上许多。
怎么这么多次了,他还是这样害羞啊。
以后再亲密一些的话,他要怎么办呢?
如同看见她的心里活动,阿撒兹勒忽而捉住泽卡的手。
少女的脸庞近在咫尺,清澈的眼眸溢满了探求与对他害羞的烦恼。泽卡对于情|事的大胆直白总让他招架无力,他就是不好意思……无法做到她那般坦荡坦然,但他确实喜欢这种亲密的体验。
于是他扣住她的手,低头吻了上去。
后面几步便是墙,泽卡从不认为自己力气小或是承受不住来自上方的压力——男女体态天生有别,从前皆是阿撒坐着躺着被她吻,可如今两人站着,情况天差地别。
她抵得住来自上方破空而来的刀刃,可是亲吻一事截然不同。
面对比她宽厚得多的肩膀与臂弯……少女原本气力稳实的踮脚很快摇摇欲坠,逐渐变成站平,吻到后面甚至微微仰面。
她抑制不住地后退几步,最终撞上了墙。
手被抵住压在墙面,泽卡沉迷这种新奇的刺激感。她微微偏开脸颊喘息几下,又不甘示弱地亲回去。
大概亲了三分钟左右,少女蓦地挣开阿撒的桎梏,拎起十字架就往门边走。青年叫住她,笑意盈盈地看向她:“阿比在红棘那边。”
泽卡睨他一眼,准备合门。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拭了下嘴唇,又道:“阿比力气很大,她是装的,你可以让她带你飞过去。”
“……”这下她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有。”阿撒兹勒像没看见少女背影似的继续说,泽卡果然站住脚跟,微微侧首了。
“我爱你。”
泽卡莱亚架着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第三领区。
夜晚总有许多人不眠,伊格内修斯处理着雪花般堆积的信件,裹紧了身上的毛毯。
年纪上去,到了一定岁数,身体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洛斯特侯爵也是,这种生理上的衰老他们似乎无法规避。
三区的重建虽然历经波折,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新状况,好在洛斯特侯爵始终伴随他左右,承受了一半压力。
经过半个月的波折,伊格对洛斯特侯爵已产生七八分信任——当然,信任不意味着不防备。
来往的信件批完后他都会吩咐侯爵重看一遍,如果有意见分歧,两人会重新进行商讨。若是久久讨论不出结果,便到了雷诺兹说话的时候了。
冬夜容易困顿,今夜气氛沉倦。伊格打了个哈欠后,门外正有教团团员推开门的一角:“王,克莱尔殿下求见。”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让她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吧。”
团员却不依不饶地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为难的神情:“殿下说是很紧急很私密的事情,好像和尼勒殿下有关。”
“唉,这群不省心的东西。”伊格锤了锤自己的肩膀,制止了洛斯特侯爵离开的动作,“我看你三个女儿教得很好,一起留下来听听出了什么事吧。”
侯爵便硬生生地坐下了。
没过多久,盔甲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克莱尔大步推门而入。
原本困倦的伊格登时被那副崭新锃亮的盔甲惊得醒了:“克莱尔,你晚上穿盔甲不累吗?”
哈,克莱尔掩去嘲讽的神色——他竟然会关心这个。
明明远远地听到了,却还要装出这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王女呼吸间撇去情绪上的不耐,隐晦地扫了眼一旁的侯爵,恭敬又谨慎道:“爸爸,亲疏有别。哥哥的事情……我想我们还是单独说吧。”
“无妨,”王摆摆手,“是我没教好他。侯爵听听也好,一起想想别的管教方法。”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尼克勒斯又为卡蜜拉闹出了什么风波。
王女挣扎几番,最终转过身,拉上门,悄悄落了锁。
这一切细微的动作尽被洛斯特侯爵看在眼中。他若无其事地蘸着墨水笔,同时大腿稍抬,顶住藏在桌下的匕首,重新翻开信件。
“父亲,王都沦陷了。”
盔甲踏过的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克莱尔不以为然。她漫步在两位年过半百的男人面前,先前的拘谨荡然无存:“哥哥也被绑了,作为人质。”
伊格内修斯讶异地瞄了眼侯爵的方向,没有完全看他。他用余光小心地扫着周围:“你什么意思?”
“不愧是父亲,”克莱尔闻言哈哈大笑,“连父慈子孝的话语都不愿意多说一点啊。”
她原以为,他起码会关心怎么解救尼勒,和她说些试探的软话……没想到啊,他居然全然不顾及亲情的脸面。
她抽出藏在盔甲中的细剑,指向伊格,又迅速移向洛斯特,后者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伊格不明白女儿为何会这样,他在记忆里快速搜索着自己的所作所为,疑惑地说:“你对我有不满吗?我有亏待你吗?”
他对任何一个子女都未有过苛待才是。
“没有。”克莱尔跟着否认,阴阳怪气,“身为王女,我吃穿不愁,用的皆是最好的,想做什么您从来也不限制。只是身为您的子民,我对您的统治方法多有不满罢了。”
王女说着收起刀,示威已过,她目前不想真的杀死自己的父亲:“假如尼勒和我,二者必须选一个,父亲,您会选谁?”
伊格内修斯挑眉。
都到拔刀相见的份上了……还问这个问题啊。
其实几个子女在他眼中毫无区别,伊格如实回答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克莱尔,你想先刺哪一边?”
王女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她的父亲,果然,谁也不爱,任何一个孩子他都不爱。
她扫兴地半鞠躬,盔甲都似乎随着光影的变动黯淡下来:“听我一言,您最近在三区好好待着,不要贸然出去,外面很危险。”
说罢,她便转身走了。
只留下面面相觑满脸不解的王与侯爵。
第七十四章 有话对你说。
门一合上, 伊格内修斯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感,反而尴尬非常。
——虽然洛斯特侯爵见过他诸多软弱无力的窘态了,但是连亲生女儿都管教成拿剑相向的模样……他的人生, 未免太失败了一些。
王抱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的想法, 摸了摸鼻子,干笑道:“让你见笑了。”
“呵呵, 哪里哪里, ”洛斯特侯爵心中腹诽, 干巴巴地跟着假笑:“事出突然、事出突然嘛。”
两人心照不宣地视线交错,后来还是王主动唤来侍从,命他找些酒, 并把宗主教请来,气氛这才稍许缓和一些。
克莱尔并未阻拦伊格的正常社交,在她眼中,三区来来回回不过三个老男人,势单力薄、不足为惧。一切如常, 伊格内修斯还是那个批阅信件的王。
这令王重新审视了敌方势力。
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子, 笃、笃、笃,一声又一声, 像是催眠。
好在雷诺兹很快提着酒桶来了, 胡子花白的老男人一气呵成, 动作流畅地连倒了三杯酒,深红色的液体灌满玻璃, 中间一滴不洒,酒桶稳稳地坐到了地面。
团员在他的示意下关好门,离开这片区域。
“好了, 告诉我吧,发什么了什么事?”
……
经过王的详细描述与洛斯特侯爵的细节补充后,三人没有急着讨论王都的问题,重心则是偏移到:“是我不会养孩子吗?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几杯酒下肚,伊格的声音充满了冤枉。
“侯爵,你说说看。”洛斯特和他的人生轨迹差不多吧——大家都是位居高位、中年丧妻,为何他的孩子歪长成了这样?
老大对着求而不得的女人颓丧癫狂,老二又想要夺位谋反……老三离经叛道,老四夭折了,老五又是跟着二的。
侯爵缄默再三:关于孩子,他亦毫无经验可谈。他甚至想郑重强调一遍“你们清楚的,我干脆把孩子丢去修道院了……”可他不能直接扫王的兴。
迪莉娅三岁前,他和黛西作为年轻夫妻对她宠爱无限,可当第二个孩子依旧是女儿时,黛西的教育方式慢慢改变了。
她告诉迪莉娅,她是家中长女,未来可能需要继承洛斯特领区。作为大姐,她必须承担起照顾家族、照顾妹妹的责任。
而对着芙罗拉,她则悉心培育她关于女性方面的一切技巧——确保她未来有资格找到优秀的丈夫。
后来泽卡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出生了,黛西无法承受风言风语独自离开——这三个孩子也陷入了放养状态,尤其泽卡,几乎是被修道院养大的。
侯爵不愿就这个戳心窝的话题发表意见,伊格不愿轻易放过他。他一一追问他平时教育孩子的方式,比如孩子出现问题时,侯爵又是怎样解决的。
两人一路对照下来,发现彼此的养育方式并无区别,大家都是散养,却养出了天差地别。
有些醉意的伊格说:“我父亲从小也没怎么管过我,我的教育方式与我父亲差不多,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有着比他高洁的品德,或许……是他不好,所以他的孩子也不好。
酒精磨人,气氛微醺。雷诺兹听了半天,又是窘迫又是惭愧。
身为王储们名义上的教父,王储一个接一个出了问题,他其实亦肩负很大的责任。然他一生奉献给神,未曾娶妻,更不知从何谈起孩子们的症结。
宗主教轻咳一声,举杯碰上王手中的酒杯,岔开道:“克莱尔殿下说作为您的子民,不满您的统治方式……洛斯特侯爵,依您所见,王统治下的领区究竟如何?”
这个嘛……太难说了,一不小心就是给自己挖坑。怎么这个时候了,这位宗主教还喜欢抛给他假惺惺的问题啊?
平心而论,伊格内修斯作为王呢,各方面中规中矩。他竭力维持各大领区平衡,不断修复彼此的关系。作为至高无上的“王”,他不随意滥用身份、侵占领区利益,偶尔闹上一闹,也仅仅是不打紧的小敲打罢了。
对于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来说,他其实非常欣赏伊格的统治方式——“平庸、稳定”有时候才是维持这个世界的根本。但在年轻人眼中,这种长久的和平大抵还不如偶尔的战争来得激动有趣。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拨开话题:“克莱尔殿下崇拜过哪位历史英雄吗?有可能她对父亲的期许与对英雄的幻想重叠了。”
“唉……”伊格唉声叹气,惨然的烛影衬着他灰白相间的发,男人的身影看起来落寞孤寂。
“说来也是我不好。”妻子去世后他没怎么管过孩子了。
孩子的兴趣爱好他半点也不了解,匡论这类细节。就算现在问克莱尔哪门课学得最好,恐怕他都得当面过问克莱尔的教师。
而奥罗拉更是克莱尔亲手带大,亚摩为了明哲保身则是自由生长,绝不站队。
他们成年了,有诸多自己的想法。他错过了最好的沟通时期,与他们渐行渐远。
聊后代已经聊不下去了,说来满是惆怅。雷诺兹适时地添酒:“王都那边您准备怎么办?尼勒殿下被绑,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对方连他这个宗主教都不屑一顾,想来实力强劲……留守的红衣主教们,恐怕凶多吉少。
“绑就绑了,克莱尔不是说了么?他是人质。既是人质,对方总有拿他和我们谈条件的一天。”
目前蕾妮雅回到六区镇守,圣团的学生全部外派,唯一依仗的克莱尔军团又状似叛变,他们能保护好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就不错了。
“我们老了啊。”伊格悠悠叹气一声,“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就足够了。”
其他的,随机应变吧。
洛斯特侯爵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作为旁观者,通过王的三言两语,他稍稍能理解克莱尔举刀背后的缘由。
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位魔的威逼利诱下,他犹豫一阵后,还是愿意蒙骗泽卡献她出去……不要说泽卡,哪怕上面两个亲生的,当一整个领区与单独的子嗣同时放在天平的两端时,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领区。
而王早年丧兄丧姐,早已习惯王室的牺牲法则。对待子嗣,他应该最初就没投入过多感情。
又或者,他的感情大多给予妻子了。
红酒与光影交叠,饮酒过多后,洛斯特侯爵的目光渐渐发直。
他盯着破损的墙纸,忽而迷惘,开始反省……泽卡未曾对他举刀相向,他是否该感到庆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