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王?”话一说出口,泽卡自己都觉得牵强没谱。
她抱住手里的武器,半懵半懂间,似乎有点理解父亲这两天的问话。
她成长于乡野间,对许多东西的认知尚很天真浅薄。
就像现在,她没办法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你们这些孩子,对很多事情抱有憧憬是正常的。王都的军队历来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够进入,进去了便代表最高的荣耀,以及对你们自身能力的一种肯定。但是——”
“你觉得进去了就是惩奸除恶,做些你理想中的事情的么?”
泽卡被问住了。
她干脆地承认:“您说的没错,我是没考虑过这些。我想去王都的军队只是因为那里代表最强。”她想要知道自己的力量放眼王都又是什么水平。
她根据现有的消息推测说:“爸爸,每个领主每年都要献祭孩子,说明这件事无论是领主还是王,大家都是默认的。你私底下做这些事,其实大家是不赞同的,对吧?”
“嗯,”洛斯特侯爵虚掩上了门,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泽卡啊,爸爸做的这些,如果被王都发现,差不多是要上断头台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神色一变,带了点儿讽刺的意味说道:“不,说不定连断头台都是不配见到的。”
“先不说这些了,”他随手抄起一把武器,指了指上面的纹路,“熟悉吗?”
少女诚实地摇了摇头。
便听她的父亲开始介绍道,这把武器是教团的某某人用过的,那把武器是军团的某某人用过的。
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冒出来,泽卡记不住,她就问:“我一定要记住这些名字么?”
“也不用,”洛斯特侯爵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我以为蕾妮雅起码会告诉你一些先人事迹。”
“哦,大概有讲过吧,但我从来没去听过。”
突然觉得对牛弹琴的侯爵:“……”
他的小女儿,好像学术不精啊……
于是他艰难地组织语言:“泽卡啊,我们领区的神是庇佑我们这一方土地的。不谈固有的祭祀规则,他的性格其实挺好的。”除了今年出格地指定了人选外。
“爸爸这几年私底下调查过往年的历史,发现偶尔,有的神会不知餮足,每年需要献祭多个孩子。也有的神,脾气突然间变得反复无常,导致天灾频频。”
“总之如果一个领区的神出现问题,教团确认他们‘堕落’了的话,似乎是有个部门专门会去处理的。”
“至于他们怎么解决,爸爸不知道。”
他想告诉泽卡,他现在无法确定“神”是不是真的可以被他们人类杀死。万一“神”可以死而复生,万一普通攻击根本没有作用,反而惹怒了“神”,那洛斯特领区恐怕该换名字了。
然而这些,出于私心,他不能告诉她。
既然山里的那位已经选定了泽卡,那她就是最好的实验品。她能活,最好,不能活,洛斯特领区亦能保住。
“呃,因为爸爸你不知道,所以你就把教团用过的武器买下来了么?”泽卡满脸怀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虽然她爸前面看起来是很高光时刻,但是现在这样子真的不会被骗钱,吗?
“差不多吧,不知道是信仰的力量还是什么,据说这些武器是可以伤害到他们的。”
泽卡默默放下手里的武器,幽幽地说:“爸,这些武器不便宜吧?你用什么价格买来的啊?”
“是不便宜,黑市上拍来的,你喜欢就好。”
“是不是比仓库里的那些器械还要贵?”
“……”
“爸,要不你把这些武器重新卖了吧,我觉得没必要。”泽卡真心实意地说,“我们家现在这么穷,您都瘦成这样了,我也瘦成这样了,不如多买点吃的。”
见父亲面色不虞,泽卡后退了一步,委婉了点儿:“我们领区的神大概在哪个方位?我下午去看看吧,提前做好准备。”
她说着,从架子上取了根皮带,又在地上捡了把匕首别在腰后,“反正有没有用,遇到了试试就知道了。”
“唉,不是!泽卡啊,外面下雨,上山不安全啊!”洛斯特侯爵震惊于小女儿的行动力和脑回路。
他不知道该不该叫住自己的女儿,又怕这回叫了,女儿以后不敢去了。
他真的很愁。
倒是泽卡自己说:“反正您说我们领区的神,脾气挺好,是吧?修道院里的老修女也这么说。我还没到生日呢,提前去勘测地形而已。”
既然她知道了献祭这回事,那么今年的献祭,她必定不会让其他女孩上山。
早去晚去都是去,她也想看看所谓的“神”是什么样子,附近是否有有利地形能让她布置陷阱之类的。
她同样有好多问题想问神,比如为什么非要女孩子,能不能换成男孩子啊?
那些只会恐吓她、剪烂她裙子、拿石头砸她的男孩子。
如果换成他们,她估计……不会这么想要一探究竟吧。
-
泽卡骑马走了,还带走了放在餐厅空椅子上的那一摞书。
她没有直接去山上,而是折去了修道院。
麦收时节最怕雨多,泽卡策马来到麦田,发现剩下的小麦已经全被修女们抢收了。她拉动缰绳,马儿顺势跑向仓库。
粮仓门口,修女们果然正在处理潮湿的小麦。
“唉,主啊,希望您能保佑这些麦子不要发烂,呜呜……”
“谁知道今天会下雨嘛,明明我们每天都那么努力了,我不甘心!”
“要是泽卡在就好了,泽卡的速度那么快,我们也要勤加锻炼追上啊。哎,等等!泽卡,你你、你来了?”有修女抬头瞥见湿漉漉的少女。
“你不是办生日宴会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听见泽卡的名字,诺拉惊讶地凑了过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只见少女站在门口,从外衣里掏出一摞用布包好的书籍:“新书,带给你们的,保证有趣。”
在诺拉接过后,她说:“没出什么事,就是被我爸发现撒谎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如果能赶得回来,晚上我也来帮忙。”说完,她拉上帽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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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上山若是能忽略不断溅出的泥星子,其实是一件挺有意境的事。
泽卡策马在山中奔跑,据那车夫所说,神所居住的领域距离他们人类有很长一段距离。且越往山中深处走,越可能遇上一些平时见不到的诡异现象。
问他具体有些什么,车夫害怕得无法描述。
泽卡确认他几年往返都平安归来,便直接出发了。
大雨瓢泼,雨滴落在树叶上滑下像是一首抑扬顿挫的乐曲。一滴滴雨水汇聚在树叶上变成大水滴降下,打在身上有连绵的痛感。泽卡伏低身子快速骑马前进。
走出这片修女常采药的森林,前面便是较为平坦的高原地带,通常村民会在那里放牧。
泽卡巡视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再往高原深处,那就是人迹罕至的无人区了。
她稍微放低了马速,视野中,前方好似有人影出现。
她来到附近,几次抹去眼中的雨水,基本可以确定,前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五个人。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大方地朝泽卡招手。
“喂——”
第九章 恶魔里的老实魔。
泽卡莱亚犹豫了一瞬,骑马走向那些人。
为首的青年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他穿着复古又华丽的长袍,身边站着一男三女。
明显不是洛斯特领区的人。
青年见她真的过来了,主动笑着迎了上去:“你好,我叫阿撒兹勒,是从王都过来的,负责勘测地形。”
说着,他身后的不知侍女还是助手主动展开了一张羊皮地图,“近十年来,每个领区的建设和原来有些不同了,我们是来更新地图的。”
“哦。”泽卡漠不关心地扫了一眼,本想直接离开——
她考虑到对方是王都的人,万一在自家领区出了岔子可能会有点麻烦,于是添了一句:“前面那片区域很危险,你们不要太深入了。”
说完,便扯动缰绳。
青年见她转身又要离开,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他急忙招呼道:“哎,这位小姐,麻烦等等!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很忙,你们派个人下山去找洛斯特侯爵,他一定会给你们安排帮手的。”这次说完,她是真的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
留下青年和他的侍从们面面相觑。
“是我的名字太拗口了不好记吗?”他询问女侍从A,“还是我不够好看?”
女侍从A为难地收起地图:“可能吧,要不您下次说个昵称?”
“可她不是说要过来勘测地形布置陷阱么?”青年茫然地盯着那卷他刚刚赶工出来的地图,“我都主动画给她了,她怎么不知道多看一眼?”
女侍从B想笑却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风瑟瑟,雨茫茫,雨滴打在这几个人的身上,平添几分萧瑟的氛围。另一个始终站在后面的男人谄媚地开口了:“大人,要不然下次我也报一下我的名字?说不定泽卡小姐就反应过来了呢?”
这下女侍从B是真的笑出了声,她嘲笑道:“赛克斯,你就算了吧,我看你们的水平……嗯,半斤八两。”
被称作赛克斯的男人恼羞成怒地咆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说起来,”侍女C开口了,“我们拦住她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不是主人想要提前示一下好,让她知道恶魔也有不吃人的么。”A平静地说,“哦,对了,要改口,是神也有不要献祭的。”
“反正她很快就要知道了,改口不改口无所谓吧。”B翻了个白眼,“她现在进去了,一会儿也会出来,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呗。”
“有点道理,”C附和说,“她最近应该每天会来,我们在她经过的路上等着就行了。”
银发青年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决定道:“那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
泽卡莱亚深入无人区,堪堪接近“神的领域”的边缘。
她走着走着发现雨似乎下得更加细密了,马儿开始踟躇……周遭白茫茫一片,天空与地面仿佛融为了一色。
这片地区有雾,连马也不敢擅闯。
泽卡莱亚翻身落地,牵马而走。地面的植被在这一块区域显得稀疏了许多,都是些不怎么常见的物种。
她牵着马越过一个个小山坡,发现山坡的凹陷处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水池,雾气就是从水池里冒出来的。那一汪水有的如木盆般小,有的却如喷泉般大。
偶尔一阵风划过,几根枝叶不小心落进水里,眨眼间被溶解殆尽。
泽卡停住了脚步。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想了解那些水的杀伤力究竟如何。是否武器丢进去,一样会被溶解。
然而她今天携带的全是贵重武器,她……舍不得。
泽卡莱亚环视了一圈四周,四面皆为起伏的岩坡。按她一路走来的经验,越往里走,环境越是艰苦恶劣。
她不由得想起父亲说的那句“他们和我们差不多”,如果真的差不多,这种寸草不生的环境下究竟要怎么生存?
能完全避开危险的水池已是极为不易。
她甚至有点儿好奇,神居住在这种鸟都不愿进来的地方做什么,净化环境么?他们每年上交一个女孩,神因此获得了能量来改善糟糕的地貌?
泽卡莱亚浮想联翩,原本她对老修女和父亲说的话完全摸不着边际,但是现在,她好像有了点儿模糊的概念。
女孩安抚好马匹,打算独自往前再探一探。她斜上坡,找了一根粗壮的枯枝系住了马栓,继续向里走。
前面的道路更加狭窄,连她都要小心翼翼地踮脚跨过。泽卡又深入了一段距离,发现前方被扑朔迷离的浓雾包裹着,根本没办法再前进了。
她不着边际地想:车夫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啊?
难道每年献祭的时候,神会特意开一条路吗?还是现在就是车夫说的奇怪现象啊?
地面喷出的水悄然无声地流淌着,有些渗到了泽卡的脚下。她听见靴子发出冒气的“滋滋”声,敏锐地跳开。
与此同时,刚刚拴好的马惊了,透过雾气传来激烈的嚎叫。
泽卡心中一沉,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往回折。
她根据记忆里记下的安全点一步步踩回去,没隔多远,枯枝边空荡荡的,斜坡上留下几个凌乱的脚印,里边已经渗满了毒水。
少女沿着蹄印一路小跑,根据印记的深浅,她基本可以判断出马的前脚被毒水碰到了。至于有没有把蹄钉全部溶掉,她不确定。
她顺着又走了一段,不多时,地面竟然渐渐平坦起来,那些冒气的水池消失了。
只是比起前面那块山坡,她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荒芜。
没有枯叶残枝,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迹象,唯有深黑色的砂砾铺满了大地。
风声猎猎,稀释了雾气,泽卡抬头看向远方,有一位青年正向她走来。
对方牵着马,身形逐渐清晰。
赫然是前面见到的,王都来的青年。
……
两小时前,在探知泽卡莱亚深入温泉区后,阿撒兹勒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我有一个想法,”他说,“女孩子陷入困境后,如果恰好有人去解救她,她肯定会对对方抱有好感的对不对?”
“就算没有好感,起码也会感谢吧?”面对三位侍女不赞同的目光,青年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