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珺此时就站在云娆身旁,缓缓扫过钟钰抱着她的手。
饶是钟钰平时早已习惯岑煊冷酷的眼神,仍是被这一眼瞥得心头一颤,下意识松开手。
容珺伸手将始终不发一语的小姑娘拉到怀中,摸了摸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吓着了?身子哪里不适?”
云娆抬眸看他,不说话。
容珺见小姑娘湿润的杏眸微微泛红,眉眼间透着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委屈,他强忍着滔天怒意,温声哄道:“别怕。”
云娆垂眸,轻声道:“不怕,奴婢既然跟了公子,早晚都得习惯。”
容珺呼吸一窒,前世为报大仇,对她不闻不问的那些忽视,瞬间化作无边的愧疚与心疼铺天盖地地袭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堵的嗓子发疼。
男人坚硬的胸膛不停上下起伏,猛地将小姑娘紧揽入怀,力道大得像似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与之合二为一。
心像被一把钝刀狠狠剜着,鲜血淋漓的疼。
张识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来进退有度,从不在人前失态的容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心中再次重新对叫云娆的这个小通房,有了不同的认知。
这女人肯定是将军的心头肉,见不得她受任何委屈,谁都不能欺负的那种宝贝。
周围人很多,云娆不习惯在人前与容珺这般亲近,皱着眉的推了推他:“公子……”
刚开口,就被容珺打横抱了起来。
“公子这是要带我去哪?”她低声惊呼。
容珺没有往回走,而是直接抱着她踏出飞羽苑。
他的嗓子有些发疼,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艰涩:“那些‘贵人’不是明知你身子不适也想见你?既然推拒不了,我陪你。”
我陪你,以后都有我陪你。
“……”云娆瞠目结舌,本想要容珺别再害她,但前世在岑时卿那受到的委屈却历历在目。
那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少顷,她终是不发一语,故作蔫蔫地靠在他怀中。
经过刚才这一出,她已经想到要如何再次拿回出府令牌,很快就能走,既然都要走,那么她又何必怕岑时卿。
春玉走在最前头,整个人早吓得六神无主,她从没见过大公子动怒的模样,一路都低着头,刚踏进明月轩,耳边就响起一道轻蔑嘲讽的女声:“一个小通房,威风倒是比我们这些名门贵女都还大,让人去叫你,居然将我们晾了这么久才过来,幸好你还有点脑子,没有仗着大哥哥的宠爱就昏了头,否则我们国公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
岑时卿正低头品茶,轻声笑道:“郡主今日也见到了,刚才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容大将军那日在琳琅阁可是被这个小通房迷得神魂颠倒,不止为了她冲撞了我大哥,还将我兄妹俩扔下不管,郡主还是早日让长公主殿下将这个狐媚子赶出──”
她边说边抬头,看到容珺抱着云娆走进来,猛地一僵,手中的杯盏瞬间翻落于地,溅得一身狼狈。
岑时卿的贴身丫鬟惊呼一声,连忙拿着帕子擦拭。
“大哥哥!”容穗穗见到容珺顿时吓得站起身,看清楚他怀里抱着的女人是谁之后,面色更是一白。
“娆儿病得下不了床,听说三妹无论如何都要见她,我便亲自将人带来,不知三妹叫她过来有何事?”
容珺微微笑着,眼中霜雪般的寒意却与嘴角勾起的温柔弧度,形成强烈的反差。
他淡淡扫过脸色难看无比的岑时卿与从容不迫的相府嫡女温澜清。
温澜清是被岑时卿死缠烂打强行拖来的,本就不想蹚这浑水,如今被容珺这么一看,倒是不得不起身朝他微微一福。
她昨日才听陆君平提起过云娆,知晓此女在容珺心中并不一般,在来之前,就曾再三劝阻岑时卿,可惜她这个表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岑时卿早在看到容珺抱着云娆进来时,就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捏烂。
难怪容穗穗身边的丫鬟去请人,请了这么久,原来是仗着有容珺给她撑腰!
容穗穗从没见过容珺生这么大的气,霎时有些手足无措:“大哥哥,我不知道她病了,我要是知道她病了怎么还会叫她过来?”
她与容子扬不同,向来敬爱容珺这个兄长,今日一事也是听闻容珺不在,再加上被岑时卿一激,不想在她面前失了威风,才会大着胆子将云娆叫了过来。
“是吗?”容珺轻轻一笑,毫不避讳地低下头,想亲亲怀中人的额头,见小姑娘一个劲的躲他,才又作罢,“刚才永嘉郡主的丫鬟可不是那么说的。”
容穗穗听见他称自己永嘉郡主,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在这国公府中就只有大哥哥真心待她好。
怕容珺真与自己生了份,再不理自己,容穗穗想也没想脱口便道:“那些话都是岑大姑娘要春玉说的,不是我,大哥哥你别生气。”
岑时卿在看见容珺对云娆毫不掩饰的亲昵时早就气炸,听见容穗穗的话,索性破罐子破摔,懒得再在容珺面前装大度,梗着脖子冷笑:“是我教的又如何?难道那些话哪里有问题?”
容珺:“有。”
云娆想不出哪里有问题,不由得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温澜清这时才有机会瞧清楚容珺怀中女子姿容,却在看到的那一剎那,微微愣住。
岑时卿冷笑:“哪里有问题?”
“第一,京城百姓没那么闲,国公府不会因为我宠爱谁就沦为笑柄,第二,我的名声如何那都是我的事,与她无关,第三,家父十分明理,绝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就动家法。岑姑娘若是拿着此事出去乱嚼舌根,只会让人看太傅大人的笑话,连带着你自己声名受损,日后不好议亲。”
句句在理。
岑时卿从小被让到大,从来没人敢对她如此不留情面,咄咄逼人,瞬间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满脸涨红,好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容将军不用拿这种话来吓唬我!”
容珺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那也希望岑姑娘日后不要随意用这种话吓唬我的人。”
他没有多留,该说的话说完,就又抱着云娆离开。
钟钰见岑时卿气得脸色忽红忽青,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不过岑时卿到底是岑煊的妹妹,钟钰还是忍到离开明月轩才痛快大笑。
在来之前,她可万万没想到那个平时待人温和,事事都留余地的容大公子,会将话说得这么死,直接就赏了岑时卿一顿排头吃。
云娆也没想到容珺会做到如此。
“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怕,我会护着你的。”回飞羽苑的路上,男人忽然开口。
她垂眸,不以为然:“那公子不在的时候呢?”
他低头亲了亲她,虽然没笑,声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有张识帮忙拦着,我很快就能赶回来,不会有事的。”
“那假如……”
云娆抬眼,安静的看着男人。
“假如有一天公子被急召边关,来的人张识又惹不起呢?”
“娆儿。”他下意识想阻止她说下去。
“你远在天边,要如何赶回来救我?假如等到你赶回来时,我已经受了委屈,或是,早已撒手人寰,又该怎么办呢?”
诛心之言来得猝不及防,容珺猛地一个踉跄,险些将怀里的小姑娘摔了出去,跟在后边的云笙及小厮,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容珺整个人僵在原地,下颚紧绷,死死地将她按在怀中,好半天都没动。
第22章 等他回京,你早离开京城……
“公子,要不您放云娆姑娘下来,让她自己走──”
云笙劝到一半,容珺就狼狈的挣开众人,径自抱着云娆回到飞羽苑。
回到寝间,容珺抱着她上榻之后,始终不发一语,安静地靠坐在墙边,像是极力想平复心绪却始终无法平息。
云娆一直被他牢牢按在怀里,动弹不得,丝毫没有发现男人狭长双眸早已失了焦距。
耳边是男人略显凌乱的心跳声。
容珺这几日的表现实在过于诡异,先是突然说要娶她,现在却又因为她的一句假设反应这么大。
重生后的一切如走马般在脑中一幕幕闪过。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眸光惊疑不定,隐约知道了什么,却下意识地拒绝承认。
云娆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想趁这最好的机会讨要出府令牌,男人微哑的嗓音已从头顶落下:“我给你出府令牌。”
什么?
她蓦地一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柔若无骨的依偎进男人怀中,开心地将人抱住,丝毫没有注意到那道声音里的痛苦挣扎及艰涩懊悔。
容珺感受到她的雀跃,极轻地笑了声,薄唇从她额间轻轻辗过。
“公子为何突然改变心意?”
男人垂眸看她,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
“你和钟钰说的都对,之前是我思虑不周,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护得了你,往后我若不在府中,你便出府去钟钰那里住。”
她身边跟了两个暗卫,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这些暗卫只会在她有生命危险或有人意图带走她时才会出手,被人刁难时如同虚设,的确不如放她出府。
就是那个岑煊,令人厌烦,看来得让这位指挥使大人多点事做,再忙一些才行。
云娆不敢置信地笑了起来,想抬头看他,男人的手掌却早一步盖住她双眼,被迫微微仰首的同时,他的鼻尖擦过她的,唇上落下熟悉的温度。
唇瓣被轻轻含住,缓慢勾描舔|舐,眷恋允吸,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比的珍视。
温柔又甜蜜,诱人沉沦。
心脏重重跳了两下,身体里所有的血液仿佛都被点燃一般,云娆的眼眶莫名热了起来,却很快的,又冷了下去。
她不需要任何同情、可怜与补偿,他没有欠她什么,让她走就好。
恍忽间,云娆感觉自己被放倒于榻,下意识的偏开头,温热从眉梢眼尾再到鼻唇脖颈,一路蜿蜒而下。
钟钰还没回答她避子汤的事。
她猛地回过神,手脚并用挣扎起来:“等等……”
容珺低低嗯了声,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看她:“怎么了?”
男人眸色清澈,极为温柔,没有任何一丝不耐。
她抿了抿唇,故作兴奋,双眼晶亮的看着他:“公子,阿娆实在太开心了,我们现在就出门好不好?”
小姑娘眼中笑意灼灼,一如初见,温暖而和煦,犹如骄阳划破云雾,照进他的心底,心中阴郁及痛苦仿佛瞬间被一扫而空。
容珺薄唇微抿,看着她的眸色又深了几许,却是笑着坐起身,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能出门就这么开心?想去哪?”
声音里全是纵容与宠溺。
“当然开心,”她喜滋滋地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怎么办?”
他笑了声:“那就都去。”
小姑娘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明明开心极了,却像在犹豫什么,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容珺不喜欢看她如此,眉头微蹙:“怎么了?”
“公子不会过几日又把令牌收回去吧?”
容珺看着她,不说话。
她无意识的咬紧嘴唇,嘴唇都被咬得发白就要渗血,她却不自知。
容珺伸手捏开她的嘴,不答反问:“娆儿不会离开我对吧?”
云娆微微一怔,很快地反应过来,故作疑惑地问:“我为何要离开公子?公子要帮我找亲人,还说要娶我,阿娆开心极了,都不知自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遇到公子,为什么要离开你?”
容珺不语。
云娆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低下头,小声抱怨:“公子之前说不让阿娆出府时,阿娆的确有点难过,今天三姑娘来叫我时,阿娆更是委屈,害怕以后哪里也去不了,每天还只能提心吊胆的待在飞羽苑,当时的确有点气你。”
“但是,”她抬起头,扑进男人怀中,撒娇般地在他怀中蹭了蹭,“但是现在不气啦,就是有点怕公子过几日又改变心意……”
话未落,男人已经反手将她抱住。
他侧过头,笑着亲了亲她的耳朵,眼中一丝病态的痴迷一闪而逝,满足而又愉悦的嗯了声:“不会。”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两人换好衣裳,准备出门时,才发现国公府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今日一早,就有太医进进出出国公府,去的都是清欢院。
“公子,今日长公主在清欢院已经发了好几次脾气,您可要过去瞧瞧?”方妈妈问。
“母亲怎么了?”
“这几日就听清欢院的人说,张妈妈情况不好,怕是熬不过去了,全靠太医院的人参吊着,没想到今日就真的……”方妈妈一脸唏嘘,“张妈妈是长公主的陪嫁妈妈,长公主一向看重她,没想到就连太医也无力回天,如今整个人憔悴不已。”
容珺微微颔首:“张妈妈呢?”
“回大公子,长公主已经命人将她好好安葬。”
容珺神色淡淡:“知道了,马车可备好了?”
方妈妈微怔:“公子不去见殿下吗?”
容珺微微一笑:“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母亲素来极为注重颜面,怕是不想让旁人见到她失态的模样,过几日我自会到清欢院好生安慰母亲。”
“是,是奴婢多嘴了,马车已备好,公子随时能出门。”
云娆听见张妈妈没了,有些恍惚,直到容珺接过云笙递来的帷帽,亲自为她戴上,才猛地回过神来。
“公子,戴这个好热的。”
容珺笑了下,抬手刮过她小巧的鼻尖:“乖,待会儿上了马车就能拿下,车厢内有冰盆,不热的。”
“……”可下了马车还不是又得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