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年知道,容珺若不来,就算云娆像今日一样,将一切娓娓道来,岑母虽然能释然,但心中大概还会有气,甚至会替知知不能和那名探花郎在一起感到可惜,直到知知大婚当日,见了容珺的模样才会气消。
岑母多年郁结于心,太医也都说她身子不好,怕难挨过五十大关,温斯年实在不愿妹妹为了这种没必要的事让自己不开心,索性就将容珺叫来。
果不其然……
温斯年看着岑母笑容可掬,拉着容珺说话的模样,无奈摇头一笑。
他可算明白为何当年知知会毫不犹豫就跟着容珺回京,也不怕他是比牙婆更坏的人。
这母女俩的眼光可谓一脉相传。
“之前听元烨说,七皇子遇刺时,是你舍命护下他,并留下活口,圣上才没有追究元烨的护卫不周。”
岑煊既然决定凑合容珺与自己的妹妹,回京之后自然没少在岑母面说多说容珺的好话。
容珺听见这一番话,即刻偏过头,朝岑煊微微点头道谢。
两人前世虽不对付,却也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对于岑煊虽是厌烦却也敬佩,如今两人站在同一阵线,容珺早已放下心中成见。
岑煊依旧眉眼冷淡,不予理会,倒是看到妹妹朝自己眨眼,笑容甜甜的用眼神和自己道谢时,朝微勾了下唇角,目光温柔。
“……”容珺突然又想把岑煊那双眼挖出来,越看越不顺眼。
容珺如今虽行动自如,衣袍下却仍缠满绷带,浑身上下都敷着药,所到之处皆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岑母长年于药为伍,对药味虽不敏感,却还记得云娆刚才的话,说容珺伤未痊愈,赶紧催促容珺快点回府休息。
云娆离府时,仍有些不敢相信竟会如此顺利。
“舅舅,娘这是怎么回事?”回府路上,云娆忍不住问。
温斯年意味深长的笑了下,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抵是得知容将军于牙婆手中抢下你,突然就释然了。”
云娆觉得舅舅说得极有道理,虽然还是觉得奇怪,到底没再多问。
这一头,温岑两家可说喜事连连,另一头的何家却没那么好过。
自行宫之后,何家一系接连出事,小至远亲仗着太子势力欺凌百姓、狐假虎威的恶霸行为,大至何国舅收贿卖官,高达万两,且不止一人,被御史一状告到皇帝面前,朝野一片哗然。
何家于朝中势力并不小,自是马上有不少人跳出来替何国舅说话,要皇上明察,莫要错怪好人。同一时间,也有不少人强烈谴责,兵部尚书安平侯更是站出来直言,御史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同样要皇上严察,以正国法。
前朝动荡不安,何皇后在后宫也不好过,原因无他,今日皇上下朝之后,居然亲自带着太子到诏狱与死士对质。
原来,岑煊早在众皇子遇刺第三日,就已从死士口中问得幕后指使者,死士一口咬定他为太子秘密豢养的死士,甚至直言,自七皇子认祖归宗,寄养于温贵妃名下开始,太子感到威胁,为巩固自己的地位,遂开始暗中策划此事。
太子只觉得荒谬至极:“父皇,他在撒谎,儿臣从来没有豢养过什么死士!”
在大凌,豢养死士可是死罪,意同谋反!他为明帝嫡子,又是堂堂太子,何家在朝中的威望也不小,他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他疯了吗?!
再说,就算明帝有意扶持陆君平,甚至将他原本选定的太子妃温澜清,指给了陆君平,那又如何?只要他不犯错,他依旧是大凌的太子,这天下将来还是他的。
太子在何皇后的高压教育下,忍耐了这么多年,心中虽然时常气愤不甘,却也知道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父皇,儿臣在您眼中难道真的如此愚笨?儿臣明知您有多重视中秋宴,怎么可能蠢到在您面前对众皇子下手!”太子英俊的脸庞,在诏狱中昏暗的灯火下,逐渐狰狞。
诏狱阴寒,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明帝背对着太子,负手而立,微微对着太子的侧脸晦暗不明。
太子见明帝久久不语,眸色一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难道您以为儿臣受伤也是苦肉计?”
明帝不知是太失望还是太生气,竟从头到尾都不愿看他,只摆手,沉声道:“来人,将证物呈上!”
太子看着眼前“证物”,身姿微晃,一颗心直往下沉,还想辩解,明帝饱含威仪的声音却已响起:“来人,太子身染重病,不宜出东宫,即刻起,任何人无诏不得进出东宫!”
何皇后还在为母家兄长苦恼,就听见太子病重的消息,险些活活晕死过去。
待问个仔细,这才发现太子根本没有病重,而是被皇上囚于东宫!
“哪来的人证物证皆在?!”何皇后原本一边修剪着截在花盆里的月季花枝叶,乍闻此事,气得浑身哆嗦。
身旁的老嬷嬷怕何皇后伤到自己,连忙接过她手中剪刀。
“回皇后娘娘,奴才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岑指挥使的确从死士身上搜出了太子的贴身玉佩。”
太子有没有豢养死士,何皇后最清楚,根本就没有的事,皇上居然一个机会也不给太子解释,就直接将人幽禁起来!
何皇后面色阴沉,却越是怒火攻心越是冷静。
不久前何家才爆出一连串的事,她的兄长前脚才被压进诏狱,太子后脚就被囚禁,显然有人要趁此次至何家于死地。
何皇后双眼通红,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咬牙切齿:“温家这么快就坐不住了?岑元烨从死士身上搜出太子玉佩?不愧是走狗,果然狼心狗肺!”
她觉得一切荒谬至极,大笑出声:“他是太子伴读,自幼与太子交好,这些年来不知出入东宫多少次,皇上怎么知道那玉佩究竟是从死士身上搜出来的,还是他岑元烨陷害太子的!”
岑煊忠于明帝,这几年来不知替明帝做了多少腌臜事,明帝自然对他深信不疑,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即便皇帝有心包庇太子也难。
难怪,难怪行宫发生那么严重的行刺事件,明帝却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更没有发怒怪罪任何人,原来是在顾忌着何氏势力。
难怪要等到何家接连出事,才终于对太子发难。
当务之急,还要是先替太子求情才行,哪有人笨到将玉佩给死士的,皇上只是一时被岑煊蒙骗,只要她耐心解释,只要皇上细想,必能嗅出其中猫腻,还太子清白。
何皇后很快就来到御书房,求见皇上,没想到还没进御书房,就听见里头传来皇上的愉悦的朗笑声与温贵妃的娇笑声。
饶是何皇后再有修养,也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温昭昭这个贱人!
如今温贵妃名下的七皇子与五公主不日就要成亲,太子如今还被禁幽起来,何家一倒台,朝中便是温岑的天下,太子也离被废不远了,明帝如今又对七皇子宠爱有加,一再扶持……
到时陆君平成了太子,这温岑两家便要比如今的何家还要强势鼎盛!
她真的没想到温昭昭两个儿子死了,居然到头来还能多个儿子,一路扶摇直上。
何皇后脸色铁青,浑身嗖嗖凉透,几乎维持不住席日的优雅从容。
温贵妃离开御书房时,何皇后犹立于原地,面色晦暗不明。
太子病重一事不久之前已晓喻六宫,温贵妃如何不知何皇后如今正在气头上。
想必,刚才她与皇上的欢笑声,她这位好姐妹都尽收耳底了?
温贵妃明眸扫过何皇后,红唇微勾。
她与何皇后私下虽然早已撕破脸,在明帝面前却还是一对相敬相爱的好姐妹。未免落人口实,只能上前福身请安:“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何皇后冷笑:“妹妹无需如此多礼。”
温贵妃微微笑了下,轻声叹息:“臣妾听闻太子病重,想来娘娘定是心急如焚,臣妾就耽误娘娘了。”
太子无缘无故病重,温贵妃也觉得事有蹊跷,她本就不喜欢落井下石,不欲与何皇后多说,没想到何皇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让她离去。
“本宫听闻五公主与容将军的婚事就定于下月二十九?”何皇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并未让她起身。
温贵妃与何皇后始终维持着表面和平,以往两人见了面,何皇后也从未在人前为难过她,温贵妃可说很久没有维持这么长时间的福身姿态,她素来身娇体贵,没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额间沁出薄汗,身子微微摇晃。
“是。”温贵妃垂眸。
何皇后上前一步,意味不明的低笑了声,又问:“七皇子与温二姑娘的婚事,应该就定在十一月十七?”
“是。”温贵妃眸色渐冷。
何皇后见她脸色发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眼中笑意更盛:“要是在此时,百姓们知道我们的五公主,也就是温家的三姑娘,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自幼病弱,而是从小就被掳走,甚至还曾经在国公府当过丫鬟,当过容子玉的通房,早就失了清白……”
温岑两家既然敢明目张胆的陷害太子,欲拉他们下马,那么他们何家也不会坐以待毙,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何皇后轻抚头上珠钗,巧笑倩兮:“妹妹说,到时候,温家这两位姑娘的婚事可能还成?”
第6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进宫拿聘礼【双更合一……
何皇后话说得极轻,轻得只有她与温贵妃听得见。
她原意是想激怒温贵妃,引她在御书房前冲撞自己,不承想,微屈膝福身的温贵妃却是不怒反笑:“姐姐在说什么?可是太子病重,您也跟着胡涂了?”
“且不说五公主的身世究竟如何,”温贵妃的声音好听极了,似水如歌,悠扬婉转,娇中带甜,柔中带媚,“就说娆儿如今已是我大凌的五公主,姐姐可是忘了,我朝公主成婚前就可养面首,何来清不清白?”
“难道姐姐这是在暗指未成婚就养了数个面首的大长公主不自爱?”温贵妃低笑,“或是成亲前就与荣国公私定终身的长公主失了清白?”
除了刚撕破脸的那一年之外,温贵妃人前人后都对何皇后极为敬重,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就是个乖巧没脾气的草包美人,鲜少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何皇后不由得脸色微沉,抚着珠钗的手缓缓坚捏成拳。
何皇后微微俯下|身,眯了眯眼,再次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那就看看温澜清的婚事究竟能不能成。”
温贵妃眸色微闪,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跟着跌落于地,面无血色。
何皇后故作惊讶,连忙扶起她,言语间尽是心疼:“妹妹如今贵为贵妃,礼数还如此周全,瞧本宫都忘了你还福着身,来人,还不快回贵妃娘娘回翊坤宫。”
御书房前的小插曲,并未传到明帝耳中,只是何皇后虽然暂时出了心底那口怨气,却依旧没能将太子捞出来,甚至,就连见太子一面也无法。
何皇后不得已,最后只能求到太后面前。
太后素来不喜陆君平那个私生子,绝对不会允许明帝废掉现在太子,扶持陆君平上位。
与此同时,何皇后还立刻派人将长公主请进宫,温贵妃则即刻派人出宫,通知温斯年此事。
起初听闻太子被死士指认,温贵妃便觉得事有蹊跷,方才御书房前何皇后的话,更是印证她心中猜测。
何皇后明显以为此次是他们温岑两家连手做的局。
近日来何家虽然接连出事,但他们在朝中的根基却非一时半刻可瓦解,太子从小到大累积起来的人脉,也不是陆君平这个中途被认回来的皇子可比,太子若是保不住,何家定会与他们玉石俱焚。
温贵妃得先弄清楚,这个局究竟是不是大哥属意岑煊所为,才有办法想对策。
消息传到相府时,陆君平与容珺刚好在与温斯年谈事,温斯年听完温贵妃贴身内侍的传话之后,面色瞬间冷沉。
陆君平与容珺原先为了回避,随便寻了个原由退到书房外,打算离开,没想到温贵妃的内侍没一会儿就退了出来,两人跟着被管事请进书房。
陆君平得知死士指认太子,进而被明帝幽禁之后,大为惊讶:“太子疯了吗?”
同时觉得事有蹊跷。
太子要是没疯,绝对不可能在明帝也在的行宫对他下手,难道真的是被人陷害?
温斯年似是看破陆君平的心思,沉声道:“此事非我们所为。”
容珺点头:“温府好事将近,就算想动手也不会挑在此时,况且,岑元烨为太子伴读,就算温何两家有恩怨,他也不会无缘无故陷害太子。”
岑煊若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明帝也不会对他如此器重,前世也不会明知陆君平是温家全力支持的对象,依旧帮着太子对付他们。
温斯年看向容珺:“何皇后既然如此威胁温贵妃,定然已想好万全准备,不会自己出手。如今知知已贵为五公主,就算谣言散开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
“只是澜清与七皇子的婚事,就不好说了。”
顾太后若是要以此取消两人的婚约,明帝也不得不从。
容珺沉吟片刻:“娆儿身份一事,只要荣国公与长公主不认,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陆君平觉得容珺光天化日就在做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荣国公为了你,为了国公府的名声也许还有可能帮你。长公主巴不得你身败名裂,怎么可能帮你?”
话一出口,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温斯年也在,陆君平不禁抬手掩唇,干咳几声。
温斯年倒是不以为然:“此事,七皇子大可放心,再过不久子玉也是我们温家的人,他的事便是温家的事,荣国公府当年的事,如今知晓的人虽不多,我却是知晓一二。”
这还是温斯年头一回直呼容珺的表字,不再称他为容将军。
容珺不由得微微一怔,心底淌过一股暖流,很是温暖。
温斯年虽与容珺相识不深,却感觉得到他与自己是同一类人,不会轻易做没把做的事、说没把握的话。
“子玉当真有办法说服长公主?”温斯年问。
容珺笑了下,声音温和而冷静:“不必我说服,长公主不是傻子,不久前太子才在我的接风宴上设计了容子扬,意图将她母子俩拿捏在手,如今何家出事,太子被禁幽,长公主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算她不趁机将他们踩到底,也绝不会轻易如何皇后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