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就是命,有些东西,看似轻易就能拥有,实则却是她一生都不及的奢望。
她想起了铜镜中穿着嫁衣,有着若桃花般明艳笑容的少女。她有着夭桃般的笑,却终其一生都未能见到她想见的江南的桃花。
在她满腔甜蜜地绘制嫁衣的图案的时候,在她满怀期待地试穿嫁衣的时候,在她还期待着和爱人一同远去江南的时候,她一定想不到这就是她一生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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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台下饮酒作乐庆祝婚典的众妖,突然看到一抹火红的身影从那装饰华美的高台上轻落而下,不由皆是一惊。
尤其是与黎闻一道坐在靠近高台旁的席位上的楚玉,见到这道熟悉的人影之后,下意识地就站起了身,差一些就要喊出那道身影的名字。
“小玉,快坐下!”她身旁的黎闻见她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立刻出声提醒。
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他黎闻,心里都很清楚,不管那高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他们可以去管的,甚至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
楚玉看了一眼身边的黎闻,按捺住满腹的担忧默声又坐回了席位之上,只是一双眼始终都盯着段云笙看,生怕她会在她面前出什么事。
直到看到段云笙安然停落在那被巨链锁在玄铁柱上的上古妖物前面时,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喃喃自语道:“她这是想做什么啊?”
就在这时,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反应的黎闻突然挨过身来,小声问道:“小玉,你很担心她?”
语气中颇有些试探之意。
楚玉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在黎闻眼中与这天界来的女仙毫无关系,不该有这样大的反应。
她扭过头看着黎闻,怕自己慌忙否认反而会引起他更深的怀疑,索性就顺着黎闻的问题,皱起眉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是啊,刚才那个不是今日尊主的新娘子吗?怎么突然就跳下来了?黎闻哥哥,你说上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尊主他在上边不会有事吧?”
黎闻听她这般说,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他在天界卧底多年,早已养成了谨慎多疑的性格,方才见小玉为了那扶霜元君慌乱失措的一刹那,他心中确实对她产生了一丝怀疑,但见她回答中毫不掩饰她的关心和意图,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多疑了。
他拉过他的小玉的手,握在掌中,言语中亦有所指:“尊主她不会有事,你一直好好的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了。”
“嗯。”楚玉乖巧地点头,目光却依旧不时地落在一身鲜红嫁衣的段云笙的身上。
但见段云笙悬空落在鸣焱的面前,在她停住身形的同时,足下徒然生出一层冰面挡住了底下红莲业火的滚滚火焰。
只是她现在身中伏仙草,还被玄天钉所限,能释放出这点仙力已然耗去了她全部的力量,站在冰面上的身影也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被烧红的铁链绑在玄铁柱上鸣焱蓦然感到一丝清亮,双眼艰难地撑开一丝细缝,那双碧玉一般的眼眸中,就倒映出了那个他时时想念的人影——她正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从晶莹的冰面之上,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在笑,被灼气烤干的嗓子中发出又轻又涩的一句:“你……回来了。”
“嗯。”段云笙微微笑着走向他,将强制突破伏仙草的效力而涌上喉咙的血咽了回去,上前握住他被折磨的瘫软无力的手,轻声道:“鸣焱,我回来了。”
“真好。”鸣焱虚虚探出覆满着蛇鳞的一只手,慢慢摸上她的面颊,抹去她眼角泛出的一点眼光:“只是我……没能遵守住我们的约定……没有照看好晁,晁奇……”
听着鸣焱的话,晁奇平日没有半点正经的模样便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眼角的泪光瞬时化为一颗泪珠滴落到鸣焱的手背之上。
“我知道,这不怪你。”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尽力维系着微笑。
“你也,不要难过。”鸣焱望着她,用尽仅剩的力量扯出了一个笑容,“还能……再见你一面,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我救不了你,我只能……”段云笙哽咽了一下喉咙,胸口就像是千斤重物所压,让她张着口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我明白。”鸣焱拉着她的手的手掌微微握紧了一些,“你……动手吧。”
他了解殷九玄是什么样的人,若非是为了要他的命,殷九玄是他放她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鸣焱!”段云笙的眼泪不断的落下,可她又能说什么,只能一再的与他说“对不起”。
鸣焱虚弱地冲她,笑了笑:“其实我活了那么久,早就……腻了,能……死在你的手上,我,高兴。”
无尽的痛楚在这一瞬刺穿了她的心窍,她闭目伸手抓住缠绕在他身上的已被业火灼红的铁链,将晶莹的冰体覆盖在烧红的铁链上,然后奋力一拉,在一片“喀嚓”声中,方才还被烧的火红的锁链,瞬间便碎裂成一节节的铁块。
锁链碎裂,鸣焱的身子顷刻间便失去了支撑,瞬间倒落下来,被她牢牢搂进怀中。
随着她的身周慢慢亮起浅青色的光芒,她怀中的人影也慢慢失去重量……
“其实我偷偷去过……自哀山”他伏靠在她耳畔轻声说道,“那儿山顶上有一颗古松,我一直想站在那颗松树下等、等你……”
“我知道。”她吸了吸气,悄悄地告诉他,“我曾梦到过,你在那颗古松下等我回去。”
“你……真好。”他靠在她的身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化为点点萤光散开,“你要记住,你是……这世间最好的……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鸣焱?”段云笙轻轻的唤了一声,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沈青绪的模样。
他也曾一再地告诉她,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从前她不懂他为何总是这样的说,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只是想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沈青绪,鸣焱,他们因自己而死,却都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啊……”她看着怀中飘散开去的点点萤光,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心口,难受到想要将自己的心从再也无法承受的胸口中挖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不怪她,为什么至死都不怪她!
而她又为什么如此无能,重要的人,她为何一个都守护不了?
所有的念头,懊悔、戾气、愤怒、无力疯狂的撕扯着她的身心,她心中的所有都在这一刻崩塌,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直到当那些情绪悔恨将她溺毙之后,她才觉得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的心也随之冷静了下来。
她望着面前渐渐消失的萤光,让指尖的黑砂伴随着萤光一同随风远去。
“再也不见。”她低低的对他说道。
鸣焱身上有她曾经给他的聚灵珠,只要不是被红莲业火焚烧到灰飞烟灭,他便可以重生。
而在这个期间,仓仆会一直陪着他,保护着他。
只是鸣焱有机会重生,可她却不想活了。重生的鸣焱不会记得他们以前的事,而她也不想再一次次的重复同样的悲剧。
她抬头望了望依旧热闹绮丽的妖都的天空,忽然笑了一下。
到头来,她终究还是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牵挂,也不想让自己的来世再遭受这样荒诞无稽的命运。
她想,脚下的红莲业火或许就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阿娘,我好想回家……”
她望着天空喃喃,终于解开了用早已枯竭的仙力强行支撑着的冰面。
只可惜她早已没有家了。段家已毁,就连所有的亲人都被她亲手抹去那一世的记忆,这天地间早已没有了她的归处。
“罢了,都一样……”
她闭上眼睛,如一片迅速枯萎的红叶一般,落入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之中,顷刻便被高高蹿起的火舌吞没……
第27章 他不舍?!
“阿皎!”
原本在高台之上冷眼看着段云笙与鸣焱道别的殷九玄, 乍然看到这一幕,脑海中轰得一声炸开。
在段云笙抱着鸣焱,如此情难自抑制为着这条鸣蛇流泪的时候, 他心里如被毒蛇爬上心口般难耐,难忍想要把她拘回身边,将她关到谁也见不到的地方的冲动,想要叫她永远不能再如此为旁人落泪。
只是他心中方生出这样的心念, 脑海中便一再浮现她方才那声决然的冷笑。
莫名的不安和心惊,让他僵持在原处,不敢轻易动手。
就像是那日, 他见她坐在窗台之下,柔静美好却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那一刻,他心中莫名的一窒。
这种感觉或许就是所谓的患得患失。
他只好竭力克制心底嫉妒和刻毒,一再对自己强调,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就当是放任她一次,为了她退步一次。
等这一切都过去, 只要那条低劣的鸣蛇死了, 她便,便只属于他一人了。
只要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他便不再去计较她为那条鸣蛇流过的眼泪, 也可以为帮她取出身上全部的玄天钉。
只要她是他一个人的,即便她只是虚情假意,他也认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让他所有的理智瞬间崩盘的一幕发生了——她身上还穿着他特意寻来的与记忆中她曾穿过的那一身一样的嫁衣,可她却那般毫无留恋地就解开了脚下的仙术凝结成的冰面, 坠入熊熊蚀人的红莲业火之中。
她竟然想死,她为什么想要死,她怎么可以想要死?!
万年之前的婚礼上,他要杀她,她不肯死,现在她却如此毅然决然的在他们的婚礼之上赴死!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那条卑贱的鸣蛇?
他不解,可也没有时间让他去想明白这一切。
此这一瞬,他的心中唯有一念,那便是她不能死,他绝不让她就这样死去,他不允许她就这样死去!
发疯似的念头瞬间便淹没了他,他甚至都不曾考虑这小小的妖宫能否承受住他化出真身之后震天撼地的真龙之气,便化出真龙之身俯冲下高台,冲入了那红莲业火之中。
一时间这旷荡的广场之上龙气大盛,一些修为略低的妖,都被这股龙气所震慑得显出了原形,更有修为不够的妖怪,当场就被这股气魄的威压震得七窍出血,几近暴毙。
眼看这股气势已要波及到自己身边的小玉,黎闻想也没想,立刻化出了白蛇的妖身护住了身边的她。
楚玉看着身周那些经受不住这足以撼动天地的妖龙之气的小妖们一个个的倒下,有些甚至当场爆体而亡,心中已是惧骇无比。然而就在这她以为自己也难逃厄运的,满是心惊的时刻,黎闻却用他蛇身围卷住了她,将她护在了蛇身之中。
眼看着黎闻挡在她外围的身体被这龙气生生掀起片片的蛇鳞,雪白无瑕的蛇身顷刻间到处都是片片血痕,她心里五味杂陈,复仇的决心在这一刻有了一丝动摇。
殷九玄冲入红莲业火之后,便立刻卷起了已被火舌包围的段云笙,便化为一道狂啸的黑风撞入了毋吾宫,只留下这仿佛经历了腥风血雨一般的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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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毋吾宫内殿后,他挥手扯去了中央宽大的黑玉榻上的纱幔和所有的织锦软罗,将段云笙放在了露出冰冷的黑玉床体的榻上。
此刻她身上燃烧的火焰早已被他的龙息扑灭,但那些被灼烧过的伤痕的边缘,却依旧闪着火星在她的躯体之上蔓延着,慢慢吞噬着周遭尚好的肌肤,仿佛都要将她整个人都化为一躯发红的乌炭,然后焚化为点点灰烬之后方能熄灭。
红莲业火余焰的火光在殷九玄暗金色的瞳孔忽明忽灭,他无声地站在床榻边冷眼看着如此狼狈的她,想起她决绝地坠入红莲业火的样子,突然就发狠一般伸出手掌,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为了一条鸣蛇,就为了一条鸣蛇!
他将所有愤恨都倾注于手掌,似乎想要将她心中这些叫他难以容忍的想法全部捏碎。
可当他的手掌真的触碰到她被红莲业火的余烬灼烧发热的脖颈时,他却又想起了她在夕光下柔美的一幕,如此脆弱纤细,就好像他此刻捏着的细颈,只要他稍稍一用力,一切都会化为烟尘。
她从未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
在他的记忆里,她似乎永远都不会低头,永远都不肯服输。哪怕是咬牙切齿地与他做戏,哪怕是全身颤抖的被逼上绝境,她似乎一直都在想要如何活下去,要怎么逃出去……
这样的她怎么会想要死?
殷九玄恍然一怔,眼中竟生出些茫然。看着她万年也未曾变过的脸,目光触及早已刻入她眉宇的那淡淡肃冷时,他握着她脖颈的手忽然就如反射一般松了开。
那双看到自己便会弯弯笑起的眼睛,没有了。
那么,那个眼中永远带着笑意,望着这世间如同望着珍宝一般,心心念念想着要和他一起看遍这世间所有的美景的人,还在吗?
殷九玄心中突如其来的感到一阵慌乱,猛地将床榻上的人抱入怀里,将她的脸抵在自己胸口,竟似哀求一般说道:“你别死,不要死好不好?”
他喃喃着,让她与他的肌肤相贴,将她身上的红莲业火的余焰过渡到自己的身上。
那些干裂发黑的灼斑边缘的暗红火光,一点点的燎开他身上的衣物,爬上他那苍白到略显病态的身躯,然后慢慢地蔓延开去。
当那些火光攀燃上他的躯体时,如被炮烙一般的火辣刺心的疼痛便从肌肤钻心而来。
身体就像是被无数烧红的尖细针球滚过一般,从肌肤一径灼刺到五脏六腑,每一针都带着能烫熟血肉的热辣和剧痛。
他身上那些被余焰燎过的肌肤的表面,立刻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玄青色的龙鳞。
许久之后那些火星才被他身上的龙鳞控制住,慢慢在他的身上暗了下去。
他与传世神祖同出一源,有龙祖之鳞保护,红莲业火本伤不了他。但他这次却是直接将业火的余烬渡到了自己的身上,即便不会致命,但那刻骨一般的疼痛却分毫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