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原来都是因为你!”说着说着,鸣焱突然从藤椅上坐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段云笙,“我就说殷九玄那老东西,被封印之后,留在人间的不过是一缕影子罢了,怎么会如此厉害。原来是你这小丫头的前世,不知好歹破了北方封印,才让殷九玄恢复了现在的力量。老子本来是想借此机会好好寻寻那老东西的晦气的,没想到差点被你害死!”
段云笙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年小离所撞破的封印应当就是封着殷九玄的四方封印之一。
但若真是如此,小离一个凡人,又怎么能闯入有四方帝君镇守的神山,破除封印?
只可惜,她的脑海中只有殷九玄灌输给她的十世之前的记忆,无法知道当时小离真正的想法。
于此同时,鸣焱也回过味来,不由问道:“这不对啊,你确定你那前世,真的只是一个凡人?”
段云笙点了一下头:“至少从我有的记忆来看,小离确实是个凡人。”
而后,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罢了罢了,管他如何,反正现在我也打不过那老东西,以后就不去自寻晦气了。”鸣焱摆摆手,潇洒往身后一靠,还顺便劝段云笙道,“我劝你也不要白费力气,杀又杀不死,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藏起你体内的妖气,多过几天安生日子,看那老东西的样子,不像是会轻易放过你。”
他这好好的话说出了一派风凉话的意味,反倒惹得段云笙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既然自知打不过殷九玄,还去找他晦气,是因为蠢吗?”
“你才蠢。”鸣焱一撩红袍起身,两大步走到段云笙面前,双手叉腰,俯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道,“老子那是以为他不过是个影子,知道他虎落平阳,我自然要好好欺负欺负他,哪晓得你这小仙的前世竟能搞出这种事来,说到底还是你的错!”
看鸣焱一脸正经,再听他理直气壮地说殷九玄虎落平阳自己要去欺负一下的样子,段云笙憋着笑问道:“你可知虎落平阳后面半句是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你骂我是狗!”
鸣焱瞪起眼看着她,却见她噗呲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鸣焱看着她的笑颜愣了一愣,然后就转过了身,哼哼唧唧地坐回了自己的靠椅上,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问了一句:“今日如若我没有救你,你是打算与殷九玄同归于尽了?”
“没有,我从未想过要死。”段云笙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但对他的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我敢那么做,是因为我知道殷九玄不会那么轻易让我死。”
“什么意思?”
“你信不信,即便我为了杀他而燃烬仙元,他也会不惜自损修为救我,他恨我,要我生不如死,哪会如此轻易放过我?”她的语气中透着讽刺,“我当时是想,在我耗尽仙元重伤他,他又损耗自身救了我之后,我再杀他,是不是会容易一些?”
鸣焱闻言,猛地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淡淡的眼神之后,又迅速转了回去。
“女人还真是招惹不得。”
他闭着眼对着洞府镶嵌着夜明珠的穹顶哼了一句,眼前却浮现出了她方才那一笑的模样。
第3章 断骨之痛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段云笙在一片铺天盖地的红帐中醒来,她扶了扶额,望着眼前熟悉却陌生的一切,心觉得哪儿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来人走至她身边便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低柔地问她:“累吗?”
一片说不出的混沌之中,段云笙只觉得自己藏在宽大的喜服衣袖中的指尖轻轻颤了一颤,可心中却仍是茫然一片。
她睁眼望着男子模糊不清的面容,嘴唇翕动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任由男子一点点吻上了她的眼角唇边。
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种混杂着无力而暧昧的混乱所淹没,拼尽全力举起手臂,却发现周遭的一切又变了。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被轻软的绸绑缚,而眼前也只剩一片昏暗,只有从蒙着双眼的黑纱间,能隐约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高大朦胧的人影。
“你……谁?”她气若游丝,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问话。
面前的人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向着她近了一步,那人身上的体温便隔着薄纱侵袭而来。
或许是因为被蒙着双眼的缘故,她的触觉变得更为敏感。
来人身上喷涌而来的热气,让她感到不安,她挪动着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的赤足步步后退,最终被逼到一根冰冷彻骨的玉柱之上,背后突如其来的刺骨的寒意,让她的身子微颤。
她正想逃开,却又被那人堵住了去路。
他欺身上前,将她压在玉柱之上,身体相贴传来的热气变得更为焦灼霸道。
但就像是故意的一般,这股热气虽霸道却无丝毫暖意,反而叫她夹在身后的酷寒与这股灼热中备受煎熬。
痛苦带来的汗水很快濡湿了她的乌发,她的思绪也在这折磨人的痛苦之中稍稍清醒了一些,但也终究也只是暗夜中的萤火罢了。
“你究竟……是谁?”
她奋力咬破了唇,才勉强让自己说出这样完整的一句话。
可她得到的答案却只是男子的一声轻笑,他一抬手便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束缚在缠绕在玉柱的铁链之上。
而后他又俯身挑起她被虚汗浸湿玉白色的下巴,用舌尖品尝了她唇上的鲜血之后,突然就紧紧地搂住她微颤的身躯,将头埋进她细白的颈间,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他的骨血之中。
段云笙感到窒息,却又无力挣扎。
交缠的青丝很快被她浸透薄纱的汗水打湿,黏连在二人身上。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之际,男子却突然松开了她,低下头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锁骨,然后伸出冰凉的手指温柔地抚摸这寸无瑕的肌肤。
“你爱我。”男子突然在她耳边轻语,然后用指尖在这绝美的锁骨上轻轻一按,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她身体紧绷,双目睁圆,断骨的剧痛立刻将她从一片混沌中拉回,敷眼的黑纱掉落,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殷九玄!”睁开双眼的段云笙轻哼一声,伸手捂住自己的左锁骨,立时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是怎么了?”方才离开片刻出去找些小妖打牙祭的鸣焱,刚进洞府便看到了这一幕,再看段云笙身上妖气冲天,不觉大惊。
段云笙没有立刻回答鸣焱,也不顾自己嘴角的血迹,颤着手指便化出一枚冰针,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窍之中。
妖气立时散去,段云笙这才抓住了鸣焱的手,咬牙道:“快走!”
回过神的鸣焱,便立刻抱起她飞出洞府。
“对不起,毁了你的藏身之处。”段云笙靠在鸣焱的怀中,有气无力地说道。
鸣焱低头看了她一眼,她此刻虚弱的像是山林间即将褪去的一抹月光,冷冷的却莫名叫人心疼。
“算了,老子纵横三界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么个窝。”
“谢谢。”段云笙微微阖着眼,“只可惜我已经把以前的仙体烧了,否则倒是可以让你饱餐一顿。”
鸣焱一怔,想起自己确实提过几次吃神仙的事,不觉笑道:“哎,你这小仙子,真是……”
“我暂时用冰针封住了殷九玄的妖气,但被发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你走吧,没必要受我牵累。”段云笙无力地推了推鸣焱的胸膛,浑然没了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气势。
不知怎么的,鸣焱看着这一幕,心中竟只浮现出“任人宰割”这四个大字。虽说眼下这小仙子的话十分有理,他确实没必要为了这么个小仙冒险,但一想到把她丢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万一遇到了什么好色的野妖……
鸣焱烦躁地甩了下头,反而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了一些:“与其把你丢在这种地方便宜了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妖,倒不如就让老子吃了你,还能祭一祭老子的五脏庙。”
段云笙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就闭上了眼睛。
鸣焱见她呼吸渐渐平缓,又看她一只细白的手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心中竟颇为畅快。
待段云笙再次醒来时,她已在一间打扫干净的客房之中。
窗外头是沿街商贩的叫卖声,房门外则是来往的人声和小二的招呼声。
她掀开身上的棉被坐起身,看着房中的木架子床以及简单朴素的木柜桌椅,心里竟感到了一丝温暖。
虽说她自幼锦衣玉食,但这点对人间烟火之气的思念,却始终都藏在她的心底。
“你醒啦。”鸣焱推门进来,见她坐在床沿上发呆,便上前问道,“怎么了?”
“没事。”段云笙先答应了一声,才摸了摸自己锁骨上覆盖着的贝色的蛇鳞,抬头对鸣焱道了声谢。
“那是我的腹鳞,可止你仙骨断裂之痛,也能暂时压制住你身上殷九玄的妖气。”说着,鸣焱又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心窍里的冰针用不上了,我便取出来了。”
无论是去冰针,还是植腹鳞,都难免会有肌肤上接触,按说以他鸣焱的个性绝不会在意这些,但面对段云笙的时候,他却就是有些心虚,还有些怕她会因此翻脸。
可不想段云笙却只回了他两个字:“多谢。”
她知道他此举是好意,自封心窍本就是自损修为的无奈之举,更何况修行万年,她若连这都看不破,还用世俗名节的观念看待他为自己治伤去针之举岂非可笑?
见她如此坦然,鸣焱也暗自松了口气,转身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时,目光却不小心扫到了她脖颈上青紫的淤痕。
到底也是上古的妖兽,有些事不必她说,看一眼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看她一句话也没说,双手捧着茶杯,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有些心疼。
如殷九玄这样的大妖,哪怕只是留了一小片妖元,别说是一般人,就算是修为了得的仙神,要夺其身借体重生也并非难事,更何况只是控制其心绪,借妖元之力化出实形,对她施加暴行……
况且殷九玄本体妖力越强,留在她体内妖元的力量也会越强,如今的殷九玄虽只恢复了部分真身的力量,但这世间也已难有其敌手。
以她仅万年的修为,靠自己压制住妖元的力量之余,还能一路斩杀从镇妖塔中逃出来的妖物,除了天赋,其心性之坚韧更是罕见。
难怪当时这小丫头见了自己,不躲不跑,还一心想杀了自己。
“小妮子这是艺高人胆大呀~”鸣焱坐在条凳上,枕着双手背靠着木桌,看着她感叹了一声。
“什么?”段云笙放下水杯,看向他。
他笑笑:“没什么,想出去走走吗?”
段云笙扭头望了一眼支起的窗台,听着街道上喧杂的人声,最终点头嗯了一声。
此刻的鸣焱早已幻化为凡人的模样,一头青丝松松地束起,眼瞳乌亮却透着散漫,身上的袍子穿得也是随意,只是偏生长着张好看的脸,就是这般懒懒散散却也有些说不出的风致。
这样的他与不染纤尘的段云笙行在一处,竟有些奇妙的般配。
正如卖胭脂的大婶所言,小娘子一看便是能持家主事的,而这小相公就是年轻散漫些,但瞧着就会疼人,必是事事都听娘子的好夫婿。
段云笙闻言只是尴尬地笑一笑,避开了旁人打量的目光,倒是鸣焱满脸春风地买下了大婶手中的水粉,还一个劲儿地说道:“婶子真有眼光。”
那大婶立时双眼笑成了一条缝:“那是,你婶子见过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还多哩。”
段云笙这辈子做人的日子并不长,大部分的时间还生活在后院之中,修仙之后更是不再过问人间凡几,如今突然站在这热闹的人情俗世之中,一时竟不如眼前从未做过人的妖来的游刃有余。
趁着段云笙发愣的功夫,鸣焱将那盒不算精巧的胭脂塞到了她的手中。
这一路逛下来,他就发现她看着这些小玩意儿时,眼睛亮亮的分明很喜欢,但却连摸都不敢去摸一下,即便有商贩将东西递到她面前,她也只会克制地避开。
一个杀妖时眼都不眨一下的人,却在这最简单的人际交往中显得那么生疏无措。
鸣焱用余光瞧着她把那小粉盒揣在手心,一路上都低着头默默地看着手中粉盒的样子,只觉得从前自己手下那些风骚的蛇妖说的也没错,女子确实是比男子可爱许多。
这偏僻的江南小城的街道并不长,二人很快就沿着街走到了城门口。
这土城门外还有一条护城河,浅浅的,二人沿着河走到一座小亭子中坐下。
段云笙的手中还揣着那个胭脂粉盒,她悄悄看了一眼鸣焱,见他正望着亭子外的一颗垂柳,才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收了起来。
鸣焱早已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只是假装没有看见罢了,待她收好了东西,他才勾着嘴角对她说道:“要下雨了。”
段云笙顺着鸣焱的目光仰头看向亭外的天空,就见原本艳阳高照的天,转瞬便变了颜色,不消片刻便窸窸窣窣的下起雨来。
她望着亭外的雨水,落到护城河上,在河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心中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宁静。
这些年来,她的心里始终压着殷九玄的阴影,让她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和懈怠……
“我都快忘了人间是什么样子了。”她轻声叹道。
“你要是喜欢,我们便到处去走上一走。”
“我们?”段云笙猛地扭头看向鸣焱,在对上鸣焱慵懒闲逸的眼之后,又默然转回了头,“我很感激你帮我做的这一切,但你我并非同道……”
“你怕殷九玄发现会连累我?”鸣焱直言打断。
段云笙垂下眼眸,看着从亭檐上滴落台阶的水珠:“你我本就仙妖有别,况且殷九玄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你本可逍遥人间,何必趟这趟浑水?”
说话间,段云笙已从乾坤囊中取出一物:“此物乃我当初重炼仙体时所得,据说有聚魂魄塑肉身之效,只是需以使用者自身精血滋养,我放在身边也没有什么用,就当感谢你这几日为我所做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