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冲着说话的姑娘一笑,“我自是无大碍,多谢柳姑娘关心。”
被昭昭称作柳姑娘的再次开了口,“我还听说是岳千户亲自带人去郡主府中查案,什么样的贼值得岳千户出马的?”
这话一出,三公主面色愈发难看。
昭昭瞥了三公主一眼,才慢慢悠悠说道:“柳姑娘这话是何意?”
“北镇抚司要派何人查案,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还是柳姑娘觉着,我府中进了贼这样的事,不值得官府来人查查?”
“看来倒是我大惊小怪,就算进了贼,也不该惊动官府。”
柳姑娘脸忽然涨得通红,忙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郡主误会了。”她原是想着在三公主面前,昭昭不敢多说什么,不想人家直接就将话给顶了回来。
三公主冷哼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青黛拉了拉袖子,青黛附在她耳边道:“主子,您冷静些,您不是还要问郡主话吗?”将人给得罪狠了,瞧此刻郡主的态度,只怕会碰个冷钉子。
三公主忍了气,却还是忍不住话中带刺道:“表妹说话还是和气些吧,柳家姑娘不过是关心你罢了。”
“咱们还是听曲儿吧。”
听的这怨气十足的话,昭昭只是一笑,端了茶朝那位柳姑娘举杯后,轻抿了一口,随着众人听着伶人奏乐声。
她是怡然自得了,三公主却是咬牙切齿,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都快将手掌心给掐出了血。
曲终人散时,三公主将闺秀们都给打发了,“表妹留步。”
看着三公主不善的眼神,昭昭暗自叹了口气,兜了这么大一圈,她这位三表姐原是为了请她才设了这一场宴。
三公主遣退了周遭宫人,若非是青黛在旁宽慰,她想必是丝毫客气都不会给昭昭留。
昭昭微微颔首,“不知三表姐留我有何事?”
三公主冷冷道:“你那日突然出现打断我和阿晏。”
“是因为你也喜欢阿晏,对不对?”
昭昭不咸不淡道:“三表姐想多了,我那日只是恰好路过罢了。”她说的是实话,若非是路过,谁会愿意插手别人的闲事。
三公主一恼,再不顾青黛在旁轻扯她的袖子让她冷静,直截了当道:“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打阿晏的主意,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在长安是个什么处境,你的婚事是我父皇说了算。”
“你最好识相,安生的待在你的郡主府,不许同他有来往。”
郡主府同顾家别院一墙相隔,三公主日日都觉着心中不安。
今日她定是要让昭昭知道,什么人是她不能招惹的。
青黛脸色大变,加重了语气在三公主耳边道:“主子,慎言。”
昭昭抬起头看她,不解道:“我虽不喜欢顾世子,可此事同顾世子不答应表姐并无关系。”
这世上的人,果真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情这一字困住。
昭昭自己这几日心中就像是罩着云雾一般,此时此刻,她从三公主眼中看见的情痴怨嗔都太过深刻,她有些突破的感悟,这份感悟却转瞬即逝,她还未抓住就消失不见。
她这话激得三公主怒气更甚,“你再说一次?”
昭昭抿了抿唇,暂且先放下了自己的心事,对三公主也认真了起来,“表姐既然这么喜欢他,可有请求舅父为你同他赐婚?”
三公主就像被突然点了哑穴一般。
昭昭见她如此,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想必舅父是没有答应表姐。”
“表姐为何不想想舅父为何不答应你。”
昭昭还有许多话想说,说出来或许日后三公主再不会同她纠缠她喜不喜欢顾世子的话,可一见三公主此刻神色悲戚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她心里头竟然又起了几分怜悯之情。
兴许是见三公主为情所困的模样,有那么点儿可怜。
也兴许是她自己,好像也是如此。
那些话在她嘴边绕过了一回,便吞回了肚子里。
她起身颔首道:“表姐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这回,三公主连让人送客的话都不说了。
回了郡主府,子桑采方憋不住话说道:“主子,你今日在韶华殿说的那番话,可太解气了,怼的三公主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
三公主又是让人轻慢主子,又是让人在宴会上对主子挑刺,若是别家小姐早就被三公主拿捏的抬不起头了,可主子是凉州的郡主,是凉州的天空上最耀眼的那颗明珠,怎可能让人轻易的就让人拿捏住了。
昭昭解着头饰,苦笑道:“我那番话,也并非是为了怼她。”
她要是真心想要怼三公主,只需一句顾世子不想尚公主不过是因为并不喜欢你,就能将三公主彻底给击溃。
子桑采拿过发梳,还有红绳给她编发,一边叨叨着她的不解,“主子,你说三公主既然这般喜欢顾世子,皇上为何不干脆随了她的心愿,就算顾世子活不了两年了,三公主至少可以也能过几年快乐日子。”
昭昭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忽而想起了昨夜同岳千翎站在廊下时的谈话。
她原本期待的反应,岳千翎却并没有给她。
片刻后她才轻轻张了薄唇:“谁知道呢?”
编好了头发,昭昭让贺岚进来,递给他刚写好的笺子,“你去隔壁传个口信,便说我想同顾世子见上一面。对了,别走正门。”大抵今日刚听了三公主的心事,她一时竟有些心虚,不想同顾淮牵扯颇多。但她又疑惑,她又不是心中有愧,为何又要心虚呢?
可她有些话,是要同顾淮当面说说。
贺岚点了头,他没有子桑羽那般敏感,若是子桑羽在此,定会立刻开口阻拦,可惜贺岚立马就出了郡主府,从院墙上翻进了顾家别院的后院里……
与飞廉四目相对。
飞廉立刻警铃大作,他自然是认得贺岚,还颇有几分心虚。
贺岚原是做好了会打一场的准备,见飞廉握着刀待在原地没动,他忙道:“想必你就是飞廉小兄弟,我非贼人,我是隔壁郡主府之人,郡主差我来给顾世子传个口信,这是我家郡主的亲笔。”
飞廉见他竟知道自己是谁,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头,方带着他去了。
飞廉做了亏心事儿,路上忍不住问了,“你怎么知道我是飞廉?”
“你同子桑统领形容的一样。”贺岚知道他是顾淮亲信,便直接开口道。
飞廉一惊,那个子桑羽果真是不可小觑。
他领着贺岚见过顾淮,等贺岚一走,飞廉才道:“主子,郡主果真猜出来了昨日我们出了手。”
顾淮看了他一眼,“这有何奇怪。”
昨日隔壁去往北镇抚司报案时,顾淮便明白他们帮忙抓了那黑衣人,不过是多此一举。他原是想要提醒邻居,有人在窥视还是小心为上,不想邻居只是做局会做到那般地步。
飞廉抬头看了顾淮好几眼,方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您真要在那日见郡主?”
好巧不巧,隔壁郡主竟约了大少爷忌日那日同顾淮相见。
飞廉原想提醒,却没想到顾淮答应了。
顾淮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在刚写好的祭文之上。
他一年比一年不知该如何同深埋六尺之下的那个人说话,祭文上寥寥数语,便是他这一年所有心事。
飞廉不再扰他,出门专心准备起了祭祀一事。
又过两日,一辆不起眼的青釉小车离开了郡主府,驶向出城的方向。
子桑采第三次撩开帘子朝外头看,不解道:“主子,你说顾世子为何约咱们到那种地方相见?”这条路怎么看都是荒僻得很,再往前走,她好像还瞧见了孤坟。
“去了不就知道了。”昭昭也想不明白,顾淮总不能是为了同她避嫌才选了这样一处地方。
昭昭心中一动,“你那日同我讲过顾世子之事,你可还记得顾世子的那位兄长是何时去世的?”
子桑采努力的回想了片刻,“婢子也不记得具体时日了,只记得顾家大少爷是因为冬日里落水,方才没了性命。”那日宫女们简直是事无巨细的将顾世子的故事同她说了一遍,而她向来出了昭昭的事,别的事也记不住多久。
昭昭微怔,可不就是这个时候,看着窗外景致愈发清冷荒凉,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等车夫将马车停下,“主子,咱们到了清茗草舍了。”
昭昭走下马车,看见那处挂着清茗草舍四个字的简陋小院,还有小院旁的一片松柏,她开了口,“阿采,你将那件素色披风取给我。”
子桑采虽不解,却也照做。
等昭昭换上披风,将衣裙遮住,方叩了院门。
院中只有一位老婆婆,见了她来,忙道:“贵人请进屋稍坐,少爷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昭昭抿了抿唇,她都已经来了此地,也没道理佯装不知,“阿婆,您替我指个路吧,我也想去……”
“上一炷香。”
第20章 天地广阔 你将真心给了别人,别人却并……
冬天总是与清冷孤寂这样的词有了联系。
四面被雪覆盖,只这一处浮雪扫去,露出孤坟一座,坟前连墓碑都未设,一缕青烟自坟前徐徐向上飘远。
坟前静静伫立一人,着一身素衣,他许是身体不好,肌肤带着点儿病态的苍白,一身素衣衬得更甚。
他不言不语站在坟前已经许久,铜盆中的纸钱一点点儿被火卷噬,黄色火焰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盆黑色灰烬里,红色火星子倒映在他瞳孔中,明明灭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缓地脚步声,终于让他转了身。
昭昭止住了脚步,看着眼前人,还有那座无碑坟墓。
眼前人不曾言语,那双天生就含笑的深情眼,此刻竟叫她觉出了其中浮起了一丝茫然,许是眼前人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
她想,她是出现的太过唐突。
可是她既然已经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就算与墓主平生素未谋面,也算有缘,点上一炷香也算是全了这份缘。
她捂住嘴轻轻咳了一声,方走上前去,她微微抬头,看向眼前比她高上半头的人,“我是想来上炷香。”
眼前人微怔,随后唇边浮起点点笑意,侧身让过,“好。”
昭昭便蹲下,就着香烛的火光将三支香点燃……
早夭之人,进不得祖坟,只孤零零葬在这一片山野之间,想想埋于此地之人也是寂寞的很。逝去之人长眠此地,活着的人见着此情此景,又该是何种心情呢?
她静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对方却开了口,“多谢你来看他。”
她便偏头看向身旁人,对方神色早已不见悲伤之意,一片清明。
昭昭抿了抿唇,“抱歉,我不知今日是你兄长忌日。”她但凡多打听一二,就能换其它日子同顾淮相见。
顾淮温和一笑,“无妨,年年都只有我来看他,今年多了一个人来看他,想必他也很高兴。”
他刚说完这话,坟前青烟袅袅,忽而轻风吹过,青烟就顺着风儿打了个转儿。
顾淮弯了弯嘴角,笑意却很快又淡去。
“顾世子节哀……”
昭昭手指轻轻抓着披风摩挲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却在看见顾淮平静神情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忽而就明了,眼前这个人,已经在此经历过十一年,同墓中人阴阳相隔的日子。
这世上,死人不能复生,只有活人会一直重复着与对方的共同回忆。
那些安慰人的话语,在此刻好像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没有半点用,甚至算得上是戳人心窝。
她同顾淮的关系,也还没有随意到揭人伤心事的份上。
果不其然,顾淮闻言浅笑道:“他已经离世多年,我也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就代表着,时时刻刻能想着这本该同他一起长大的,血脉相连的男孩,每一年,每一日会长成什么模样。
那如何能忘呢?
顾淮微微垂下眼,看向她温和问道:“郡主,换个地方说话?”
昭昭点了点头,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离开此地。
这里远离人烟,一眼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倒有些天地广大,渺渺无尽之意。
这倒是个好地方。
昭昭偏头看了一眼顾淮,心想大抵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天地辽阔,所以他才会选择让兄长埋葬于此。
二人走回了清茗草舍,子桑采已经帮着阿婆在院中准备好了茶炉,炉火升起,便是在冰天雪地里,露天而坐也无妨。
见他们进来,便退到一旁,留出地方让他们二人说话。
二人坐下,皆默契的不提方才之事。
顾淮煮了茶,茶叶入水之后,便逐渐舒展身姿,展露出它曾在茶树枝头时的碧绿生机。在冬季里,到算是难得的一点儿鲜艳之色。
昭昭捧着茶杯,轻抿了一口,方道:“前几日的事,多谢你。”
她没有说是什么事儿,她心中却很清楚,就算她不说,顾淮也懂她说的是哪件事。
顾淮微微一笑,坦然道:“是顾某多此一举,郡主不嫌顾某多事就好。”
他竟也坦然承认了。
昭昭倒是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你不会承认。”就算承认,至少也不应该这般坦然。
“毕竟郡主也不曾以为是顾某故意窥视郡主府。”
倒真是想到了一处去。
昭昭忽而想起,算起来她同顾淮自那日顾淮入宫替陈家求情开始,不,是从大慈恩寺那短暂的一面之缘开始,他们算是已经认识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说起来有过的交际也并不算少。
而此时此刻,却是二人头一次面对面坐着,倒是新鲜事。
她端详着眼前人,眼前人有一张艳丽的脸,天生深情眼,看人看物时总是含情脉脉,这样一双眼,千万般好,只有一点不好,便是深情总会掩盖了其它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