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巧了。
甚至连顾淮唤他阿楚时,赵成义竟没有多排斥。
顾淮可真是,赵成义那般待他,却总是在为赵成义善后。
昭昭心中感慨道,同样是在顾贵妃膝下长大,性子能这般截然不同。
思及顾淮母亲早逝,顾侯爷又有继妻继子,甚至连最亲近的长兄也溺水亡故。
就算有顾贵妃这姑母照拂,可顾贵妃总归不是亲母。
她好像有些明白,顾淮这温和性子想来同这些年的生长环境关系甚大。
这一路上,因为赵成义一直在旁拿路引上的身份取笑,昭昭有多不自在,顾淮看在了眼里,他不想让昭昭为难,便道:“假扮身份一事,郡主若是介意,我先去城外等你。”
她松了一口气,觉着空气中无形的尴尬氛围此刻烟消云散,她又能以平常心态面对顾淮。
不免轻松一笑,“我也不知阿羽准备的路引会是这样。阿楚说的那些话我并不在乎,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而且你真的不想见一见周员外夫妇吗?”
“明日咱们可要出发前往湖州了。”
关于那对善心的周家夫妇,顾淮其实并没多少兴趣了解。
世间之人,善恶皆有,善中藏恶,恶中存善,皆是人心作怪。
眼前的姑娘,大约是想要看尽这天下的人心。
可人心这种东西,他已经看够了,不想也没兴趣再看。
旁人是善是恶,与他又有何干系呢?
只见昭昭眼中含有期冀,他开口却是一句:“也好。”
昭昭松了一口气,转头去吩咐贺岚事情,没瞧见顾淮脸上那片刻的怔然。
顾淮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他这两三日不知是怎么了,仿佛他的身心已经有所失控。
这并不是好征兆。
看着周家人已经准备回府,他们便起身离开茶坊,准备跟上去。
玉琳摸了摸下巴,郡主同这位顾世子相处起来,比起同旁人可真是不一般。郡主什么时候对人这般上心过?
郡主从小到大,性格极好,同他们这群玩伴相处起来,也甚少拿出主子的派头来。
待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不分亲疏。
如今见着郡主同这位顾世子相处,玉琳可算是明白,她爹不过只见了顾世子一面,为何要交待她要好好观察这位顾世子,如今看来就算顾世子不是郡主要寻找的梦中人,在郡主眼中也是极其特别之人。
只有阿采那傻丫头因为性子太过纯良,从小被人欺负也不知,主子就对她多上了两分心,待她与旁人不同。
可待阿采好,也只是因为郡主可怜阿采被人欺负,因怜而生喜爱。
那对这位出生不俗,长相品性更是不俗的顾世子,既非男女情爱,又是因为什么才待他如此特别呢?
玉琳想不明白,打算回去之后好好的问问她爹。
*
周从良扶着发妻从牛车上下来,正要走进家门,听得身后一阵清亮悦耳的女声。
“请问二位是周员外同周夫人吗?”
周从良疑惑转身,见着一对年轻人正朝他走来。
这两位陌生的年轻人,周从良从来没在并州见过。
二人已经走到跟前,周从良迟疑开口问道:“二位是?”
昭昭偏头看着顾淮一笑,顾淮方开口道:“我二位是打冀州来并州寻亲的,听闻周员外与周夫人在并州的善举,特来拜会。”
他们二人既扮作夫妻,就得有扮作夫妻的样子。
周家如今在并州自是有副好名声。殪崋
周从良忙道:“老夫所行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这般抬举。”
昭昭见周员外丝毫不因旁人夸赞而喜形于色,心中难免对周家的观感更好上许多。
周夫人比昭昭远远瞧见时,更显得温柔和蔼,她轻轻拍了拍自家夫君的胳膊,提醒道:“老爷,哪有让客人在门前站着的道理。”
周从良笑道:“夫人说的是,二位请进。”
夫妻瞧着就感情甚好。
周家在并州本就是富饶之家,此地又不像是长安地贵又限制多,修建的房屋也极其宽敞,周家也极大,他们绕过影壁,走在观景长廊上。
昭昭将周家情况一览无遗。
而今想必是周家无心打理家宅,本该是栽种花草的花坛皆成了空地。
她还瞧见,周家的中庭竟修了一堵墙,将庭院一分为二。
她心中疑惑,想着待会儿如何问问周夫人才对。
一行人走进了待客的大厅,落了座。
周夫人早已经将座下这对年轻人打量了一回,笑问:“二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壁人。”
她心道这对小夫妻应该是新婚不久,看上去还有些生涩羞怯。
不过是真般配。
“您谬赞了。”昭昭低头一笑,宛若因被调侃的新妇因害羞而不敢抬头。
周夫人是热心人,此刻便问:“你们是来并州寻亲的,可有寻得?”
“去岁时城中被山匪闹过一回,城中不少人避去其它州府寻亲。”
“你们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寻人困难,可将要寻找之人告诉我同我家老爷,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帮。”
果真是热心肠,连她们这头一回见面的陌生人,都会主动伸出援手帮他们。
周从良也在一旁道:“老夫在此处行商多年,你们尽管告诉老夫,要寻之人姓甚名谁,老夫人必能帮你们找到。”
昭昭因着被打趣而低下了头。
顾淮余光瞥见,自然而然接过了话茬,“在下姓谢,名昀,此番同内子前来,是为寻远嫁并州的家姐而来,昨日打听过后,方才知晓她们前些日子已经避去了姐夫老家,明日在下将同内子将出发前去找她。”
“此刻前来,是特意拜访您二位。”
周员外夫妇到底是年岁大,经历多,见这对新婚夫妇确实不像是上门来寻求帮助的,周员外便道:“老夫在并州所行,当不得夸赞。”
顾淮淡然一笑,说道:“周员外何必自谦,我们未到并州前,就已经听说了您的善举。”
周家下人来请周员外去书房,周员外便起身致歉,“老夫还有事,你们稍坐,喝茶用些点心才是。”
眼见着是晌午时候了,周家也在准备着午膳。
周员外离开前,热情款待:“虽是粗茶淡饭,但请二位务必留在寒舍过午。”
周夫人也要打理家务,便安排了一处客房让他们休息。
让家中下人带他们前去客房休息。
客房就被安排在中庭那堵墙边。
昭昭轻轻扯了扯顾淮的袖子,低声问道:“你说周家为什么要在中庭修一堵墙,将家宅隔开呢?”
顾淮抬头看去,周家修这堵院墙,想必定有用意。
“您问这堵墙?”周家下人也已经听见这话,笑道,“这是我家老爷吩咐的,将咱们周家一分为二,墙那边分给了无所定居的妇孺暂住呢,有了这堵墙隔着,两方都比较方便。”
周家不止是舍米施粥了,竟连家宅都能分出一半来,免费让人住着。
“您二位休息吧,待会儿午膳时,我再来请您二位。“
“多谢。”送走了周家下人,昭昭站在房门前,研究起了那堵墙。
顾淮坐在屋中,他隐在暗处,神色晦明。
“周家竟连房舍都肯让出来,让别人免费住,真叫人钦佩。”昭昭一边感概,一边回身往屋内走。
她一眼看见顾淮坐在床沿上,屋中只开了一扇门,屋中有些暗,床前挂着的床帐随着房门外吹来的风而飘动,顾淮落在了阴影处,她看不清顾淮的眉眼。
只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弯。
她走了过去,伸手将床帐捋平,而后将右手摊开在顾淮眼前,她手掌心上放着一只玉色瓷瓶,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
“快到午时了,我们来周家前,飞廉将你午饭前要吃的药给了我,你取一丸出来,我给你倒杯水。”
昭昭想起飞廉将药瓶给她时,苦恼的神情,就觉着好笑。
“郡主,主子他不爱吃药,可这药每日都得按时服用,你们一会儿去了周家,午时前若还未出来,请您一定要劝他服药,我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服药一事着实让属下头疼。”
飞廉说出口时,昭昭都惊呆了,“他平日里用药竟还要你劝吗?”
飞廉默默的点了点头。
昭昭记下了飞廉所言,见顾淮此刻不动,就直接将玉瓶塞进了顾淮的手中,“我去给你倒水。”
她转身去了桌前倒水。
顾淮低下头,看着那手中的玉瓶,瓶身上尚且还残留着余温。
他自己的手一向很凉,与这玉瓶上残留的余温相比,宛若天差地别。
第36章 想问什么 “这也太甜了吧。”
周家厨房飘出了饭菜香。
中庭那堵墙后也有了动静, 似乎是所有人都在准备用膳。
昭昭没有心思去管这会儿是否该用午膳了。
她倚着门框,盯着屋中人的一举一动。
她不得不叹服,无论美人做什么动作, 都是赏心悦目的。
就像此刻顾淮微微皱眉,慢吞吞的用水送服那一颗黑色药丸,场景也如画卷般。
昭昭倚着门框,将此景给印在了脑海中, 她想她回去之后应该将此景给画下,定能惊呆了长安城中,那些仰慕顾淮的男女老少。
他们一定想不到, 顾淮样样都好,却像娃娃一般,不喜服药。
她这不经意地窥见了顾淮的小小缺点,不免掩嘴轻笑了起来。
顾淮似有所察觉,忽而就坐正了身子,镇定自若地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喝起来。
昭昭便看着顾淮连喝了两杯茶,似是在祛除药丸的苦味, 心中有了想法。
又有周家下人来请, “谢先生、谢娘子,我家夫人让我来请二位前去膳堂用膳。”
二人随着周家下人一同前往了膳堂,周家人已经全到了, 还有许多穿着打扮简陋的人,也正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端着食盒。膳堂最里头,正由周家下人有条不紊地分餐。
昭昭仔细看过了一眼,周家人同这些人食用的皆是相同的饭菜。
下人将他们引到一张桌前, 就有人送了两份饭菜过来,是杂粮饼并上两种小菜,还有半颗水煮蛋。
周夫人朝他们二人走来,歉意道:“粗茶淡饭,也不知合不合二位口味。”她能看出来,这对年轻小夫妻,许是出生富贵人家,可能都没见过这样粗陋的饭菜。
但是现下,周家也只能拿出这样的饭菜来招待了。
昭昭正打算开口,却听坐在她对面地顾淮温声道:“眼下时节能得一份饭菜,已经不易,在下同内子感激还来不及。”
这话听着有此耳熟。
昭昭回想起来,这可不就是今日来时,她在马车上同赵成义斗嘴时,说过的话吗?
顾淮竟是记下了。
周夫人笑道:“那就好,你们慢慢用,若是不够,还可以去前头取。”她还要招呼旁人,也不能陪着他们说太久话。
周夫人正待要离去,却听见一声,“周夫人,您等一下。”
昭昭起了身,走到周夫人身旁,小声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谢娘子但说无妨。”
昭昭便附在她耳边道:“我有些不大舒服,不知贵府可有红糖?”
她说的含糊,周夫人却立刻明白,“有的,你随我来。”
顾淮坐在座位上,端看着昭昭跟随周夫人而去,一直到昭昭回来,都不曾动筷。
昭昭端着两个粗瓷碗回来,放在桌上。
顾淮不知她去做什么,见她端了两个碗回来,不禁问道:“这是?”
昭昭将粗瓷碗推到他面前,“我用膳时,一向都喜欢喝些甜汤,所以去了厨房,煮了两碗,你也尝尝?”
“我从没下过厨,不知道味道合不合适?”
昭昭瞧着这碗黑红的汤色,不免有些迟疑,她刚刚放糖的时候,怕味道不够,就多加了两块红糖,也不知味道奇怪不奇怪。
顾淮不明所以,端起碗来,抿了一口,温热的甜腻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冲散了先前那股在他喉间残留的苦味。
他霎时就明白,昭昭这碗甜汤到底是给谁准备的。
他又抿了一口,便将碗放下,神色自若道:“味道不错。”
昭昭听他这话,放下了心,端起粗瓷碗便大口喝了一口,味道太过甜腻,仿佛黏在了她的舌头上,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她果真是糖放多了,这甜汤甜的直齁喉咙。
她将碗放下,小声嘀咕道:“这也太甜了吧。”
所幸剩下的分量不多,她又苦着脸将剩下的都喝下。
“你既不喜欢喝,就别喝了。”顾淮叹口气,递去一杯清茶。
苦着脸喝甜汤,哪里像是每顿饭都要吃上一道甜品的人呢?
顾淮没察觉到,此刻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淡笑。
昭昭喝了一大口茶,可算是冲淡了那股甜腻之味,而后小声道:“这怎么可以,我方才去厨房取糖时,厨娘还说这糖如今难得,只有周家长媳如今还在坐月子,需要养身体,尚且能用上糖。”
昭昭觉着可惜,早知道她就少用两块红糖了,还能给周家省下来一点儿。
她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失落,“看来我果真是没下厨的天分。”
这世上,就算有完美无缺的人,也定然不会是她。
想想,连她阿娘,闲来无事时,偶尔学做菜,总是一学就会。
她阿爹更是,样样都会,若是军中无事归府,还会亲手给妻女做上一桌菜,以补不能陪伴左右的缺憾。
怎么到了她这儿,她连一碗简单的糖水都煮不好呢?
顾淮默不作声地端起了被他放在一旁的粗瓷碗,镇定自若地喝完,方道:“我觉着味道刚好。”他放下碗,半点儿没有露出异常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