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飞廉的少年郎飞快地叮嘱了一句,“少爷记得用了药再歇。”
这间寝居,又重新回到了昏暗之中。
顾淮看着桌上那碗黑的不见底的汤药良久,久到它再也没了热气,方才嫌弃的用勺子搅动了两下。
第4章 风云初现 你跟了一路,不累吗?……
陈家的事,就像是闹了一场笑话,在长安热闹了好一阵子。只是不光是陈家在长安出了一回名,昭昭的名声一时之间也算是在长安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更有甚者,知晓了顾世子入宫为陈家求情,而阿罗郡主也替陈家求情的消息,编排了好些阿罗郡主一见顾世子便心生爱慕,是以这才会愿意原谅陈家的失礼。
流言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偏偏所有人都觉着理所当然。
“这是自然,阿罗郡主自凉州来,凉州是个什么蛮荒之地,自是没有顾世子这般的神仙人物,阿罗郡主对他一见倾心,自是应该的。”
这样的话,人人都在说,人人都觉着没错。
这话传进了昭昭的耳朵,昭昭哭笑不得,“这算怎么一回事。”
她与那顾世子拢共就说了不到五句话,怎么就对顾世子一见倾心了?
陈家的事,她从头到尾也不过是顺着太后的意思行事,哪里就是因为顾世子的缘故了?
难不成满长安,就不能有人不喜欢那顾世子了吗?
子桑采愤愤不平道:“阿兄还说,街头巷尾的茶坊里头都在说这事,若不是主子你吩咐不要轻举妄动,阿兄都想立马将这群诽谤主子清誉的刁民给狠狠教训一回。”
“
那顾世子是个神仙人物不错,便连她那日看了一眼顾世子,都会忍不住脸红心跳,可那群刁民怎么就编排上了她家主子呢?
明明她家主子对那位顾世子可是丝毫不感兴趣。
“主子,干脆还是让阿兄好好收拾那些乱嚼舌根的碎嘴子一顿,让他们不敢再胡言乱语。”
子桑采气的不行,这些人又不是亲眼所见,怎么就能随意议论她主子。
昭昭不想多生事端,而且这流言蜚语传上两三日,若是愈演愈烈,自有人会出来阻止,“罢了,此事不打紧,你去告诉阿羽,让他约束下属,不许因此事与旁人起冲突。”
“可是主子……”子桑采还想说些什么。
“郡主,韶华殿青黛求见。”
长寿宫派来伺候的青眉撩开了门帘,进屋传话。
昭昭看了子桑采一眼,“你收收你的性子。”
子桑采哼了一声,到底将脸上怒气掩去。
昭昭方道:“让她进来。”
瞧着年岁二十左右的清秀宫女,很是沉稳,自进屋行礼后,便垂着双眸,有条不紊的说道:“陈家之事,多谢郡主向太后娘娘求情。“
“此事,我家主子感激不已,是以让奴婢送些长安时新之物来……”青黛招了招手,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便将手中所托的谢礼放在桌上,是些糕点、首饰,倒真如青黛口中所说,是长安当下的时新之物。
“明日,我家主子会在设秋菊宴,若是郡主得空,还请郡主赏脸。”
昭昭一笑,“那是自然。”
青黛一走,她才叹口气,看向自家如今还一派天真的小婢女,“你何时能像青黛这般,我对你也算放心了。”
子桑采糊里糊涂,“主子,我怎么就比不上青黛了。”
昭昭让青眉上前来将那些糕点带下去分了,方才道:“你这样也挺好,傻乎乎的倒显得可爱。”反正有她在,小婢女傻些就傻些吧。
子桑采不服气道:“主子,婢子哪里傻了!”
*
长安以朱雀大街为主街,东西各有十二条分支,又有不知多少条宽窄不一样的街巷。
每条街巷上都是人来人往,马车牛车、挑货的小贩交错而行,热闹的很,就算是被人尾随,也是一件极难被发觉的事情。
飞廉状似无意的撩开帘子往外极快的看了一眼,便极快的将帘子合上,拢住了车内的热乎气儿。
他朝着正闭眼休息的顾淮说道:“主子,他跟了一路,要不要属下去把他赶走?”
才九月的天气,这辆马车内,却已经放上了火炉,烘的整个车厢暖洋洋的。
顾淮睁眼,随意的将手中捧着的手炉放在小几上,捂嘴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不必了,他想跟就让他跟着。”
许是方才的咳嗽耗尽了他的力气,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飞廉忧心忡忡,“主子,要不咱还是先回府,五爷那儿就先不去了。”
顾淮抬眼,他的眼中带着生生不息的光,耀眼的很,与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在意的摆摆手,“难不成我不出门,就会痊愈吗?”
飞廉到底不敢太过管他,只能将一旁温着的汤药倒了一碗端给他,他喝过之后,闭上眼休息了一刻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是一处极其热闹的酒肆。
飞廉原是想扶着他下马车,却被他拒绝,飞廉只好跟在他身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暗自担心着。
主子哪里都好,容貌好、才学好、人缘好,就只有身体不好,从小就体弱多病,这些年倒是好了一点儿,可每年晚秋入冬的时节,这身子骨就一日比一弱,吹个风就会大病一场。
顾淮站在酒肆门前,抬眼往不远处的客栈前门柱看了一眼,门柱处空无一人。
许是他站在门口太久,很快就有人凑上前来,朝他行礼,“世子爷,五爷在楼上等候您多时。”
酒肆二楼走廊上,有位穿着藏青圆坦领衣的俊秀郎君正朝着他招收手,“阿晏,你可总算来了,快上来。”
顾淮收回了目光,朝二楼去了。
门柱之后,子桑羽侧身走出,看着酒肆沉思着。
酒肆门前看着无人守候,实则暗中有不少高手,他若再靠近,定是会被发现。
*
见好友面带病容,这才晚秋时节,都已经捧上了手炉,小五忍不住道:“阿晏,你这回都病了多少天了,怎么还不见好,我就说了,太医院都是一群草包。”
好友是个病秧子,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操心,他见顾淮落了座,便让人去生个火炉来。
等屋中暖和了,他方才说起了正事。
他颇为兴奋,“阿晏,你说我明日入宫向皇上请旨赐婚,可好?”
顾淮端起桌上烫好的黄酒喝了一口,方觉着心口终于多了口热气,听见好友突如其来的想法,他笑问,“不知五爷相中了哪家的闺秀?”
小五得意一笑,“阿罗昭昭,这满长安的闺秀可都没有娶她来的有趣。”
“你在家养病,一定不知道,昨日怀玉的秋菊宴有多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人都是戏中人,多我一个又如何?”
顾淮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皇上不会应允。”
小五又替他倒了杯温酒,顺手举杯与他碰杯,狡黠一笑,“他同不同意可不重要。”
“我只是想要这长安变得更有趣。”
他脸色一变,多了几分戾气,“凭什么那几个就能争一争那位子,我同样是他的血脉,难道就因为我被寄养在旁人家,就不能争上一争吗?”
此处是酒肆,人多口杂,饶是周围都是便服随行的侍卫,也难保会不会有人将这大逆不道的话给听了去。
顾淮微微整了脸色,咳嗽着唤了他一声,“小五。”
小五“阿晏,马上就要入冬了,寒天腊月里有热闹看,这日子过的才有趣,不是吗?”
见顾淮只顾着喝酒并不搭话,小五忽然恍然大悟,“是不是那位郡主果真如同传闻一般,对你芳心暗许,她若真与我成亲,你我兄弟一场,你不想夹在中间为难?”
顾淮垂了眼眸,敛去眼中的光,轻笑道:“郡主对我毫无半分男女之情,外头人传的流言蜚语皆是胡编乱造,你又何苦来取笑。”
“你又如何知道?”小五忍不住发问,“难不成她当着你的面儿告诉了你,她不喜欢你?”
“那我就更好奇了,你快告诉我。”
顾淮被他一问,又想起了那日,那位阿罗郡主看着他的眼神。
他笑了笑,倒也没有回答。
小五想一出是一出,今日约好友出来喝酒,结果好友病未痊愈,脸色苍白看着就难受,连喝酒都不能尽兴。
他甚觉无趣,“罢了,你且回去养着,我也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入宫一事,明日你就等着瞧热闹好了。”
他是个随性之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顾淮也劝不动他。
*
看着酒肆里的人走出来,子桑羽神经紧绷起来,准备等那群隐藏在人群中的侍卫离开,就抓住时机跟上。
但是顾家的马车行了一段路,却在某处街巷拐角缓缓停下。
他迟疑了一瞬间,思考着是该先藏起来,还是直接上去。
不想,马车中下来一人,直直的朝他走来,都是习武之人,他能看出来,眼前这年纪比他约莫小上一两岁的侍卫模样的少年郎身手不错。
飞廉嫌弃道:“兄台,你都跟了一路了,不累吗?”
“我家主子请你上马车一叙。”
子桑羽倒也不再扭捏,跟着飞廉上了马车。
见着顾淮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顾淮温和一笑,“阁下一路尾随顾某,不知有何要事?”他算得上脾气极好,被人跟踪,竟然也没生气。
第5章 男女之情 我家主子对您没有男女之情,……殪崋
子桑羽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病秧子一般的顾世子,定不像他表面上那样人畜无害。只是此刻对方那张便是男子见了也会叹上一句俊美的脸上,满是病容。
这样的人,实在会让人忍不住放松警惕,心生怜悯。
子桑羽不由得放缓了周身气势,先告罪道:“还请顾世子恕在下失礼。”
飞廉在一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既然知道失礼,为何还要跟?”
顾淮低低的咳嗽了一声,轻斥道:“飞廉,不得无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咳嗽了太久,伤了喉咙。
子桑羽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他是不是选错了时机,此刻应该让眼前这人赶紧回去休息,而不是被他拦在此处。
到底还是理智站了上风。
“在下来,是想恳请顾世子约束好顾府下人,不要让无辜之人平白陷入争端之中。”
顾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阁下是何意,顾某府中人如何得罪了你?”
子桑羽皱了皱眉头,“这些日子,长安盛传的流言,世子难道不知?”他憋着火气,却也不想将昭昭的名号说出来。
姑娘家名节何其重要,如何能容旁人玷污?
都说顾世子有一副玲珑心思,有些话就算他不说,也应该懂。
可子桑羽犹豫了一瞬,又道:“我家主子对您没有男女之情,您不必误会。”说完这话,他又有一丝懊恼为何要画蛇添足,添上这一句。可不说这句,他又心有不甘。他想起大慈恩寺外,他家主子实则是对眼前这人有些在意的。
“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子桑羽也不等顾淮给出什么回应,转身下了马车,不过一息,他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飞廉是目送他离开的,晃眼就没见了他身影,不由感叹道:“这人身手不错啊,怎么先前跟踪那么容易就被属下发现了呢?”先前这人跟上他们马车,没到半刻钟就被他察觉,而此刻,这人却能瞬间消失在他眼前,就这样失去了行踪。
他收起了轻视的心思,由衷的夸上一回,“都说凉州将士最擅长隐匿行踪之术,看来果真不假。”
凉州广袤无垠,与西戎交境,西北王手下将士各个都是伏击打仗的好手,保了边境多年的安宁。
只是,西北王战功赫赫,当年皇上为拉拢西北王,将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嫁了过去。当年,多少人以为,高义公主远嫁,兴许活不了两年就会病故,那时皇上就会用一个合理的借口派兵攻打凉州,收回西北王的兵权。
不想,凉州安稳了十几年,高义公主与西北王伉俪情深,甚至膝下只得一女,也从未起过纳妾的念头。
如今,为了不可言说的那些心思,西北王与高义公主的爱女被皇上一道诏书召进长安,背井离乡,远离父母,身旁都是不怀好意之辈。
飞廉顿觉那位郡主有些可怜。
可怜她的同时,却又觉着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看向顾淮,“主子,这人的意思,这几日的流言,是咱们府上传出去的?”
自那日入宫为陈家求情后,主子病情加重,这些日子他们院子是严进严出,外头发生了什么,也无人去理会。
飞廉犹豫道:“主子,郡主该不会误以为流言是咱们故意散出去的?”
这样一想,飞廉有些头大,“他这不是空口白牙造谣吗?”
“不行,属下这就去把刚刚那人找回来,他家主子要清白名声,您的名声难道就能随意被玷污……”
顾淮开了口,低低的唤了他的名字,“飞廉。”
只是喊住了人以后,顾淮又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手中之物。他的十指修长白皙,与刻着梅花浮纹的铜制手炉实在分外分明,他摩挲着浮纹,像是浸了冰的指尖便会泛起一丝滚烫的痒意。
这样的天气,其实还不适合用手炉。
冬天还没来,他却觉着今年的冬天必定不好过。
飞廉擦着脸上的汗珠,将马车车门仔细关好,不让半丝风吹进来。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行了一段路,飞廉才听见回答。
“回府以后,让人去查是何人所为。”
飞廉应了一声,见顾淮闭上眼似沉沉睡去,便缩在了一角再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