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聊天太认真了,引起了我的怀疑。”她大大方方露出了探究的表情。
这就是不要用手机联系的原因吧。但凡里面藏了一条秘密,你再没办法坦然地把它展示在任何人眼皮底下。
温柏义说:“那就怀疑吧。”
他点开明明推送的好友名片,头像是一张紫色背景速写画,是他用黄穆童的蜡笔随手涂后的扫描件。
那天画画,他闲来参观,拿起画笔涂了两手,黄穆童问他,画的是什么?
“晚霞。”
“为什么是紫色?晚霞不是红色的吗?”
“那就是天空。”
“天空不是蓝色的吗?”他好歹大班,识别颜色是一流的。
“晚霞不一定是红色的,天空不一定是蓝色的。”
“为什么?”老师就是这么教的,温柏义错了。但妈妈说医生学历都很高,他现在小学还没毕业,不敢反驳什么。
“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
“长到多大?你这么大?”
“可能长到80岁都看不见天空的紫色,也可能明天你去幼儿园,和一个女同学坐在滑滑梯上,抬头一看,惊讶天居然是紫色的。”
黄穆童消化不了,眨巴小眼,伸出嵌满彩蜡的指尖,指向海里,“那为什么影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温柏义故意问。
黄穆童就是觉得怪怪,又说不出来,“一男一女,他们站着,手是这样的,”他双手下垂,模仿画中人的姿势,“但是水里,他们手臂张开了。”
“他们在跳舞。”温柏义指给他看。
“为什么跳舞?”
“因为开心。”
“可是好丑。”
跳的确实丑。
温柏义又看了看,“还真是,可能他们知道自己不可以开心,不应该跳舞,所以即便是偷偷在心里跳舞,姿势也扭曲了。”
*
明明:【加上了吗?】
明明:【秦老师在问!】
温柏义停在那格头像,没能及时看到这条信息,明明又来催了,【秦老师让我问你,是不是你不想加她?】自顾自又问,【你为什么不想加她?】
硅谷一家咖啡厅,秦苒温柔柔一片淡绿剪影,在一堆键盘手旁格格不入。
她之前两次来美国,都是和徐仑来的,他英文也一般,但在法国呆过一年,浸入过西洋文化的人会染上点语言交流的自信,他很敢说。不像秦苒,像个哑巴,点杯咖啡还在门口拿着翻译软件确认自己的语法是否正确。
温柏义把她删了,应该就在他去美国没几天。
家中稳定后,她去过两次四合院。一次没人在,她偷偷摸摸看见温柏义买的家具都在。一次黄穆童在,他盘坐院中,正用短如指节的蜡笔画画,姿势属实委屈,她问他要不要新的蜡笔。
他说不要,温叔叔给他买了。只是他舍不得用而已。
秦苒嘀咕,“他人可真好。”
对谁都好。
她不禁怨念,莫不是喜欢她也是一种错觉,换个女的他也这么会来事。
黄穆童寂寞小孩,来了个人,话特别多,“他用我蜡笔画画,就还了我一盒。”
“画了什么?”
“我找给你。”
那副画触动了她。
她有好多事情想知道,比如周扒皮去哪儿了,比如他的地址,比如他还愿意收信吗,比如是那天她的突然离开让他失望了还是后来她的无暇顾及让他失望了......
秦苒咬牙切齿地恨他,又辗转反侧地想他。
掰碎了手指、咬碎了银牙,终于决定加他,把事情说清楚,一点击添加方才气绝,所有的心理准备都白搭了,他根本就拒绝添加好友。
第42章 02 硅谷
夏添把秦苒送至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便去工作了,交待她有事打他视频电话。
他是她的高中同学,在硅谷工作, 徐仑问她到美国找谁, 她说高中同学。他问男的女的,她说男的, 在他震惊前,秦苒不紧不慢补充, 他是Gay。
徐仑肯定没空陪她来美国, 他的日程满到有时一个上午要赶三个场次, 性事邀请也在一场场夜半更深的酒醉里作罢。
有时秦苒抱着被子, 会盯着他酒酣面容暗自庆幸,和那么多强势的男人比起来, 他已经是烂泥坑长出来的莲花了。虽然发生知音体烂俗桥段,但并没有婚姻里的强迫行为。
三月底的泌外门诊,温柏义看见的不是徐仑。和他一起去重庆的同事拿他医保卡去配药, 徐仑卡里钱多,也阔绰, 江湖义气不多想, 等秦苒问他, 他才疑惑地打去电话, 确认后, 气得不比秦苒轻。
夜半, 秦苒被他翻身的动作吵醒, 这一晚做爱邀约都不曾发出,这在秦苒心中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只是这面她无暇顾及,徐妈妈的事儿够她头疼了。
婆婆应该是由买房子这件事生出了对她的不满, 婚后四年也没生孩子,没有嫁到他家初始那般好拿捏,嘴脸里渐渐露出些不悦。
后来秦苒经常会撞到让她不舒适的眼神,她本就心虚,每一眼都发散解读,恨不能低眉顺眼地匍匐。
装了一个月乖巧,把二老送回了老家,她才得空把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记录删除,删完插回去,目光飘向左手侧徐仑的车,大脑空白地盯了许久,特意上楼取了他的车钥匙,取出存储卡读取,其实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想看看,但就是这心血来潮的一个举动,心惊的行车记录出现了。
秦苒捂着心口,呼吸加速。
徐仑在三月底,也就是同事拿他医保卡的次日以及半月后都去了第一医院,时间都是一大早,显然是赶门诊。
而这阵子,恰是他消停歇声,没有缠她,不提生育,不说房事,还处处帮她在婆婆面前说话的时候。
秦苒抱着电脑,导出记录,拔存储卡时因为太过恶心,手失控撞到车内壁,痛得她挤出两滴眼泪。
她拎了礼盒去找王之涣,被对方狠狠嘲笑,“看,我就说你会成为家里第一个离婚的。”
她气得抱着他办公室的抱枕乱锤,中间进来个高挑的姑娘,径直入内丢了份材料,投以眼神探究,秦苒礼貌微笑。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那女人进出就十来秒功夫,秦苒心头上了根弦。
显然,那女人离开后,王之涣的话也密了起来,问她急着离婚吗,不急的话可以再等等,徐仑卸下了艺术家的包袱,现在商业空间在上涨,等几年就不是一套房的事……
她一点没听进去,眯起眼睛调侃他,“那个女人是谁?”
是不是就是二姨发现婚戒的女人?
山崩于前不变色的王之涣,闻言脸颊竟攀上异色,没多会,秦苒被轰了出去。出办公室门,她唇角挑高,得意自己扳回一城,下楼前经过职员一览,随意地找起照片。
薛尔惜。
照片P过度了,实际长相比照片要凌厉不少,丹凤眼尾高高挑起,非常干练。
她把这些事串联,细思之后心惊肉跳。S市真的很小,小到逃不出去了似的。
那天在鹅颈弯道的分岔路口,那条短短的人行道两端,他们居然就这样撞上了?
那温柏义知道王之涣和她的关系吗?
她自动把温柏义归为不知情,暗自庆幸没有太复杂。
过了两天,叠衣服时忽地划过他对她表哥的问题,秦苒捂着脑袋懊恼,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她才是那个笨蛋。
那么,她一点都不了解温柏义。
秦苒也试着冷静地走出那段婚姻事故,将注意力转移到算账上,把自己婚前婚后的动产不动产翻来覆去地记录,应该说,除去婚姻的一点不快,她没有哪里值得抱怨的。
可算完账,她迎来更为浩荡的空虚。千军万马挞伐过平坦的睡眠。秦苒开始做噩梦,会惊醒,会坐在微光房间里放空,然后算起人情账目。
温柏义对她的付出,在这段关系里的隐忍,以及她最后无情的转身。
她把自己列为负心人的行列,自戕式地内疚。
生活无趣,吃里用功。
秦苒认真吃饭,饭量见涨,一顿两碗白米饭,中午在学校要吃四两米饭,一起的同事暧昧地推她,最近是不是有喜事?
女性是无法拥有食量自由、身材自由的,孕龄女性胃口不好或者胃口太好都会引起繁殖联想。
她当然不会生气,害羞笑笑,“我也好想请孕假,但我们还没有这个计划。”
她想告诉温柏义,吃饭不会胖,他在热量上的抠索和她在婚外情的遮遮掩掩无差,多是自我折磨的无用功。
她除了胸变大了,体重上多出的五百克无人察觉。
她把这些段落写在草稿本上,时刻准备誊成一封长信。秦苒心头燃着一角希望,他们一定会死灰复燃。只是近期看不到希望,他太远了。
若不是在情难自禁的午后再次探巷,她的生活仍会是一潭死水。
她喜欢这幅画,烂漫的紫色,一男一女傻呆呆地相向而视,影子却悄然起舞。可该死的黄穆童小气极了,不肯给她,她讨价还价,争不过他,最后只能拿扫描软件扫在手机。
秦苒有几百个问题要问温柏义,所以当他出现,她想也没想,把矿泉水瓶里的最后一口水泼在了他身上,“这是我这阵子流的眼泪。”
量不多,够表达她的无措了。
温柏义握着车钥匙,喘得岔气痛。他许久没运动,秦苒说的Coupa Cafe有两家相隔仅1.2英里,导航错了,他停完车才发现,只能沿途边跑边问,兜了两倍距离,筋疲力竭,嗓子眼长出片沙漠,干燥得每说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喉咙,“你……怎么……来了?”
“因为除了见到你,我没有任何你的联系方式。”
夏日的热浪由炼钢炉里卷来,秦苒随手买的针织外套终于多余,后知后觉慢吞吞地脱掉了。温柏义要了杯冰水,疯狂灌入,坐在她对面,挺直了腰,两手撑在膝盖上确认道,“就为了来见我吗?”
他冷静的反应让秦苒失望。
她心口滴血,面无表情道,“原来最寒冷的冬天真的是旧金山的夏天。”
她身着绿色吊带,一如初见,丰腴坠在精致的锁骨下,波澜巧夺天工。温柏义目光往下游移,为行走方便,秦苒穿的一脚蹬,白底绿标鬼冢虎,察觉他在看她,不自在地缩起脚,往凳子底下躲了躲。
秦苒兜头软绵绵泼的那两滴水,实在好笑,看得出憋了气,但像没吃饱饭,一点没力气,“饿吗?”他问。
秦苒别开脸,大脑一片空白。这对话情形不在她的预设内,温柏义从没有这样冷淡地对待过她,以致她毫无招数。
“一个人来的?”他又问。
秦苒点头。
“住在哪?”
“班克罗夫酒店。”
他拿出手机,秦苒说,“别搜了,就在你学校旁边一公里。”
“那就是来找我的。”温柏义如释重负,“我以为我自作多情了呢。”
秦苒垂下眼,心头松了口气,“为什么删我好友?”温柏义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暴烈的阳光下,泼的水和流的汗湿作一片,没会晒得半干,在干净的黑T上印出高饱和度的痕迹。
温柏义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下午有安排吗?
她摇头,“我就是来找你的。”
温柏义低下头,唇抿成一条线,没让她察觉自己的偷笑,“好。”
她盯着他的眼睛,“我后来有去找你,你的东西都没搬走。”
她准备了很多话,恨不得拿出本子朗诵,但温柏义一动不动看着她,让她感觉自己在唱独角戏。
太阳光朝每一处毛孔射箭,她等了等,见他不语,闷声赌气,“你没有话要说吗?”
“有。”
秦苒眼里燃起点火星子,“你说。”
“什么时候走?”他问。
好吧,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但秦苒这刻并不想听到,不过她还是乖乖回答了,“明天。”
这就是她病急乱投医,找到明明的原因。她以为可以在学校找到他,夏添也确实神通广大地找到他所在实验室的电话,可那边告知他这两天不来,由于不是正式研究员,只是进修生,所以没有联系方式。
秦苒原地急出两滴眼泪。夏添说,明天是彩虹跑,很多人都参加的,我们说不定可以偶遇。
她苦笑不止,基佬真浪漫。
现实哪儿来这么浪漫的事情,每个人脸上都溅满了彩色粉末,花花绿绿,亚洲人毫无特色的身材脸蛋湮没在人海,谁也认不出谁。
“这么快?”温柏义的脸上终于划过平静之外的神色。
“是!”秦苒满腹委屈,又不能形于色,故意怄他,“但温医生还不肯加我。”
“我没有不肯,我只是……”
“好,你没有不肯,”她急得整个人都在抖,两只拳头攥紧在身侧,偏偏还不自知,一副谈判的自持模样,“那你为什么删我!”
温柏义实在想笑,这样的秦苒太可爱了。现在她像一只暴躁的兔子,他还没见过兔子发火呢。
他不回答,又问她,“饿吗?”
秦苒急了,拿起矿泉水瓶,朝他丢了过去,“我说过不饿!”
瓶子身轻,打错方向,撞到温柏义身上,又弹到了左侧的金发女郎,对方疑惑的扭头,温柏义赶紧道歉,再回头,秦苒已经羞愧跑掉了。
她好糟糕,没有一件事情做对,每一件都在失控,像一个白痴。
手腕被拉住的瞬间,眼泪终于绷不住,喷泉一样溅出来,她捂住脸,拼命挣扎,“我不应该来的……”
温柏义拉住她,沉下声问,“为什么不该来?”
“你根本不理我!”情绪崩溃,理智坍塌,秦苒胡乱挣扎,拳打脚踢,不知轻重,每一下都在他身上撞出闷响。温柏义任她动作,拉着她防止她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