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与宫女——Miang
时间:2021-06-09 09:10:53

  朝烟正坐在窗前抄账,见香秀如此心不在焉,便搁了笔问:“这是怎么了?”
  “姑姑,我怕。”香秀将手指头上的血珠放在嘴里吮干净,小声嘟囔道,“万一这世上当真有鬼魂,那投水自杀的彩儿在长信宫里徘徊不去,又该怎么办?”
  闻言,朝烟气不打一处来:“小笨丫头,这世上没有鬼怪。”顿一顿,朝烟又道,“且我瞧着,那彩儿之死,兴许与咱们殿下根本没什么干系。便是她要讨债,也讨不到咱们头上来。”
  朝烟虽不敢笃定,但她心中总觉得,魏王并非是个好色成性之徒。要不然,这宫中怎么只有这点儿宫女?
  且魏王虽对她轻佻,却没有当真地将她拉到床上去轻薄。魏王的种种行径,竟更像是一场作给旁人看的纨绔戏折,又像是……
  又像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男子,当真在用自个儿的方法,笨拙地讨好心上的女子。
  不过,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便被朝烟自己否决了。就算魏王如今被禁足长信宫,可他也是身份尊贵的龙裔,岂会屈尊对自己生出那等念头?这是无稽之谈。
  她正在出神,就听得香秀道:“姑姑,你不是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吗?你也没见着彩儿之死到底是不是…是不是那位做的,怎么就这般笃定与那位无关了呢?您怪偏心的。”
  说到最后,声音轻巴巴的,透着一股畏惧。
  朝烟一愣,心下也暗觉得好笑。是呀,她怎么就笃定魏王是个好人了呢?她的心怎么就不知不觉地偏了?这可真是奇怪。
  朝烟揉了揉酸涩的手腕,道:“不说这事了。对了,彩儿到底是一条人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投井了,也怪可怜的。改日准备一些纸钱,偷偷烧给她吧。”
  香秀听了这话,却惨白着小脸,道:“要,要给彩儿烧纸钱呀?”
  朝烟一瞧,便知道香秀是怕了。她无法,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自己去烧就是了。”彩儿与她,虽品阶有别,但都是高墙之下的宫女。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听着怪可惜的。
  耳房里又一阵窃窃絮语,终于是吹熄了灯。
  过了几日,朝烟便打点关系,弄来了一小沓纸钱,在彩儿投水的井边私烧了。她胆子大,从不畏这些鬼鬼神神的,因此不觉得这有什么。这口井紧挨着竹林,从来少人迹,倒也不怕被人撞着。
  火苗簇簇,很快便将纸钱烧作了灰烬。朝烟拿浮土将地上填好了,拍了拍手,便想起身回宫。恰在此时,她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扭头一看,却见青葱的竹林间,隐约有个宫女影子。
  “谁在那里?”她问。
  只听一阵簌簌叶响,有个眼熟的宫女手挎篮子,分竹而出。这宫女生的高大,浓眉英气,朝烟定睛一看,认出她是长信宫的玲珑。
  “玲珑?你怎么在这里?”朝烟问。
  “随便走走。”玲珑很敷衍地回答。她的余光落到了井边被烧作黑色的浮土,小声嘀咕道,“没想到你还挺好心的呢,来给彩儿烧纸钱?”
  朝烟皱了皱眉。看来,玲珑也是知道彩儿之事的。
  “一点举手之劳罢了。”朝烟说,“我与彩儿都是宫女,高低贵贱全凭主子高兴。她人就这样不在了,我听了,多少有些感伤。”
  玲珑眯着眼打量她,半晌后,道:“烟姑姑,我玲珑虽然愚笨,但看人的眼光向来不错。我觉得你是个是非善恶分明之人,与萍嬷嬷不同。有些话,我也能放心地告诉你。”
  “什么?”朝烟有些惑愕。
  “彩儿之死,与咱们殿下没什么干系,是寿康宫将她逼死的。”玲珑说着,哼笑一声,语气很是嘲讽,“彩儿不愿为寿康宫办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闻言,朝烟的瞳眸骤然凝缩。
  她神色微变,警惕地瞧了瞧四周,道:“玲珑,这些话岂是可以放在嘴上说出来的?若我乃寿康宫之人,你怕是也难留一命了!”
  所幸,周围并无旁人,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
  玲珑却浑不在意的模样,道:“你虽是寿康宫来的,但和李姑姑她们却是隔了一层肚皮的外人。若不然,你也不会对彩儿之事毫无所知,还全不畏惧地跑来这里给她烧纸钱了。如此,我怕什么?”
  朝烟心里暗恼不已:这玲珑,名字倒是妥帖,可性格却这样不慎重!
  “烟姑姑,我瞧你是非分明,还有善恶之心。由你来做长信宫的掌事,应当是比萍嬷嬷要合适许多。”玲珑在井边坐下,竟也从篮中取出了一小叠纸元宝。她折着元宝钱,耿直道,“你最好远着些寿康宫,一心一意为咱们魏王殿下办事。我起初是不打算告诉你这事儿的,只等着你自己被寿康宫收拾了,好知道苦果。可我眼瞧你与萍嬷嬷不同,尚算是个良心在的,这才与你说这些好心话。听与不听,随便你吧。”
  朝烟凝神,对玲珑道:“你做好分内之事,旁的便不要管了,小心引火烧身。”说着,朝烟望向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宫中去,你也早些回来。”
  朝烟将要走时,玲珑又喊住她,道:“烟姑姑,我从前说殿下待你有意思,那是我不对。我眼里揉不得沙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时也没去甄别真假。那话,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是我胡说八道吧。”
  朝烟看了玲珑两眼,应了声“我岂会当真”,便管自己走了。
  她回了长信宫,香秀正搬了一张板凳,坐在门口剥枇杷。见她回来,香秀便擦干净了手,凑上去小声问:“姑姑,没出什么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朝烟语气平淡。
  “还不是怕彩儿的冤魂找上门来呢……”香秀小声嘀咕,又坐回门前去剥枇杷了。她的手白嫩,落在淡黄色的枇杷肉上,显得很是可爱。
  朝烟瞧着她,道:“你放心吧,彩儿有冤,也绝不会找到长信宫头上来。”
  香秀却还是怕,嘟嘟囔囔说:“早知道长信宫这么阴气森森,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还会求李姑姑将您也留在寿康宫里。咱们到底是寿康宫的人呀……”
  “傻丫头。”朝烟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呢喃。
  香秀把寿康宫当家,寿康宫呢?可指不准把香秀和她当什么呢。到底是谁草菅人命,黑白颠倒,这都不好说。
  那日,段太后与李姑姑信誓旦旦告诉她,魏王害死宫女,要她对魏王心存些戒备。可如今想来,那兴许都是谎言。
  朝烟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宫墙之上的天际。春暮了,日头暖融融的,晒得人发懒。她总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又偏了些,可又说不出这是对是错。
  日头渐垂,到了晚膳之时。朝烟与欢喜一并到了殿上,准备伺候魏王用膳。
  太监们进进出出,在碗碟杯盏的脆响中布菜。未几时,锦桌上便摆开了大小七八道膳肴,碧的清脆、红的精亮,盛在描福漆彩的薄瓷碗盏中,令人食指大动。朝烟瞥一眼桌上,见一盅牛肉羹放得离筷勺近,便道:“将这道汤放远些,殿下不大爱吃。”
  小太监听了,立刻动手调换了碗盏的位置。适才将碗盏摆好了,魏王便打着呵欠,懒洋洋从帘后出来了。他在锦桌前坐下,抄起筷子,随口道:“朝烟,欢喜,本王有事儿吩咐你们去做。”
  “殿下请说。”朝烟低头一礼。
  “春色已晚,再不去宫外踏青散心,就要入夏了。”魏王握着筷子,眯起眼来,盯着窗外渐散的夕光,“你们两个陪着本王长久守在长信宫里,也闷得发霉了吧?”
  闻言,朝烟心底略有复杂。
  确实,赏春的好时节已经过了。可魏王殿下被永禁长信宫,莫说是去宫外踏青了,便是要去御花园都不成。若非陛下传唤,他只能终日在这长信宫的一隅天地里喝的酩酊大醉。
  “去准备些赏春踏青的东西,什么吃的喝的,美酒佳肴,全都备上。”魏王勾起唇角,面有深意,“赏春啊,总得有酒,才有意思。”
  朝烟皱了皱眉,心中浮现惑意。
  魏王出不了长信宫,自然也无法去宫外赏春踏花。准备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莫非,是摆在宫里头看看,犒慰犒慰自己?
  她可当真是猜不透魏王的心思了。
  想归想,朝烟还是应了:“是。”
  “哦,对了。”魏王又想起了什么,笑道:“这赏春呢,还得有美人在侧。本王也不劳烦你们辛辛苦苦地外出去寻找美人了,就在眼下的殿里头寻一个美人,陪着本王一道赏春就行了。本王也不做什么,就是与她一起喝喝酒,看看花!不麻烦吧?”
  闻言,众太监的目光都诡谲起来了。
  眼下这玉殿之中,伺候的基本都是太监,唯有一人是女子,那就是烟姑姑。殿下是什么意思,那可当真是一清二楚。
  “姑姑,您……”一个小太监给朝烟使了眼色,暗示她答话。
  却见朝烟板着面孔,道:“殿下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哦?”魏王陡然有了兴致,他翘着唇角,一副愉快模样,“你明白本王的意思了?”
  朝烟点头,慢条斯理道:“既是美人,殿下又不曾说男女之分,那便是男女皆可。欢喜公公生的皮白肉嫩,恰好符合‘美人’标准,就请欢喜公公陪着殿下一道去吧。”
  “……啊?”小欢喜傻了。
  “……啊??”魏王也傻了。
 
 
第24章 禁令
  朝烟来长信宫也有段时日了,算是习惯了魏王时不时的奇思妙想。
  虽说魏王被永禁宫中,若非召,半只脚都踏不出宫门去;但他当真想要准备踏青所需车马酒食,那朝烟也愿准备。
  兴许,是魏王殿下打算在这长信宫的小桔树下赏个春,意思意思呢?主子吩咐,她照做便是了。要是当真去揣摩魏王在想什么,她怕是得累坏自己。
  于是,她让香秀吩咐下去,令小厨房的人精心准备各种小点心,再正正经经地用食盒盛装起来。怕小厨房的人偷懒,她还特意去掀开食盒盖子,仔细查看了一番。
  “姑姑您瞧,这糖蒸酥酪盛在叶兜里,再装在彼此无缝的小匣中,便不怕晃碎了。若是当真要带出宫去,那也能平平安安地捎上。”刘厨子掀开一道食盒,对朝烟仔细解释装东西的门道。
  朝烟瞥一眼食盒,这酥酪乃是凝住的奶糕模样点心,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打碎,那便卖相不佳了。而刘厨子用了独特的分盒之法,只要路上宫人小心些,便能令这一整盒的酥酪保持原样,着实不易。
  “嗯,想的周到。”朝烟点头,赞许了一声。
  这盒中的酥酪光滑如镜,纯白剔透,一看便令人舌尖微动。只可惜,这点心做的再好,恐怕也没有被带去踏青赏春的命了。谁让魏王殿下乃是废帝,又被摄政王与当今皇帝下令禁足长信宫中呢?
  朝烟叹了口气,将食盒盖上了。
  盒盖方落上,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嗓音:“烟姑姑,您闲着么?内务府上的黄公公请您过去一趟呢,说是要核算应夏的衣服料子。”
  内务府的黄公公乃段太后手下的人。黄公公派人来传话,那并非是要她去内务府,而是要她去寿康宫。
  “我知道了。”朝烟拿帕子擦了擦手,对小太监道,“正好午后是欢喜公公在殿下跟前当值,有什么事儿,记得与欢喜公公知会。”
  交代罢了,朝烟便离开长信宫,去往寿康宫。
  离上回来寿康宫的时日并未过去多久,可她如今踏进这座肃穆的宫宇,瞧见庭中的老松青竹,心头竟有些隐约的陌生。
  敷华堂内倒是一如既往,正厅里新添了一副云母插屏,屏风上泼着浓稠山水,很是雅致端庄。朝烟跨进槛后,一抬眼,便瞧见一个小宫女正拿着掸子给插屏除尘。
  是兰霞。
  兰霞捋着袖口,用掸子上下扫动着,一张嫩生生的脸蛋上挂点薄汗,眼底还露着一二丝不情愿的神色。掸两下,便要起身揉揉后腰,如被累坏的老婆子一般。
  见朝烟来了,兰霞急忙将掸子藏在身后,像是不想让姐姐瞧见自己在做这等杂活。
  段太后原本在念佛,听闻朝烟的行礼之声,便搁下了手里的佛珠,吩咐道:“兰霞,你们几个都下去吧,留着朝烟与哀家在这就行。”
  一阵零落的脚步声后,门扇便吱呀呀地合上了。段太后今日似乎格外急切些,也不作那些和蔼的面子功夫了,板着脸开门见山道:“这段时日,魏王可曾有异动?譬如,往宫外的大学士府上寄信?”
  朝烟蹲身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依奴婢拙眼所见,殿下未曾向宫外递信。”
  长信宫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身上有牌子能出宫的便更少了。除非这魏王在梦中认识了些什么飞檐走壁的江湖侠客,否则,这信根本出不了长信宫门。
  “当真是怪了。”段太后皱眉,眼底有一缕恨色,“今早,朝中竟有数人向皇上进言,说魏王到底也是龙裔,是皇上的亲兄长。若他一直被圈禁宫中,恐怕有所不妥。这几个老东西,平日里半个字儿都不敢多说,恨不得离魏王远远的,怎么如今胆子这样大了?”
  闻言,朝烟心底咯噔一跳。
  她陡然想起,昨夜晚膳时,魏王曾让她与欢喜去准备出宫踏青赏春所用的酒食。当时,她不过以为那是魏王的异想天开。可今日听段太后这样说,却像是魏王未卜先知似的。
  她心底正暗惊着,那头的李姑姑对段太后道:“娘娘,皇上是非分明,定不会答应的。魏王是废帝,又岂能离开长信宫?”
  段太后恼道:“皇上松不松口有什么用?摄政王不知怎想的,已答应下了!”
  闻言,李姑姑噤声不语。她是后宫宫人,对朝政其实并无多深见解。她只知道,那摄政王每回与太后娘娘碰面,两人都闹得极不愉快。好几次的,李姑姑听见摄政王嘲讽段太后乃“无知妇人”,还叫段太后不得多嘴。
  段太后板着脸,面色冰寒地沉默一会儿,对朝烟道:“你再盯得紧一点!那魏王一定有盘算。该怎么做,不必哀家亲自教你吧?”
  朝烟恭敬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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