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烟在腰带下头系着小团扇,见状便解了红绸绳,拿团扇慢慢给他驱着热。凉风虽微,但也叫魏王畅快了不少。
“你扇一会儿,就去歇着吧。”魏王说,“扇久了,难免手酸。”
朝烟心底想笑,嘴上说:“这有什么酸的?从前在寿康宫里给太后娘娘打扇子,一打就是一个时辰。若是太后要午憩,那得打上一个下午呢。”
饭菜摆上桌了,魏王又问她吃过没有。她自然是用过餐食才来的,便也推拒了魏王的好意。两人正在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了通传声:“殿下,寿康宫的李姑姑来了。”
“寿康宫?”魏王持着筷子,皱眉问,“知道是为的什么事儿吗?”
通传的小太监露出古怪的神色来,道:“李姑姑说,太后娘娘挂念您,觉得您这儿伺候的人到底少了些,这回多拨了几个来伺候您。”
朝烟一听,心道一句“果然来了。”
从前萍嬷嬷不听话了,段太后便派了她来替换萍嬷嬷。如今兰霞离开了寿康宫,她这枚棋子没了制约,段太后便又派了个新人来顶替自己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竟领到了这等差事?
魏王原本高兴的面色,在此时便陡然消散了,化作了一团不耐。他扬了扬筷子,道:“罢了,叫人进来吧。本王倒是要看看,她还想打什么馊主意?”
“是。”小太监领命去了。
朝烟知道,这儿没自己插嘴的份,便继续慢悠悠地给魏王打着扇。她用的扇面是生绢,上头绣了一丛蟹爪菊,瞧着很是秀气。被涂成秋香色的扇柄下头坠着两道红绸穗子,打起扇来,晃晃悠悠的。
未多时,门外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李姑姑领着个年轻女孩儿进来了,低身给魏王行礼:“老奴见过魏王殿下。”
李姑姑身后的宫女也跟着一道行礼。待这宫女抬起头来,朝烟便着意多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不由惊了一番:真是好一个美人儿。
这宫女瞧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相比朝烟,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双眉似笼寒烟,眼则如氲雾气,更有白肤如雪,瞧着便是个寒霜清川似的美人。依朝烟的眼光来瞧,有些个末等的更衣、答应,还不如这位宫女来的惹眼美貌呢。
“大早上的,有何贵干啊?”魏王放下了筷子,懒洋洋地打量着这两人。
李姑姑露出笑面,和气道:“自打长信宫解禁,咱们太后娘娘就打心底为您高兴呢。只是娘娘见您宫里的人手还是那样稀缺,放心不下,便特地挑选了个懂事温柔的给您送来。”
说罢了,李姑姑便让出了身后宫女的脸蛋来,笑说:“这丫头叫做雪环,从前是在内务府做事的,最懂得打理庶务。太后娘娘关切您,特地将她要了过来,点名了让她伺候您呢。”
李姑姑话音一落,那位雪环便袅袅婷婷地低身一礼,道:“奴婢雪环,见过魏王殿下。”
连声音都如出谷黄鹂似的,动听的很。
朝烟瞧了一眼雪环,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段太后这是比照着选通房妾室的准头来给魏王选宫女么?竟选了这样一个美人过来。
魏王皱眉,打量了一眼雪环,道:“确实是个美人。”
朝烟闻言,险些呛出声来,打扇的手劲骤然变大了。原本只是轻摇慢扇地送着缕缕微风,如今便是一阵猛扇,吹得魏王两缕长刘海须儿飘飞乱舞。
所幸李姑姑低着头,瞧不见这滑稽的一幕,只道:“太后娘娘知晓您的喜好,因此特意挑了她来。”
“喔,太后倒是有心。”魏王撩起自己被吹乱的发丝,道,“但本王这儿,人已经够了。这个什么金环银环的,打发回去吧,用不着。”
李姑姑早就料到如此,道:“殿下,太后娘娘说了,这雪环能被您留下,那便是她的福气;若是留不下,那便是她不够周到妥帖,惹了您的嫌弃,这得罚,怎么也要来上五十记板子了。”
闻言,朝烟微吸了口气。
五十下板子?那岂不是直接丢了命?
这么说,段太后的意思是,倘若魏王不收下这雪环,便要打杀了她?
这可真是好一记狠毒的棋。
下一刻,朝烟便听到魏王道:“行,那你们就带她回去打五十记板子吧。她是死是活,和本王有什么干系?”
第37章 雪环
“她是死是活, 和本王有什么干系?”
魏王这一句话,真是一点儿慈悲也没有,浑然不把雪环的性命放在心上。
闻言, 李姑姑心底有小小诧异。
这魏王殿下怎么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太后都瞧出来了,魏王之所以中意朝烟,那便是因为朝烟有一张漂亮的脸。魏王久禁宫中, 也不曾娶妻纳妾, 见了一个好看的,自然是心动不已。若不然,非亲非故的,从前也没说过话,他如何肯舍下血本捧着朝烟,还将她耐心说反了?
既如此, 寿康宫便挑一个比朝烟更漂亮、更年轻的美人儿送过去。魏王有了新欢,自然也就忘了朝烟,这掌事更换一事,便这样成了。
可天算不如人算, 这千挑万选出的雪环到了长信宫,魏王却丢来一句“和本王有什么干系”,当真是叫李姑姑摸不着头脑。
雪环见魏王绝情,眼睫一颤, 露出盈盈泣色来,双膝一折,扣头哀求道:“殿下, 求您收留奴婢吧。奴婢什么都能做!”
美人哀哀垂泪,我见犹怜。朝烟看了,都不由心动,更何况男子?
朝烟在心底小涩一下,便偷眼去瞧魏王,却见他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架势,似乎对雪环姑娘这烟柳清霜似的美貌毫无所觉,这反倒叫朝烟觉得有些奇怪了。
当初她来长信宫时,魏王将她扯入怀中,说:“这个新来的丫头长得秀气,本王很喜欢。”
可如今换了雪环,这同一招把戏却没用了。
同是寿康宫来的宫女,命数却大有不同。
不知怎的,朝烟心里堵着的气,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消散了。再看这雪环时,也只余下同情。
“本王要那么多宫女做什么?”魏王不理会雪环的哀求,不耐烦道,“带回去吧。哭哭啼啼的,看着便烦。”
闻言,雪环连忙收了泪珠,匆匆拿袖口揩了眼角。但她不肯放弃,向着魏王膝行几步,又哀声道:“殿下,您若不收下奴婢,奴婢定会被打五十记板子。恳请殿下开恩,留下奴婢吧!奴婢虽卑贱,却也想活,肯请殿下怜悯奴婢吧……”
她求得这样苦,一旁的李姑姑似乎也颇为感伤,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道:“殿下,您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莫非当真要对她见死不救了?太后娘娘严苛,可您却是能保下这姑娘的……”
好一番扮白脸功夫,叫朝烟心底都暗觉不齿。
她与李姑姑相识已久,竟从不知她有这样一幅面孔,竟拿一个宫女的性命来绑架魏王的名声——但凡魏王不依照寿康宫的心意行事,那便是冷血无情。
好话都被她说尽了,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只可惜,雪环虽求得哀苦,但魏王却没有丝毫松口的打算,而是道:“李姑姑伺候太后多年,太后多少也得给你点脸面。你若心疼这丫头,便自己去求求你的主子。”
他这样不给情面,李姑姑的脸一下子便拉长了,口中道:“这么说,魏王殿下是对太后娘娘有所不满了?竟然连一个宫女都不肯收!娘娘是您的母亲,您如何能这样不知恩情?”
这话说的,竟然是已用孝道来压人。这可了不得。朝烟心里一惊,知悉再回绝下去,恐怕是要撕破脸皮,正式与寿康宫杠上了。
她正欲打两句圆场,却见“哐啷”一阵碎瓷响,竟是魏王将手中的茶盏掷到了地砖上。瓷片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飞溅,沾湿了雪环与李姑姑的衣摆。
雪环吓了一跳,柔弱的身子微微一哆嗦。
“你说,‘母亲’?”魏王的面色莫名掺杂了一缕戾气,“我的母后殷氏已经过去多年。至于其他的,我可不知道。”
“殿下,您……”李姑姑似乎是有话想说,但碍着魏王到底是主,却不敢再多说重话了。
魏王脾性一贯不好,要是发起怒来,恐怕自己都得脱层皮。一时间,李姑姑眼底有些踌躇,并不是很想继续这桩差事了。
眼见着魏王的脸色似乎越冷,朝烟忙打起了圆场:“殿下,您这儿确实不缺人手了。但如今入了夏,人在日头下忙久了,难免晕眩。若能多一个能轮换的,倒也不错。”
她说这话,似乎是有留下雪环的意思,魏王睨她一眼,眼底有怀疑之色,大概是不懂她在想什么,但到底给了她一分面子:“朝烟,若是要把她留下来,那就得由你来负责。”
朝烟明白他的意思。
今日留下雪环可以,但迟早得将她赶出去。
朝烟之所以打圆场,不过是不想看见魏王此刻就与太后闹僵。魏王的舅舅殷松柏尚在回京路上,如今与寿康宫撕破脸皮,没什么好处,倒不如忍一忍,用巧计将雪环赶走。
李姑姑见朝烟开口说话,心底微释一口气。不管是谁说话都好,只要雪环能留在长信宫就行;要不然,她回去了,还要挨太后的眼色,难受的是她自己。
至于雪环,那就只能靠她自个儿了。
想罢了,李姑姑又瞥见了正在打扇的朝烟。朝烟来长信宫也没几个月,神貌还是过去那个样儿,清淡薄凉的,似一朵沾了露的白木槿。但朝烟似乎也有哪里不同了,像是更鲜活了些。
想那魏王原本是看也懒得多看雪环一眼,可朝烟一开口,便立时变了态度,可见魏王对朝烟是如何上心了。
从前她竟不知朝烟竟有这样好的手段,能将堂堂魏王都勾在掌心里。想到此处,李姑姑眯了眯眼,不由高看朝烟了一二分。
“殿下,她来咱们长信宫也不是做什么掌事,不过是个小宫女,没什么碍事的,好对付得很。”朝烟慢慢摇着团扇,神色淡淡,言语还算客气。
大概是猜到了她的打算,魏王便松了口,说:“那行吧,就把这个雪环留下来,交给你了。”
闻言,雪环连忙叩头谢恩:“谢过魏王殿下。”
这事儿便这样定下来了,但魏王却被闹得兴致全无,用完早膳,竟又打算躺回去休息了。朝烟叹口气,拿他没办法,也只好由他休息去。待好不容易空下来,她才有空去处置这个雪环。
“姐姐,那个寿康宫来的雪环姑娘,咱们将她搁哪儿比较稳妥?”欢喜是眼见了全程的,揣着袖子来与朝烟商量,“殿下素来不管这些琐事,得由咱们自己处置。”
朝烟想起殿上见到的雪环,想起她那盈盈袅袅的身段,便悄然叹了口气。
可真是年轻呀!花一样的年岁呢……
“殿下不喜欢她,咱们迟早得把她打发出去了。”朝烟叹罢,便正经安排起人来,“叫她去玲珑手底下做事,睡也与玲珑一间屋子。”
闻言,欢喜险些噗嗤笑出声来。
管衣饰的玲珑姑娘,那可是长信宫上下出了名的讨人嫌——玲珑的为人、长相都与“玲珑”沾不上边。一张嘴快得没阻拦,别人讨厌什么,她就专逮什么说。朝烟刚到长信宫不久时,她上来就是一句“还不是殿下瞧上你了”,气得那时的朝烟够呛。
将这娇娇可怜的雪环打发去和玲珑同吃同住,那可当真是受罪!
两人商量罢了,便想派人去给雪环传话。恰巧,兰霞收了衣服正往这走,朝烟便把这差事交给了她。
兰霞努了努嘴,似乎是不大高兴多跑这一趟,但看在亲姐姐的份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
雪环正坐在屋檐下头等着分派。天气热了,她拿袖口给自己扇风,雪白的肌肤上香汗微微,那白的近乎透明的肤色,在日头下如发着光似的。
兰霞瞧见了她,便在心底悄然哼了一声:真是娇气!才这点热,便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她是来做宫女,还是来当主子的?
“你就是雪环吧?”兰霞走近了她,语气颇有些不好,“从今天起,你就是长信宫的末等打杂宫女了。你归玲珑姑娘管,她就住在东边儿的靠院里头,你自己去找她。”
闻言,雪环愣了愣。
——末等打杂宫女?
她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的美貌,没有十分,也有八分,那魏王见了她,竟舍得让她去做个末等的打杂宫女?
既是末等的打杂宫女,她又如何能陪伴在魏王的身侧,再赢了他的宠爱呢?!
雪环心底一阵懊恼,脸上露出不信服的神情来,问:“这位妹妹,你是不是听错了?殿下当真叫我去做末等打杂宫女?”
“妹妹?套什么近乎呀?”兰霞对她的称呼感到很不高兴。她看见这些比自己漂亮的姑娘,心底就有些酸,语气便更不好了,“我的亲姐姐,可是长信宫的掌事姑姑!你又是谁,敢喊我妹妹?”
雪环喉中一噎,恼意也上来了:“你年纪轻轻,怎么说话这样不客气呢!”
“我就是不客气,又怎么了?”兰霞撇嘴,“你要是不服气,自己去殿下跟前哭诉去,你看殿下理不理你呢!”
“你!”雪环听了,心底又急又气。怎么会有这种得理不饶人的臭丫头?
第38章 初来
兰霞的性子如此, 说话不给人面子。三言两语的,就把雪环气的够呛。偏偏对方还是长信宫掌事的亲妹妹,便是想给她使点绊子, 也得犹豫再三。雪环只好吞下了这口气,受了兰霞好一通嘲讽。
等兰霞走了,雪环在心底暗道:等自己得了宠, 再来收拾这臭丫头也不迟!
想罢了, 雪环记起方才兰霞来传的话,魏王殿下竟要她去玲珑手下做个末等杂役宫女,帮着那玲珑管点衣饰杂活。这是个外之又外的差使,成日待在库房打瞌睡。莫说是与魏王近身相处了,便是要见魏王一面也难。
这算什么事?雪环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姑姑不是说,这魏王最是好色不过, 从前就是因为朝烟脸蛋长得还算过得去,就收要了人家吗?她雪环再怎么说,也比朝烟出众十倍,怎么还入不得魏王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