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烬……”意识到说错话,秦晏有些无措。
秦烬膝盖一弯,想给他跪下,被秦晏呵斥住了。
“你给我好好站着!”
秦烬双手紧握,额前垂下的发丝,勉强遮住他血红的眼睛。
“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他声音发颤,死死压抑着痛楚。
秦晏站不起来,只能朝他勾勾手:“你来。”
秦烬蹲在了他的轮椅边,当秦晏抬起手,他的脊背绷成了一张弓。
如果打自己能出气,哥哥废了他都没关系。
结果,那只苍白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好了,这么大的人,别哭鼻子。”
秦烬猛地看向他,眼里有晶莹闪过。他深呼吸一口气,扯出了个难看的笑容:“我没哭。”
“嗯。”秦晏温和地点点头,说,“其实除了最近这几个月,我一直没什么知觉,就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所以你不用觉得心疼我,我并不痛苦。”
说话时,秦晏耳边响起了悠扬的小提琴曲,他还记起自己睁眼那天,迷蒙中看到一个拉琴的女孩子。
阳光照耀在她身上,落下斑斑伯伯的金色圆晕。她闭着眼睛,身体微微晃动,沉浸在乐曲中,那么的温柔。
后来当他知道,那个女孩子是秦烬的女朋友时,内心深处,不免有丝失落。
从回忆中抽身,秦晏那双含情眼,看向秦烬:“倒是你,这么多年辛苦了。”
秦烬还是忍不住偏开了身子,下颚绷得紧紧的。
秦晏放下手,欣慰地说:“我查了查秦氏的市值,小烬,你很优秀。”
秦烬哑着嗓子说:“如果是你,会做的比我好。”
“那可未必,”秦晏一脸的不赞同,“我在经商上没什么天赋,爷爷总是说我,行事中规中矩。”
秦烬察觉到什么,略带急切地表示:“等你养好身体,我就把我手上的股份都转给你。”
“干嘛,让我替你挑大梁啊?我可不干。”秦晏靠在轮椅上,悠悠地说,“你好好经营公司,每年给我点分红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到时候我拿着你的钱,开个饭店,我自己当厨师,哈哈。”
秦烬一言难尽:“哥,你是不是忘了你把咱们家厨房烧毁过?”
秦晏苍白的脸上浮现点点红晕:“现在厨房电器那么先进,我怎么可能还会烧厨房!你得相信你哥!”
秦烬失笑:“好吧。你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告诉我。”
秦晏郑重地道:“我是真的不准备回公司了。”
秦烬犹豫片刻,站起来,说:“有件事,我要和你坦白。”
“什么?”
“我不是你亲弟弟。”
“咱俩不是一个爹生的吗,你怎么还不认我了?”
“但是咱们的妈妈……”秦烬对上他清亮的眸子,喃喃道,“你已经知道了?”
“嗯。”秦晏皱眉,“是不是妈和你说了什么难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秦烬耳边响起轰鸣,眼前慢慢模糊了,晦涩地说:“你既然知道,还挡在我面前……”
想起那场围堵,秦晏冷肃地问:“你是我弟弟,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再让我听你说这种话,等我能走路了,肯定狠狠踹你。”
秦烬鼻子酸酸的,笑了一下:“行,我等你来打我。”
秦晏指指他:“等着吧!”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来。
“对了小烬,你有女朋友了是吧?”
“是,”秦烬下意识地勾唇,“她叫顾苒。过几天我带她来看你。”
“呦,你和这小姑娘在一块了啊!”
秦烬疑惑地问:“你认识她?”
秦晏拍了拍腿:“九年前,不是你和我说的吗!等你回国以后要去见人家,还给人定制了礼物呢!”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应该是个摆件,你说你是按照她的照片找人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做好!”
秦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血色一寸寸褪去。
秦晏心里咯噔一声,忙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刚刚秦烬像他道歉的时候,都没露出这么惊慌失措的表情,现在他摇摇欲坠,声音嘶哑无比,断断续续地问:“哥,她叫,顾苒?”
“对啊。你连自己女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啦?”
“怎么办……”秦烬抱着头,眼前模糊一片,心房抽痛地绞紧,大脑像是被扎了一万根钢针,“我怎么不记得了……”
记忆里很多连不上的东西,一下子串了起来。
他梦到有人喊他“飞儿哥哥”;顾苒问他有没有印象深刻的粉丝;短发女孩儿拉小提琴的摆件;那匹被她取名为“小飞”的马……
桩桩件件,都昭示了一件事——他把顾苒给忘了。
九年前,她在做什么?父母离婚,母亲和哥哥去法国,父亲要再娶……
那十三岁的她呢?她能去哪?
她等了自己多久?一小时,一晚,还是整整九年?
她现在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和自己在一起的?
秦烬心疼得无以复加,蹲下来,喉间发出了困兽一样的嘶吼。
*
秦烬坐在办公室里,拨通了陈雅的电话。
“秦总?”
“嗯,”他嗓音低沉,“你们的药,能帮助人想起以前忘掉的事吗?”
陈雅认真地解释,要看是什么类型的失忆。如果是顾苒那种,大脑并未严重损伤,就不会起作用。
挂了电话后,秦烬吩咐助理:“安排一下,我要做脑部检查。”
晚上,顾苒给他打视频电话,见他背景是病房,问:“你还在医院看望你哥哥呀?他情况怎么样啦?”
秦烬用手指,慢慢地描摹屏幕上她的眉眼,试图想象她以前是什么样子。
自从知道自己忘了她以后,他派人去查了他们的过往。
目前能确定的是,他们很多年以前就认识了,顾苒是他的粉丝。还有,他曾经不止一个号码,九年前他被人砸碎扔掉的,是两个手机。
只是其中一个因为太多年不用,早就销号了,通讯记录也找不回来。
这个号码,是他专门用来联络顾苒的吗?她有保存他们的聊天记录吗?
自己失约了这么多年,那些东西,肯定被她删掉了吧。
他思绪纷杂,表情却很平静柔和。
“哥哥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他说等痊愈了,就去当厨师。”
“那他做饭岂不是很厉害?”顾苒一脸崇拜。
秦烬笑着说:“他和你一样,是个炸厨房选手。”
“……这天儿没法聊了,再见!”
等了几秒,顾苒娇俏地看着他:“你怎么都不哄哄我呀?”
秦烬的表情,差点没绷住,镜头外的手死死攥紧。
“苒苒想让我怎么哄?”
小姑娘摇头晃脑:“回来给我做饭!既然你说我炸厨房,以后咱们家的饭菜,你承包了!”
“好。”秦烬尾音颤了颤,平复了一下,才开口。
“苒苒,我爱你。”
顾苒的脸,一寸寸红了,用一只手捂住,半晌才拿下来。
“干嘛呀,那么肉麻。”她娇嗔了一句,嘴角一个劲儿地上翘。
“想起还没和你说过,所以就说了。”
她伸手捏耳朵,那里也全部红了。
“知道啦,我也爱你,mua。”亲完,她害臊地把电话给挂了。
秦烬望着黑下去的屏幕,先是笑了笑,后又满眼心疼。
*
顾苒有两周没见到秦烬,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他们每天的视频,也变成了语音通话。
这段时间她没闲着,配合顾辰泽提交了演奏会的参演手续。
哥哥年底在沪市有一场演奏会,到时候她会作为嘉宾,在演奏会中途为观众们拉小提琴。
她一共可以拉两首,一首定了巴赫的“小无”,另一首还没确定。
其实最近这半年,她产出还是不少的。为几部影视作品写的曲子,反响非常不错,甚至有唱片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呢。
她想演奏原创曲,可是给秦烬作的那首曲子,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迟迟下不了笔。
唉,说起秦烬,这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见自己啊!有这么冷落自己女朋友的嘛!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起。
顾苒走过去问:“谁呀?”
“我。”
是秦烬的声音!她迫不及待打开门,男人比上次见清瘦了些,眼下隐隐有青黑,冷隽挺拔地站在门外。
她开心地扑过去:“你怎么过来啦!”
秦烬深不见底的眸子注视着她,种种情绪混在一起,像即将掀起巨浪的深海。
他用额头贴了贴她:“抱歉。”
顾苒不好意思起来:“我没怪你呀。”
“苒苒,你跟我来。”秦烬牵起她的手。
顾苒偷笑,这个男人不会是给自己准备了什么惊喜吧?
秦烬带她上车,和司机报了个地址。开到以后,他只让顾苒看一眼,又报了新的地址。
就这样走了五个地方以后,顾苒才意识到,这些好像是她和Fire以前去过的地方。
比如第一处,那里原本是个小广场,她四岁的时候,看他在那跳过舞;第二处原本是个巷子,她十岁在那里目睹了他打架。
还有第三处,第四处……因为这几年沪市变化巨大,很多建筑都拆了重建,她才没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全程,秦烬除了报地址,没说过别的话,顾苒却心绪翻涌。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心想:他是不是记起来了?
等到最后一处,顾苒终于确定,是的。
因为明珠塔,是她和秦烬当年约见面的地方。
下车后,秦烬像是怕她跑掉一样,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坐电梯上顶楼。
多年过去,沪市多了很多比明珠塔更漂亮、气派的建筑。
在国外,顾苒也去过很多出名的塔,从上俯瞰过城市的风景。
但是没有任何一处,给她比明珠塔更深刻的体验。
电梯停下,秦烬低沉地说:“走吧。”
整整一层,只有他们两个人。皮鞋敲击在地上,声音格外明晰。
秦烬牵着她走到最中央,低头问她:“当年,你在哪里等我?”
顾苒的鼻子倏而一红。她慢慢环视了一圈,手指了个方向。
不大不小的一张桌子,临窗,后面摆着一盆绿植,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顾苒放下手,咬了咬唇,向那张桌子走去,抽开椅子,坐下。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她留着短发,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踩了一双小白鞋。方形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显得她有些滑稽。
当时她接到柯蒂斯的通知书没多久,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得知母亲要随哥哥一起去法国。
明明她的学校更好,却还是被母亲抛下了。
紧接着,她知道爸爸的女朋友怀孕,他们定了婚期。
两年恨不得不眠不休地学琴,却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她不甘心极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狠狠地哭了半宿。
然后因为眼睛肿,只能戴着墨镜过来。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了,Fire一直会在。
她想了很多要和Fire说的话,结果一直等到明珠塔关闭,男生也没来。
思绪如潮水一般褪去,她缓缓转头,看秦烬一步步朝她走来。
九年的时间,足以让少年长成一位挺拔的青年。他桀骜的眉眼变得清冷,意气的五官格外矜贵。
男人注视着她,脚下跨过时间的洪流,终于来到她面前。
他单膝跪地,像骑士托起公主的手,仰头对她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顾苒抿唇,迅速转开了眼睛,不然她怕自己哭出来。
深呼吸几下,她才开口:“你先起来。”
秦烬摇摇头:“我的公主已经等了太久了。”
顾苒掩唇笑了一下,眼里却含泪:“我知道你当时出了事,所以我不怪你。”
“现在不怪,那以前呢?”
“以前……也不怪。”她认真地说。
秦烬瞳孔猛地一缩,嘴唇毫无血色,悔恨与震惊的俊脸,格外苍白。
顾苒整理了一下语言,努力绽放微笑:“真的,我只是很遗憾,没能和你好好道个别。”
秦烬再也听不下去,紧紧抓着她的手,把她扯入怀中。
“对不起,”他颤抖着说,“你最艰难的时候,连我也食了言。”
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从小豆丁一样的顾苒,看他比赛,喊他飞儿哥哥,到顾苒改学小提琴后,他们的短信联系。
当时他只是把顾苒当成一个需要关照的小妹妹,给她一些鼓励。
顾苒也不频繁联系他,找他说的都是她学会了什么新曲子,取得了怎样的成绩,练琴很累,但是很有成就感之类的事。
秦烬知道她改学小提琴有苦衷,但是她从来都没和他抱怨过。
得知她要报告柯蒂斯的时候,秦烬对她说,如果她能考上,自己就送她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