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胡新月也不知道这葡萄园一年到底能赚多少钱,可她知道十多年后,那些经年积累下去卖水果的人,都是资产丰厚的。
“这、这怎么能行,这地契根本就不值……”
“谁光要你的葡萄园啊,”苏立诚打断了吴建国,“我们啊,想认你家小辉做干儿子,剩下的就当是认干儿子的见面礼了!”
宋珍夫妻俩,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一时愣在了那儿。
还是吴建国先反应过来,“嫂子这也不是快要生了么,咱们互相认干儿子这是应该的,这地契你们收着,葡萄园我们住着,不过以后就当是我们给苏大哥你打工的,要不这钱欠着,我真的整宿整宿睡不着。”
胡新月以前只当吴建国是个有城府算计的男人,倒是没料到,他竟然如此耿直,不过也难怪,能让一个姑娘家舍弃一切跟他孤零零的到异乡来,这男人就该有点本事。
她拦住了苏立诚推拒的话,“这样吧,既然是打工,那就等到秋天,我们在这河滩不是也弄了四亩多地,到时候也做葡萄园,这葡萄园算作我跟苏立诚的产业,不过葡萄园由你们夫妻俩打理,每年的净收入咱们一家一半,你看这样行么。”
胡新月跟宋珍认识以来,从没打过葡萄园的主意,却没想到一场变故,这葡萄园反而自己跑到了她的手里来。
这么一来,苏立诚在葡萄园干活,那是更上心了,早上起床就出门,晚上才回家。
这天中午,胡新月正在家做饭,刚抽开煤炉子,外面却闹哄哄进来了许多人。
胡新月闻声出来,就见一人搀着苏父回来,可不正是牛广元!
他怎么又到家里来了?!
胡新月心一沉,忙丢开手里的丝瓜擦了擦手,上去扶苏父,牛广元忙在院里拽来一把椅子扶着苏父坐下,胡新月这才看清,苏父脚踝肿得老高,都发紫了。
“爸,我去找村医来看看吧,这扭着脚是可大可小的。”
苏父却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不用了,我屋里桌子上放的还有红花油,你去拿来我自己搓搓就没事儿了,不是啥大事儿。”
胡新月犹豫了一瞬,看到苏父坚定的眼神,这才进了屋。
院子里,和牛广元一起进到苏家来的,是苏家寨的几个乡亲。
“老校长,这大牛是你的学生,出去这么些年了还不忘本要回村里来置产业,咱们这些老家伙得支持不是。”说这话的人叫苏有福,跟苏父也算是拐着弯的同辈堂亲。
苏父笑着点了点头,“支持支持,你们今儿到我这儿来是……?”先前他见着牛广元跟这些人在一起就觉得奇怪,才会走神崴了脚,这会儿一群人都跟着来了家,那就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前头你家老二不是买了谭家老爷子的老宅子么,这不大牛说想买,我们哥儿几个呀,就寻思把先前老爷子住的那块宅基地卖给他,就是不知道这手续该怎么走,那会儿不是早,村里还没给办宅基证呢。”
苏有福跟苏父差不多年纪,兄弟四个成年后都自己盖了新房,他家老人也走了快有二十年了,那老宅子苏父都忘了在那儿,可经年的土坯房肯定倒了,连胡新月那一间砖房都不会有,说是宅子,其实就只有一块宅基地。
而且,牛广元当初,不是说想回来弄地做果园,怎么现在又买起来宅子了?
苏父想起先前胡新月说的“拆迁”俩字,心底虽然还是不敢信,可也明白牛广元一家子当初卖了村里的宅基地,如今又这么回来折腾,肯定不单单是不忘本这么简单。
可要真有“拆迁”的消息,他也不能明着打人家脸,那是断人财路了。
不过这些人卖买宅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非来缠着自己问……要没胡新月提前招呼,苏父往常是最乐意这些事儿的,可他这一会儿脑子里转了几百个念头,也明白过来,万一哪天苏家寨要真拆迁了,牛广元买地得了利,这苏有福绝对会找他来闹。
这事儿,不能管!
于是苏父笑笑,示意牛广元坐下,“大牛啊,我这儿今年不是老二回来了么,还带着孙女,孙女在城里学习跟不上课落的很,先前你说的事儿也总没帮你问,真是对不住呀!”
牛广元一点也没想过他的第一手消息会走漏风声,根本没怀疑苏父的话,“校长您忙,我那算什么事儿啊,等您有空了再帮我寻摸也行。”
苏父却没接他这话,转头对苏有福兄弟几个道:“我家老二买那宅子,也就是个窝棚,你们去看看那盖的像个啥,就是在城里混不下去想回来种地的,这不再过些日子收了麦就该种新庄稼了,也是没本事,不像大牛在外头扎了根……不过他们那宅子是怎么办的,这我还真不清楚,要不把我家老二媳妇儿叫来,你们问问她?老二媳妇儿!”
早就找到了红花油的胡新月就站在堂屋里,苏父的话让她松了口气,闻声高高应了一声,掀开帘子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爸,这红花油掉桌子底下了,叫我一通好找呢。”她说着,全当没听见刚才的话,扭开瓶盖准备给苏父揉脚踝,却被苏父拦了下来。
“你有福叔有事儿问你,你们那新宅子是咋走的手续?”
胡新月笑得一脸憨厚,“手续?哪儿有啥手续呀,不就是跟谭家几个兄弟去了趟大队部,队长和村长咋说俺们就咋做的,我一个妇道人家的,您们问我究竟干了点啥,早就记不得了。”
苏父崴了脚,胡新月又是这样说,苏立诚还不在家。
苏有福兄弟几个面面相觑,还是牛广元察觉到了这话里话外的避嫌疏离,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满脸憨厚的胡新月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多年做生意的直觉让他觉得这个女人不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俩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还真看不出来。
好在牛广元也没再多强求,跟苏父客套了几句,就领着人出门往大队部去了。
第20章 小女孩的自卑。
牛广元很快买下了苏有福家的宅基地,并且搞的全村都知道了。
这时节,村里人起新房并不喜欢要别人家的老宅基,新划的宅基地整齐方正,村民都喜欢新的,老人们去世后的宅基地往往扔着扔着就成了一堆废墟,经年累月也没人去看一眼。
牛广元买地的那一片,就有好几块废弃多年的老宅基,知道牛广元愿意买,就都想卖。
苏父本来想劝,可胡新月觉得,那一片既然都是废弃的老宅,他们说多了只怕别人当他们是嫉妒挡人财路,你情我愿的买卖也没扯着别人,自己实在不好出这个头。
不过个把月,牛广元就在苏家寨西边那块盘下了三块宅基地,连成一片约摸有小两亩,轰隆隆的挖机开进村来,他要在那里起房子了。
不比牛广元那边气派,胡新月的新宅子终于也是修好了。
按着她规划的布局,院子里一侧是从前的土坯房,苏国庆收了几根老房梁给加固了,另一侧盖了两间大屋,以前留下来的老砖房改成了厨房,这院子打眼一看没什么格局,就觉得满满当当房子多。
这正是胡新月要的结果。
知道他们房子盖好了,苏母就老大不乐意,不过胡新月一点也没急着搬。
眼瞅着世界杯就要开始了,她得跟苏立诚往市里去好些天,苏雨晴还是得托给老两口照顾,便推脱新房子要散味道,说是等生完孩子坐了月子,再搬过去。
进了六月,胡新月就开始给苏母打预防针,说自己肚子疼。
村里的医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就建议他们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看,因为有前面宋珍的遭遇在先,苏父苏母也是怕的很,催着小两口上市里医院去看。
胡新月推拒了几天,这才跟苏立诚收拾了几件衣裳,坐公共汽车往城里去。
世界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他们得找个落脚的地儿,本着熟悉的原则,胡新月想着回曲家屯租间屋子,也方便苏立诚去找地方赌球,可偏偏原先他们住的那家房东没有空房了。
夏天的城中村,人流变动不大,这空房子租一时,也还真不好找。
他们是一早出的门,这会儿都要中午了。
胡新月挺着个大肚子又累,她最近腿也有点开始发肿了,知道这是孕晚期的症状也没放在心上,就是走路多了,真有点扛不住。
苏立诚到门口的小卖部给她买了瓶水,小卖部里的电视机正在放足球比赛,一群下了工的老少爷们围在旁边看,胡新月坐着,只能听见点解说的声音,看不到球赛。
对了,这城中村的民房还不行!
他们俩来赌球,总得找个有电视的地方吧。
胡新月喝了口汽水,心底泛起一股燥热,一个穿白裙子的小丫头,却蹦蹦跳跳停在了她跟前。
“雨晴妈妈,苏雨晴跟你一起回来了么?”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背着书包,显然是刚放学回来,这是原来他们租房子这家房东的孙女王嘉仪,跟苏雨晴是同班同学。
胡新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呢,阿姨是来看医生生宝宝的,苏雨晴现在在老家上学,等她上初中了才会回来,王嘉仪要上哪所初中呢?”
小姑娘摇了摇头,刚好她妈妈停好了自行车走过来,两个大人客套了几句,听说他们要租间屋子短期住,便指了指街口,“去那边吧,你们短期住又不值当备东西,马上放暑假小旅馆也没生意,去跟老板娘说说让她便宜点租你们间屋子,虽然比租屋子贵点,好在热水电视都有,离路边还近,孕妇住起来方便多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胡新月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灯牌,上面写着“鲁城旅社”。
从前来来往往,她倒是一点也没注意过这家小旅馆。
胡新月笑着跟王嘉仪妈妈道谢,一大一小两个人要往家里回,王嘉仪却突然又拐了回来,“阿姨,你能帮我给苏雨晴带个东西么?”
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满脸的童真,她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妈妈又会打扮,从前胡新月从来不觉得,只是现在一看,就觉得哪怕她现在已经舍得花钱给女儿买衣服之后的苏雨晴,跟在她身后,也是十足的一个丑小鸭,虽然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到长大都很好,可……
她突然觉得很无力,她并没有教会女儿怎么去发扬自己的美好,所以女儿后来掩藏自卑的方法,就只能是穿男装剪短发,以此来模糊自己的性别,弱化内心的自卑。
可她还是笑着问道:“你要给苏雨晴带什么东西呀?”
“之前我爸爸去海南出差,说给我带贝壳,我跟苏雨晴说了要送她贝壳的,可是我爸爸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好呀,你把贝壳给我,我带给她,阿姨替苏雨晴跟你说谢谢呀,回头让她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好!”小姑娘像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儿,蹦蹦跳跳的跑回家里找东西去了。
苏雨晴在鲁阳上的学校,是房东帮着安排的,那是一所厂矿的子弟小学,里面的孩子大多数是本单位子弟,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厂矿职工,每天要上班偶尔会出差。
可他们呢?
她们忙的要死,每天几乎见不到人影,他们每天一身油烟味,住在晦暗的城中村里,他们没有像王嘉仪的妈妈那样打扮过女儿,也没有告诉过女儿要如何与人相处,那些好的或者不好的习惯都是苏雨晴自己琢磨出来的,以至于后来她出了问题,所有人都在怪她,可日积月累被忽视产生的问题,并不是她的错。
胡新月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只觉得心里堵的慌,像有一把锤子在敲打着胸口,她真的从来没想过,女儿在那种环境里生出的自卑。
她看着王嘉仪托她带给苏雨晴的贝壳,阳光洒在贝壳上映出淡淡的七色光泽,那才是童年该有的绚丽色彩。
以前他们总想着,给她钱,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多给女儿点钱,就能让她跟别人一样长大,且不论他们给的根本就不多,那些钱也只是弥补了他们做父母在女儿心理引导上的缺失而已,成长所需要的,根本不是那些。
苏立诚去找旅社的老板问价钱,胡新月突然特别的想女儿,便起来在小卖部的公用电话上拨通了苏家寨小卖部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老板说孩子们正放学,可以帮她喊一喊。
她听到苏雨晴的名字被大声的喊出来,隐隐约约像是听到了答应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粗重的喘气声先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妈妈,你到鲁阳了么?”
胡新月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她眼眶发酸甚至有点哽咽,“嗯,妈妈到鲁阳了,妈妈还见到了你的同学王嘉仪,她说你们之前约好了要送你贝壳,就托妈妈帮你带回去。”
“真的么?”
“嗯,她已经把贝壳给妈妈了,过几天妈妈回去就带给你看。”
“好!妈妈,你帮我谢谢王嘉仪,等我回去了请她吃冰棍!”小姑娘的声音里藏不住情绪,苏雨晴说完立刻就不高兴了,“不对,我好长时间都不会回去了,上次去动物园的时候应该去找她玩的。”
“没关系,等过几天妈妈回去了,你放暑假的时候还可以让爸爸带你来动物园玩啊,到时候你还可以邀请王嘉仪跟你一起去玩,再请她吃冰棍。”
“真的可以么?”
胡新月肯定的应承了女儿,那边不知道是谁在喊苏雨晴,她便嘱咐女儿快点回家吃饭,撂了电话。
这边,苏立诚也已经跟鲁城旅社的老板娘谈好了,一个月一百块钱,房间里有热水和电视,但是房东不管打扫卫生,要自己做,做饭的东西可以用房东的,但是要另外加十块钱。
原来他们租城中村的屋子,一间一个月是四十块,门面房一个月也才八十块钱房租,这旅馆的屋子还没有原先他们城中村租的大,只是好在了方便上。
好不容易有了安顿的地方,胡新月直接就瘫在了床上,现在天热,她又挺着个大肚子,这么折腾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苏立诚把他们随身带的东西拿出来分了分,衣服洗漱的东西都摆在了桌子上,贵重物品贴身放在了口袋里,又从行李包的最底下,翻出来一本快被翻烂了的体育杂志来,无比熟练的翻到了世界杯小组赛时间表的那一页——
“1998法国世界杯小组赛时间表:六月十号,A组挪威对战摩洛哥,巴西对苏格兰……今天已经是八号了,第一场比赛的赌局应该早就开了,咱们真的要买么?”
苏立诚还是有点虚,虽然他早就存着要赌球的心思,可转完小吃店回老家以后,他就没再这么想过了,专门跑来赌球,他更是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