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翠怔怔的回看向孟妱,顿了一瞬,她蹲下身去伏在车板上,眼睛眨了眨:“好像是有一阵阵的响动。”
不知怎的,孟妱心下生出几分不安来。
接着,她便明显感觉马车的速度变快了,她警觉的掀起帘子瞧着,这马车已不在方才行驶的那条官道上,而是绕进了一些小路中,却像是有意在躲着什么人一般。
“敢问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孟妱将声音放高,朝车外坐着的车夫喊去。
良久,却未见他的一声回复。
孟妱与玉翠相视一眼,各自脸色都白了起来。
孟妱立时在车内的大小包袱以及盒子中翻找起来,却只是一些点心粮食与首饰。她在里头选了几只锋利些的发钗,递给了玉翠两只。
“姑娘……”玉翠明白了孟妱的意思,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孟妱深咽了咽喉,定定的瞧着她,“别怕,我们是两个人,他只有一个人。”
孟妱知道,就算这个人要对她们动手,也该将马车停下来才是,以马车现下速度,若是她们跳车而出,只怕必死无疑。
久久,车前的马忽而嘶吼了一声,整个车厢向后翻去,车厢内的孟妱与玉翠顿时摔成一团。
接着马蹄声渐近,二十余名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坐于车前的马夫朝天上放了一支鸣镝。黑衣人见他发了救援信号,即刻便向前砍去。
那车夫从座下抽出两把软剑,一跃下马便朝扑向车厢的人砍了过去。他的手法极尽凶.残,两下便将扑上来的一人砍伤在地。
跟在那人身后的两人见面前的人如此快速的倒了下去,亦不由犹豫了几分。但就是在这犹豫间,车夫又向那两人砍了过去。
为首的人见势不好,便喊了一声:“都给老子上!”
一时间众人都涌了上来,撕打在一处。一些人缠住了马夫,另一波人便直朝马车砍去,透过翻飞的车幔,孟妱眼睁睁的瞧着锋利的剑朝她刺过来。
下一瞬,那把刺进来的剑却“当啷”的落在车厢内了。
她咬着牙再瞧出去时,见又来了两人,和那些人打在了一处。
她退回身时,一旁的玉翠只大睁着眼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颤抖着。
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孟妱心内一片慌乱,她已无暇分析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状,只知道外头的那三个人决计撑不住那一堆人的攻击。
孟妱忽而握起车板上掉落的长剑,推开玉翠的手,“你坐稳了。”
见前面的人打作一团,孟妱走至车厢外,一把牵起缰绳,用长剑往马背上拍了一剑,那马立刻狂奔了起来。
孟妱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握着剑。她余光瞧见身后还有几人骑马跟过来,脑子一闪,想起方才在车内翻找时瞧见的东西,忙向里面的玉翠喊道:“将米和珠子都从车厢后扔出去!”
孟妱并不会驾车,坐在车厢内的玉翠已被颠的七上八下脑中一片混乱,怔怔的又向孟妱高声询问了两遍,才听清她的话。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玉翠死死用双腿将自己撑稳在车厢中,而后用方才孟妱递给她的钗子将盛米的布袋狠狠几下划破,也不敢向外瞧去,她闭着眼便将那些米抬至后窗上尽数扬了出去。
“珍珠……珍珠……”
玉翠已全然手忙脚乱起来,她忘了方才那包珠子是放在哪个袋子中,便一口气将数个锦袋全用钗子捅破了,慌乱的一手把着马车后窗,一手用力向外抖去。
一时间,金玉首饰连带着各样的珍珠散落一地。
地上的雪加上满地圆滚滚的米,身后追着的几匹马很快便慢了下来。
“姑娘,姑娘!他们没追上来!”
许久,玉翠眼中浸着泪水,欣喜的朝车外唤道。
孟妱不要命的一般死死攥着缰绳,听见这话才终于松了半口气,可她也发现眼下又是另一番险境,方才一番动静,这马已受了惊,她无论如何扯动缰绳,都无法使它停下来。
“咣!”
马车撞过一块大石头,车厢内的玉翠被狠狠往车壁上摔了一下,晕了过去。孟妱仍紧紧攥着缰绳,眼见那马疯了一般的直冲进了一片丛林,她忙喊道:“玉翠,快跳!”
有草丛作铺垫,应能活命。
见车厢内并无动静,孟妱又喊了几声。
眼瞧着那马要冲出去了,孟妱只得心内一横,挥动手中的长剑,向车厢与马之间的绳子狠狠砍去。
马车因后劲前向翻倒时,孟妱用尽全力往旁侧跳了些,所幸只摔在了一片厚厚的草丛中。
“玉翠、玉翠!”
马车已翻倒在前,孟妱忙上前用力拍打着车厢,一遍一遍的向里喊着,却不见玉翠有反应。
孟妱猜着她可能是受了伤,便用力想将马车抬起,将玉翠救出来,奈何她再使力,那马车仍是丝毫不动。
经了方才那群黑衣人的惊吓与马的惊险,又是在这样的荒地上,孟妱已精疲力尽,见玉翠就在眼前,她却救不出她来,便崩溃的大哭了起来。
不多时,忽而听见了身后有声音传来,“前面的姑娘,可是遇着了什么难事!”
骤然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孟妱心内一颤,手忙伸向马车不远处的长剑,将其握住,才缓缓转过身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背着包袱个头矮小的男子几步向她迈来,孟妱下意识将长剑直直的举在身前,高声道:“不要过来!”
她鬓发散乱,一袭白纱衣裙上甚至沾染着一些血渍,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宛如绽放的红梅一般,面颊上的泪渍莹莹挂着,整个人却未有丝毫的颓丧。
“春儿,你莫要唬着姑娘了。”
少时,从那小厮身后走出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穿着蓝色暗补子直裰缓缓上前行礼道:“家仆无礼不慎惊扰了姑娘,还望赎罪。”
第50章 气势凶狠的姑娘。
“不说是吗?”
“罢了,下去自领三十大板,再回奉天殿与朕回话。”
皇帝一早往御花园里去了一趟,便瞧见跟着的一众小太监中有他派去给孟妱的暗卫。仔细盘问了一番,才知他根本没有同往濧州去。
当即,皇帝便折回奉天殿将姜贯拉出来,训斥了一顿,他知姜贯没有擅改圣旨的胆子,但此事着实令他恼怒,便直发话让他先去领了板子再来回话。
“求陛下开恩。”姜贯是潜邸便跟着皇帝的老人儿,殿内一众太监中有不少他的徒弟,见皇帝连最亲近之人都下了狠命令,忙下跪替姜贯求情道。
“老奴罪该万死,愿领旨谢恩。只是……恳请陛下再宽限老奴半日时光,让老奴将手上的活计与陛下的喜好,都交待了,届时,再自去内侍局领罚。”
姜贯已有了些年纪,三十大板下去,确实不见得能活命。但此时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说的这些话,虽是真心实意,却反倒将皇帝惹的更怒了,直冷笑了一声,道:“还跟朕来这一套,你,去传廷仗来!”
闻言,大殿内的几名小太监都哭嚎起来,“求陛下饶姜公公一命……”
被皇帝指了一下的那个太监,深知是龙颜大怒,不敢有所怠慢,抖着拂尘,忙向殿外奔去。
“放肆!奉天殿前怎的如此失仪!”
说巧不巧,那太监哆嗦着跑出去便正撞上了伴太后凤驾而来的大宫女,当即便是狠狠一掌,将他打在了地上。
这边方才惹了皇帝,这回又要惹着太后,那太监见势忙赶紧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太后被秦姑姑扶着在一旁微微叹了一口气,“让他下去罢。”
见太后眉间已有几分不耐,秦姑姑忙向大宫女使了使眼色,将那太监撵走了。
太后在秦姑姑的搀扶下缓缓跨入殿中,见以姜贯为首的太监在奉天殿跪了一地,便上前走了几步,先对地上跪着的姜贯道:“你也不必这般替哀家维护,都下去罢。”
见太后娘娘赦了恩,便都缓缓退下了。
皇帝这才走下阶来,开口道:“母后这是何意?”
“你心疼着你的女儿,哀家亦要疼自己的儿子!你怎能将半数的暗卫都派了去给那丫头!如今你也要莫要寻别人的不是了,这事儿是哀家让姜贯按下的,你有什么要罚的,直冲着哀家来便是了。”
太后亦是怒气冲冲的,见皇帝伸过手来,也不让他扶着,径直往太师椅上走去了。
眼瞧着审孟珒的日子便要到了,届时若真是将温家逼急了,岂知他们没有反心?现下陈幸之心亦是难测,让她如何能不替这儿子想想。
见太后动怒至此,皇帝反倒笑了起来,“母后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子岂敢?”
皇帝说着,眼往秦姑姑身上瞅了瞅,后者立时会意,笑着与太后奉了一盏茶,又变着法儿的说了好些好话。
太后这才怒气稍减,又与皇帝嘱咐了几句话,才缓缓起驾出了奉天殿。
太后前脚刚出奉天殿,皇帝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敛起了,他踅身坐回了龙椅上,不多时,姜贯便躬着身入殿来,仍旧跪在殿中央。
皇帝瞧着他,半晌后才缓缓发话道:“行了,起来罢。”
“老奴不敢……”姜贯将身子伏在地上,低低的回道。
皇帝未理会他,只命人将这两日守在昭仁殿与平阳侯府的人亲召进宫里,问道:“这两日,可有什么异动?”
来回的人皆说并无。
皇帝又道:“他们可有派人出城去?”
阶下的人仍是回了不曾。
皇帝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瞥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姜贯,淡淡道:“不起来是还想去领板子?”
姜贯跟在皇帝身侧多年,听出他语气减缓了许多,这才缓缓应道:“奴才不敢。”他徐徐站起身来,不禁用袖角轻拭额角渗出的冷汗,才转了身,便又听见皇帝道:“若是再有下回,太后仙逝时便着你前去陪葬,也全了你的忠心。”
*
文渊阁。
已过亥时,一张书案前,沈谦之仍是在不停的批注着奏折,一旁的烛火都渐渐暗了下来,守着的太监提醒道:“沈大人,已过亥时了。”
沈谦之低低的应了一声,他停下了手中的笔。
太监眼见自己总算可以下值了,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扬起,便见沈谦之又将笔戳向了砚台里,蘸了又蘸。
好似那几下都蘸在了他心头一般,将他心底才燃起的火苗,几下便给描黑了。
太监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
“沈大人,这宫门可就要下钥了,走罢。”
须臾,司冶从内殿缓缓走了出来,对沈谦之说道。
文渊阁内的大学士,除了首辅冯英德与次辅司冶以外,皆在外殿理政,司冶料理完了手上的政务,一出来,见沈谦之还未走,便上前搭话道。
闻言,沈谦之顿了顿,抬首道:“司大人先请罢。”
说罢,沈谦之又低下了头去,仍埋首批注着手下的折子。
司冶抬眼往外殿瞟了一圈,见人都走了,便缓步向前,俯身向沈谦之悄声问道:“大人这几日似乎都政事繁忙,可是陛下又单独派了要事给沈大人?”
连日的疲累,已让沈谦之失去了同他周旋的耐心,微微泛着红血丝的眼瞧向司冶道:“怎么?这话也是冯英德让你问的?”
听了这话,司治蓦然直起了身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欲辩驳几句,睨了一眼身旁的小太监,到底是憋住什么话都没有说,抖了抖袖子,大步朝殿外走去了。
沈谦之瞥了一眼他离去的身影,眸底仍是一片冰凉,垂下眼帘继续批注着手下的折子。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沈谦之终于站起身来,将一旁高高摞起的折子推在太监跟前,道:“明日一早,便送去奉天殿。”
那太监已不禁偷偷打起了哈欠,闻声,忙点头道:“是,大人。”
沈谦之如往常一般,屏退了掌灯的宫女,自提了一盏小宫灯往宫门走去了。方至转角,一个黑影忽而走了出来。
他下意识便抬手一掌劈了过去。
“咳咳咳!”
那一掌正劈在了司治月匈前,他猛地咳了起来,缓了好半晌,才笑道:“都说这沈大人年幼时也是练武的好苗子,若不是入了仕,如今定然已是一代战神了,司某今日倒是领教了一回。”
“……司大人在此处是作什么?”沈谦之抬眸往两侧瞥了两眼,并不见有什么别的人在。
“这不是忘了带宫灯出来,这会子已寻不见出宫的路了。”司治讪讪得笑着回道。
沈谦之冷哼了一声:“那么司大人竟是摸着黑走了两道宫门,三条夹道?”
问罢,沈谦之不等他答话,便自往前走去了。
“沈大人到底是聪慧之人,一眼便将司某给瞧透了。实不相瞒,在下是见沈大人对在下有些误解,想着臣子间应同心合力,方能替圣上办好差事,若是因旁人生了什么嫌隙,到底是不好的,便在此等候着沈大人,想将这误解都说开了。”司治快步跟上了沈谦之,说道。
沈谦之只提着宫灯一径走着,并不理会他。
直到宫外沈谦之的轿子前,司治仍是滔滔不绝的说着,正是涕泪俱下。诉说这些年来,他跟在冯英德身边做事,是何其身不由己,又是忍受了怎样的屈辱。今日实在难堪忍受,是以要同沈谦之诉一诉衷肠。
许久,司治才停了下来,同沈谦之作了一揖,朝自家的轿子前去了。
沈谦之亦朝他回了一礼。
一旁的卫辞早已瞧的目瞪口呆,不由向沈谦之问道:“大人,原来这当大官儿的,也是这等不容易啊。”
沈谦之抬眼向卫辞瞧了一眼,后者立时噤了声,只朝身后的轿子上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谦之上了轿子,暗自思忖着今日司治与他说的话,这些话里大多三分真七分假,左不过是他得了什么风声,这会子想要来讨好他罢了。
原以为司治是想在他与冯英德之间讨个两头好,但司治今日的最后一句,却是提醒他当心着点冯英德,又让他不由多了几分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