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又有一批人闯入他们的视线,沈谦之与温承奕对视了一眼,便又提起剑狠狠劈了过去。
*
齐云峰上的小院儿里,有一间破旧的小屋,瞧起来像是废弃了的禅房。
那位穿着宫装的女子正闭着眼躺在破旧的木板上,此时她身上的宫装已让污泥与血迹染的瞧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孟妱从自己的衣裳上找了几处干净的地方,用剑割了下来,走去女子身侧,按沈谦之从前教她的法子,将她能找到的女子身上的伤口都包扎了一番。
鬓间有几缕发丝垂下,她只伸手胡乱抹了一把,便颓丧的坐在了地上,她抱着双膝,只歇了一会子,便听见阵阵低低的啜泣声。
她回眸望过去,魏陵蜷缩在一个供香的桌案下,一面落着泪,一面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唇,不许自己发出声来。
孟妱缓缓的从地上撑起来,艰难的迈着步子走了过去,她坐在案旁,低低对他道:“别怕,姐姐就在这里。”
“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人……”他双目空洞,怔怔望着眼前的那一小片地方。
听见他这般,孟妱忙低声同他道:“不,阿绫,你只是在保护自己。”
魏陵怔怔的摇了摇头,眉间拧的更深了,他将头埋入胳膊中,含糊道:“不,他们都是因我而死的,若不是我……今日便不会发生这些,都是我杀了他们……”
魏陵蓦然抬起头,从案底爬了出来,满是脏污的两只小手探着拿起了丢在一旁的剑,他骤然站起身来,“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我要去救他们。”
孟妱这才听出,魏陵口中的那个人,是冯英德。
从她第一次见他,便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个人。
他是这个宫中,唯一无依无靠之人。或许,这便是冯英德会选他的原因,一个无所依靠的傀儡幼子。
孟妱忙起身拦住了他,“杀了那些人的凶手,是冯英德,不是你!”
“我不许你这么说冯大人!”听见孟妱的话,他情绪骤然激动起来,提起长剑直指向孟妱。
孟妱低首瞧着剑锋,眼神中并无惧意,只缓缓开口同他道:“你不是……早便怀疑他了么?”
闻言,魏陵举着剑的手微微颤了起来,他咬紧了牙,不肯说话。
“你若不怀疑他,又怎会去查那些被撤换了的宫女?你若真觉着他才是那个好人,而沈谦之是那个恶人,那你又为何在祭天礼之前将神位有异的消息传给我,你……不也知道我会告诉沈谦之么?”孟妱一双秀眸毫不回避的瞧着他,眼中却满是温和。
魏陵顿在了原处,“当啷”一声,他手中的剑坠落在地上,孟妱忙上前将他抱住了,她低声抚慰道:“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那个人还在,一切便都来得及。
整整一日,九嶷山上的黑雾已渐渐散尽了,可山中阵阵的厮杀声却不绝于耳。
魏陵靠在孟妱身侧,一日滴水未尽,他已觉身上毫无气力,却还是低低的开口问道:“姐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宫么?还会有人来救我们么?”
这一刻,他并不是惧怕死亡。而是,他觉着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还有许多想要做的事没有去做,他还想要同姐姐一同活下去。
闻言,孟妱浅浅笑了笑,“会的。”
这一刻,她竟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她知道,那个人会活着,也会来救她。
有一个人,爱她如生命。
第89章 大结局(下) 全文完。
初春的夜里,残破小屋四下都透着寒风,潮湿又冰冷。
孟妱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一旁受了重伤的女子身上,而她则抱着魏陵坐在枯草垛上。
这一夜,除了昏迷着的女子,她与魏陵皆醒着一夜。
“姐姐……外面的声音好像变小了。”魏陵忽而在她怀中抬首道。
孟妱用力睁了睁眼,向外头瞧去,窗子外看着已泛起白来,天似乎亮了,而细细听去,外面确实已听不见什么打斗的声音了。
她搂着魏陵,迟疑了良久,同他低声道:“你且别出声,只在这里待着,我去瞧瞧。”
魏陵咬了咬牙,重重的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旁的剑,双手紧紧握住,道:“姐姐你去,我在你身后保护你。”
这一瞬,她不禁浅浅勾了勾唇,轻抚了抚他的脸,柔声道:“好。”
孟妱压着步子,徐徐走向门首,透过破败的窗子向外瞧去,忽而,有几个穿着铠甲的人闯入她们的视线。
那些装束,她并不熟悉,分不清是敌是友,孟妱连忙回身带着魏陵藏回了香案下。
少时,那几人“砰”的一声踹开了摇摇欲坠的门,孟妱惊捂住魏陵的嘴,目光不时瞧向不远处的草垛,方才情急之下,她慌乱的将枯草盖在了女子身上。
进来的几人,似乎也疲惫至极,脚步甚是散漫迟缓。
其中一人猛地把刀掷在地上,道:“乱成这般,那小太子说不定早就死了,如何还让我们找?!”
另一粗壮的声音呵道:“闭嘴,若是真能寻到那太子,保不准还能让老子活命!”
“这是能有人的地儿么?”第三个声音开口问道。
孟妱见有一人的脚步渐进,此时,一旁的魏陵已紧紧握住了剑,下一瞬,便听见有人道:“头儿!你看,这有血!”
见几个人都走了过去,孟妱欲拉着魏陵先跑,可方一跑出门,便见还有一个人守在门前,那人一把将孟妱抓住,便举起刀来。
她一时慌乱,便只下意识的将魏陵护在怀中,紧紧闭着眼。
须臾,耳边传出一声闷哼,她再睁眼时,便见那人倒在了地上。她抬眸时,一个穿着银甲的男子缓缓向她走来。
接着,从屋内冲出的几人,一一被他身后的弓箭手射倒在地。
孟妱只怔怔的搂着魏陵,眼看着沈谦之一步步朝她走来。
待她被人狠狠的拥入怀中,身前传来他炙热的体温时,她才缓缓笑了开来,“你来了。”
她的一声低语,像是将沈谦之的心狠狠揉搓了一把似的,他不住的将她按向怀里,却仍觉着不够,他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低哑的声音:“怀仪,以后都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
景德十五年初春,首辅冯英德在九嶷山太子祭天大典上犯上作乱,在太傅沈谦之、巡防营、纪淮军以及镇南军的协同下一举镇压。
因怀仪郡主护太子有功,特升公主封号,赐皇家魏姓。
立夏之日,太傅沈谦之在大殿之上跪向皇帝求旨——尚公主。
皇帝当场并未应允,生是任沈谦之磨了数日,才勉强松了口。连太后都不禁调笑道:“怀仪那丫头也有意,你早晚是要将她嫁出去的,又何必这一趟一趟给他闭门羹吃?”
皇帝哼笑了一声,皱着眉将药碗交到了姜贯手中,才徐徐开口道:“朕的女儿,岂能再让他那么轻易便娶走了。”
太后不禁掩面笑道:“谁说是娶走了?人家不是都说了,是尚公主,与丫头同住公主府。日后不必向婆母请安问好,也不必屈从丈夫,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委屈不得她的。”
听着,皇帝的眉头虽还紧皱着,但嘴角却有压不住的笑意。
礼部拟定的黄道吉日正在一月后,指婚纳彩后,日子便近了。
九嶷山归来之后,沈谦之便命人将玉翠从濧州接了回来。
成亲的前两日,公主府中,玉翠站在孟妱身后,一面替她细细梳着发,一面低声笑道:“明日,殿下便要入宫待嫁了。”
按照周朝的规制,驸马需先至寿康宫中与太后行礼,后与奉天殿内与皇帝行礼,后与宝华殿外行三跪九叩之礼迎公主出宫。
孟妱闻言,低垂眼眸,仿若回到了她初次出嫁前的情景。
在那之前,她甚至没有同沈谦之说过几句话。只有一场荒诞的情.事,和她满腔的期待。
如今回想起来,仍如一场梦一般。
可那到底是不令人愉快的回忆,想着想着,孟妱的脸色便黯了下来。这时,门外忽而想起丫鬟的声音。
“禀殿下,卫将军求见,说有事要寻玉翠姑姑。”
孟妱迟疑了一瞬,朝玉翠摆了摆手,不多时,玉翠便回来了。
她瞧着玉翠脸上异样的神情,不禁问道:“可是……他出什么事了?”
玉翠顿了顿,起了几分使坏的心思,同孟妱道:“是啊,殿下快亲去瞧瞧罢。”
孟妱闻言,果然惊住了,忙穿起一旁搭着的外衣,便向外走去了。待行至正殿中,她隐隐瞧见屏风后男子的身形,可不就是沈谦之。她即刻便反应过来,是玉翠在捉弄她,正要回去时,听见了沈谦之沉沉的声音:“怀仪。”
孟妱步子顿了一瞬,并未回过头去,只同他道:“太后娘娘已同我说了,礼成之前,不可相见,不吉利的。”
“所以……只隔着屏风,听听你的声音。”
他现下仍会回想起亲自送她出京城的那一日,他当真以为,他们二人之间,只是一场孽缘,再无交集的可能。
而如今,上天待他着实不薄。
她还在他身边,今后,更会一直在他身侧。人越是在这般圆满之时,越是觉着如梦一般。
他生怕再次醒来,又回到了过去。
听他如此说,孟妱终是顿住了步子,缓缓退至屏风旁,月光映下来,正好将他颀长的身影映照在地上,而一旁,则是她的影子。
“嗯……好吧。”孟妱一面漫不经心的应着,一面对着影子比划着。时而点点他的肩,时而踩一踩他的衣摆。
孟妱正玩儿在兴头上,忽而见他的影子不再端正的站着,而是侧了侧身,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头缓缓低下了些。
地上的两抹黑影交织在一处,从影子上看,正是他垂首吻着她的头顶。
孟妱即刻坐直了身子,脸不由得红了起来,抿了抿唇道:“沈大人,若没有什么别的事,本宫便回去了。”
说罢,她也不等沈谦之的回应,提起裙摆直直的往寝殿去了。
玉翠见她匆匆的回来,脸红扑扑的,只问道:“怎的了?”
孟妱忙挥了挥手,道:“没什么,早些睡罢。”
直至烛火被玉翠吹灭,她躺回榻上,才抿唇低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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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沈谦之领着众人行完所有大礼,又同孟妱一齐叩拜过皇帝、太后。
孟妱才在沈谦之的带领下,坐着礼部备的轿辇回了公主府。
原在宝华殿已备过宴席,在公主府的前院,又是备了几桌酒席,净是温承奕、孟珒、甄岢等年轻的几个在外头欢闹着。
孟妱则在玉翠的陪同下,穿着盛装的喜服,顶着喜帕静静的坐在里间。
分明也不是第一回 成婚了,也不知怎的,她越是听着外面的欢闹声,心内便越是紧张起来。
“玉翠……我想喝口水。”孟妱的声音,低低的从凤帕中传了出来。
闻言,玉翠不禁轻笑了一声:“殿下,这一会子,您已喝了三四回水了,不可再喝,一会儿该误了事了。”
孟妱怔了一瞬,才听懂了玉翠的意思,她将手攥的紧紧的,正要想法子处置这丫头时,一阵吵闹声近了。
门被一群人跌跌撞撞的推开,为首的人是温承奕,脸已喝的红红的,朝内殿道:“妱丫头,人我们可是给你送回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命丫鬟将被众人扶着的沈谦之抬了进来,接着,便领着剩下的人,又出去喝了。
孟妱自喜帕之下望了一眼斜躺在榻上的人,昨日心内想象着的百般场景皆烟消云散了。
闻着周身的一股酒气,更是怒从中来,她闷闷的出声道:“都出去罢。”
闻言,玉翠蹙了蹙眉,原想上前劝解几句,可见郎君的模样,也着实说不出什么来,只得低眉缓缓退下了。
大殿的门被轻轻合上,孟妱缓缓舒了一口气,侧眸瞟了一眼沈谦之,咬住贝齿,她忿忿的抬起了手,粉拳正要砸向一旁的人,下一瞬,玉腕却被人握住了。
“殿下新婚之夜,便要谋杀亲夫?”说着,躺在榻上穿着大红喜袍的男人骤然睁开了眼,抓着孟妱的手,缓缓坐起身来。
因被喜帕遮着,孟妱瞧不见他的脸,只被他紧紧握着手,心内不由跳了起来,想挣却又挣不开。
“怀仪,别动。”他的声音一字一句,甚是清楚。
缓缓地,喜帕被他撩起,一张俊秀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分明已见过他许多次,但仍会被这一眼勾住。
见他这么定定的瞧着自己,孟妱有些不大自在,下意识的低垂粉颈,不料下巴却被他拢住,强迫与他对上视线。
“……你、你不是醉了么?”樱唇轻启,她低声问道。
“今日卫辞在我身后提壶跟了一日,我喝的,只是清水,”他声音低哑,徐徐说道,看着她一张一合的朱唇,喉结不禁滚了滚,“不信,你试试。”
说着,不待孟妱回应,他便将唇.覆.了上去。
“沈——”
孟妱将将开口,却让他趁机破了玄关,肆意撷取。
直至觉出她急促的喘息声,沈谦之才缓缓将她放开,双手却仍落在她的腰上。
良久,室内一片寂静,只余两人深重的气息声。
直至一道低哑的声音,划破这份沉寂,“怀仪,这个,也是我欠你的。”
孟妱不知他此话何意,可渐渐的,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神,她却知晓了。
他说的,是洞房花烛。
“怀仪……?”他低低的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这一声却又与方才全然不同。
孟妱既不敢应也不敢不应,神思游离之间,便见榻旁的银钩已缓缓坠落。
在孟妱的记忆里,仅有的那两次情.事,这个平日温润儒雅的男人,都变了一个模样一般。若说之前,她都是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