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封宫,白贵姬自然无法来要人,她现在根本不想沾霜儿。
这是不是说明,如果能熬过这一劫,我便自由了?
可是,我要先熬过这一劫,我要先活着。霜儿拼命的想。她从小到大被压抑的欲|望,在这一刻猝然爆发。她想活着,她想活下去!
被留在宫女的侍女,和花梨接触多的,要关起来。而另一些待在其它的屋子。
毫无疑问,后者的生存率,远远大于前者。
霜儿真恨自己,为了讨好花梨,曾经替她做过些活计。现在,要怎么办呢?
——在生死的压力下,霜儿背叛了瑞香。
她哄骗了这个好朋友、小妹妹,将瑞香送进了那间……死亡的屋子。随后,她顶着瑞香的名字,去了另外一间。有些人认出了她,发出惨烈的尖叫。
霜儿,不,瑞香,冷冰冰地说,我现在和你们在一起。你们要是嚷出去,你猜,你们会不会也被关到那间屋子里去?或者谁敢嚷嚷,我扑上去咬她。
她又缓和了语气:放心,这段日子我也会注意,离你们所有人远远的。
只要,没人去告发我。
宫女们求活,生死之际,本就乱糟糟的,居然真的被她唬住。
瑞香,就这么活了下来。
她仍然会想起“霜儿”发现被骗时的不可置信,后者尖叫、质问。又在她的哄骗声中,慢慢地睁大了眼睛,畏惧地说:真的吗,这样我们就能都活下来。
傻瓜,骗你的。她不知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玩弄人心的天赋。
那是她第一次害人,为的是存活。瑞香知道,自己有许多漏洞。但不知为何,到了最后,她想好了一切的解释,却没等到“霜儿”告发她的那天。
那间屋子里,有人染上了瘟疫。“霜儿”,死了。
白霜儿,真的死了。
瑞香恍恍惚惚地走出宫殿,扑面而来的阳光,使她不知所措。很长一度时间她都处在恍惚之中,直到一天夜里,她又遇到了洛贵姬,并控制不住地扑到对方怀里,放声大哭。
她在语无伦次中坦承了一切,又害怕又绝望,生怕洛贵姬再也不理她。
但是,这个在宫里没什么权势的洛贵姬,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没事的,瑞香,有我在。我会为你摆平一切,我会帮助你的。”
果然,洛贵姬又花银子又做威胁,真的替她压下来了这件事,还落实了她“瑞香”的身份。
她自由了,可是白贵姬认得她的脸。
瑞香真不知道怎么感激洛贵姬才好。她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已属于对方,便是为了对方而死都愿意。她想要服侍洛贵姬,心里又明白这不是真正能帮到对方的方式。
毕竟,洛贵姬在宫里,处境也不好。
又过了些时日,在洛贵姬的照拂下,瑞香过得愈发好了。而她甚至得到了分配到贵妃身边的机会——服侍宫里的第一人,贵妃李月河!
那时候,皇帝还是很宠爱贵妃的。
瑞香犹豫半日,终于决定争取这个机会。她去找洛贵姬,想要告知对方自己的决定。不料洛贵姬眼神闪烁,在她的一再追问下叹了一声,递给她几张薄纸。
十六岁那年,瑞香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郑少将军与白二小姐之女。
好笑的是,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只觉得一切荒唐、可笑。
洛贵姬叹:“倘若没有那些事……说不得咱们是一样的人,我未必有资格来结识你。瑞香,太可惜了。你真的要去李贵妃身边么?”
她面露担忧之色。毕竟,是李伯欣擒住了郑少将军。
瑞香心里涌动的却是另外一种念头。
是啊,若没有这样的事……说不得,我还与她是手帕交呢。
酸酸涨涨的。
“我,要去。”她慢慢地说,“我想看一看,看一看。”
未必是,为父报仇什么的。她对素未谋面的父亲,其实没有多少感情。但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过往的来龙去脉,总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
李伯欣的女儿,李月河,是什么样的人。
她看到了,也知道了。李贵妃法纪严明,待下却颇有怜悯。若贵妃和成国公是一样的人,那自己的父亲……洛贵姬说,她的父亲并不曾通敌叛国。
哪怕整个郑家都被下狱彻查时,她父亲也没有任何罪名。
洛贵姬又叹,通敌叛国的是她大伯。可惜这事太严重,整个郑家都被抄斩了。
其实,若不是李伯欣当场缴了郑少将军的械,有兵权在手——
郑家,或许能周旋到一个轻些的判罚。
毕竟那还是先帝时期的事了,边疆尚未平定,时有战事。郑少将军为人赤诚,又是一员骁将。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成国公俘虏了郑少将军,郑家再无回旋之力。
瑞香心里,复杂难辨。
她就这样在李贵妃身边服侍着。勤勤恳恳,话很少,像个影子。又利用自己所知的一些琐碎信息,帮助着洛贵姬。这过程中,白贵姬也认出了她的脸。
白贵姬自然要求她做自己的钉子,监视贵妃。
瑞香面上答应,转头便报给了洛贵姬。
在洛贵姬的微笑中,她们都已知晓——瑞香,真正投效的只有一个人。
于是,她同时周旋在三方之间,却只真心地帮扶洛微言。
再后来,她凭借瑞香给她的那个护身符,成功地和瑞香的姐姐,徐藏香相认。徐藏香对这外人生的妹妹自然没什么感情,但瑞香服侍在李贵妃身边,两人互为援助,本也有利。
她不知道瑞香真正的主人是谁。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陷得太深了。
……
后来,瑞香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在贵妃失宠,容妃煊赫,洛贵姬被封为婕妤后的一日。
她来到永信宫,在洛微言的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野心。洛微言对她说:“瑞香,我要争,你要帮我。”如此直白,理所当然。
瑞香,答了好。
洛微言要杀李月河,因为她发现这是皇帝心里最隐秘的执念。
割不掉,剜不去。
皇帝可以动情,但不能动爱,否则会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噩梦。洛微言说,皇帝已经爱上了贵妃。倘若他们之间心结解开,那么一切都来不及了。
所以,她选择帮皇帝了断。
先下手为强。
李月河死了。在洛微言、瑞香、徐藏香,以及更多人的联手之下。
她落胎而死,魂断重华。
而皇帝盛怒之下清洗后宫,骄纵的白贵姬亦在风波中殒命。洛婕妤谨慎地隐于幕后,逃过一劫。随后,她遵从诺言,满足了瑞香长久以来的心愿。
她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改名叫白术,做了自己的贴身宫女。
白术,真正得偿所愿,真正自由了。
……
她做了洛微言的贴身宫女,并且仍联络着徐藏香,迫使她为洛微言做事。徐藏香以为,她和白术同时存活是对洛微言的威胁:一者死,另一者为自救,便会立即出首状告。
但她不知道,白术本就决意为洛微言而死。
徐藏香,不过是白术手里的、献给洛微言的筹码罢了。
……
忽然回忆起这些旧事,难免令人心中感慨。
洛微言叹问:“你这样,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么?”
为一时之情,报答至此,甚至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么?
洛微言想要,却无法理解这种感情。
“奴婢所愿,皆已得偿。”白术的脸,安恬静好,“对奴婢来说,最渴望的就是常伴娘娘身侧。如今,奴婢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洛微言竟不知如何作答。
一时间,两人对着案上的瑞香花,倒是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第141章 结盟请求 备一份厚礼,我要去访理昭仪……
相对坐了半晌, 白术才张了口,轻柔问道:“娘娘,现在宫里如何?”
“还能怎样?”提起这事, 洛微言倒是有些笑意, “宁妃疯了一样地查,但料她也查不出什么来。毕竟是她宫里人自己想的主意,又不是我们动手——最多攀扯出来几个弃子。”
白术心悦诚服:“娘娘英明。”
“我早就知道, 金羽这人有些不同之处。”洛微言语气似感慨,似稀奇, “做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又会写诗,又能认出番邦来的花草,还失忆过。”
“这样的人,岂会是寻常之辈?”
“金贵姬确然不同。”白术提醒,“但娘娘也要当心,万不可引火烧身。”
“你放心, 我心里有数, 防着她的。”
白术醒来后, 洛微言私底下便再不对她自称“本宫”。此刻她微微含笑, 清丽动人。
“我也是试了许久, 才敢于用她。金羽手头那点本事, 便是从前能掀起波浪来,现下只剩小道了。事到如今, 也算捏在我手心里。她若真有什么神异的, 早该反抗。”
“倘若宁妃的人真的查出了线索, 请娘娘不要顾惜,立即将金贵姬推出去。”白术强调,“若事态紧急, 便是奴婢也该舍了。”
洛微言望着她的脸,却道:
“……我若沦落到交出自己的宫女,那也是无翻身之望的谷底了。”
“只要活着,便有希望。娘娘昔日教我求生,奴婢今日愿为娘娘赴死。”白术言辞坚定。
“罢了,罢了。”洛微言笑了一声,“怎么好好的,说起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咱们好不容易挣出来,如今我做了昭仪,你也拿回了白姓,该高兴才是。”
“往后的日子,定然越过越风光,越来越好的。”
白术的笑意里抿出一点泪珠,她答道:“好。”
“无论怎样,我都是跟着娘娘的。”
……
二皇子之死,在宫里掀起了一场极大的风波。
被羁押处置的宫人极多,便是低位嫔妃也有几个被叫过去受审的。皇帝的心情眼见着不好,任谁都不敢在这个关头触他和宁妃的关头。
可是查来查去,越发像一场意外!
怎么可能?宁妃几乎想要大笑,可是,这竟然是真的!
焖煮本就是容易想到的做法……是自己宫里的人想的主意……提建议的人也找出来了,吓得魂不附体……好好的甜菜,为何会煮出毒来?!
她知道,已经很难得到想要的结果了。
至多杀几个出主意的蠢货,可是又有什么用?
——身家清白、明面上毫无瓜葛的暗子,便是自己也有好些个。被派来制造这样一场明面上没有问题的意外,从尚食局到自己宫里,真要说相关,何止三四十人!
这么多人,她无法全部严刑拷打过去,而且即使拷打,也很难得到结果。
关键在于,幕后的人究竟怎么知道的害人法子?!
钟薇自然不会知道,甜菜在几百年后已是常见的蔬菜。但偶尔仍会引发事故。金羽有一年回老家过年,隔壁邻居家就是误食了焖煮后的甜菜,约一个小时便觉得头晕恶心。
医生抢救及时,人没有大事,但也警告说若吃得再多点、或送来晚些,会有生命危险。
最幸运的是那家的小孩子没有吃。否则,相同的摄入量,大人可以撑住,孩子必死无疑。
金羽调动所有时间赋予她的知识,居高临下,寻找着突破点。她将洛昭仪暂借给她的人手撒出去,天女散花一般,触及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当她在哺食中尝到甜菜时,一切都已注定了。
……
“不能再这样查下去了。”钟薇近乎无声,“她们是有备而来,已经扫干净了首尾。我再继续发疯,也惩治不了真凶,反而涉事宫人都属于长秋宫,是在折损自己的势力。”
多日的痛哭、失眠,她的眼睛已然红肿。
可是那双眼睛里,火焰熄灭又复燃,最终藏在了深深的坚冰之中。
她的身侧,跪着宫女佩兰、泽兰。两人陪着她默然流泪。
“可是娘娘,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算了吗?”泽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咱们不为小皇子报仇了吗?”
“怎么不报!”钟薇猛然抬起头来,她声音冰冷,“只是无谓的追查不必了。”
“至于报仇——我心里也有数。并不是非要拿到证据,才能断定幕后之人是谁。”她冷笑,“得利的能有几个?着急的能有几个?”
“她们希望我一蹶不振,我绝不会让她们如愿。我定然过得风风光光,比我孩儿……”一阵锥心之痛,“比我孩儿在世时还要好,压得她们抬不起头来!”
钟薇眼中闪过隐痛:“通知下去,不必再查了。已被扣押的,各自罚俸、杖责发还,提出建议和经手的那几人处死,其余涉事者不再株连。”
“已经第七日了。”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泽兰连忙搀扶。钟薇却只是望着眼前的观音像——原来,她先前正为孩子点灯祈福,“第七日了……”
“我要好生葬了我孩儿。”
她颤抖着往佛堂外走,侍女们连忙跟随。可钟薇,却忽然之间回过头来。
“替我备一份厚礼。”她吩咐,“我要去访理昭仪。”
……
二皇子出了事,真凶为何,宫里人人都有自己的揣测。
但是能在宁妃重重防范之下得手、又使对方追查七天无果的,想来就那么几人。
越荷心中,自然也有猜测。
今日二皇子头七。想到那个不久前才见过、面相十分聪慧剔透的孩子,就这样夭折了,而他才比喜鹊儿大几个月。越荷默然许久,还是让人去上了几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