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霍盛凌低声道，“我知道真正的鄙夷是什么样子，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那种东西。”
虞月凝抬起眸子，气息变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霍盛凌总是能打破她所有的伪装，他总是一句话就能惹火她，让她压制不住自己本有的戾气。
她将手中的东西扔在床榻上，向他走来，霍盛凌下意识连退两步，后面的架子挡住他的身体，一个失神的功夫，再抬起头，虞月凝已经在他的面前。
霍盛凌比她高一些，虞月凝伸手便攥住了他的领子，猛地一拽，将他拉得弯下了腰。
“霍盛凌，你懂不懂人情世故？”虞月凝的眼底压着翻涌的情绪，嗓音却轻柔地说，“你是狗吗，给了点关怀，就缠着人不放？”
霍盛凌睫毛慌乱地颤动着，他薄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伸出手，一把推他开的胸膛，冷声道，“离我远点，别缠着我！”
他撞得柜子晃了晃，却没有出声。
虞月凝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她转过头，就看到霍盛凌还站在在原地。
他垂着眸子，看不出在想什么，身上的衣袍本就有摔在地上被人打过的痕迹，如今领口也歪歪扭扭，看起来十分可怜。
倒是真有些丧家犬的感觉。
虞月凝呼吸一窒，她随即转开目光，拎起包裹便要走，却听到霍盛凌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又看向他，很明显青年有点难过，但是他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干涩地说，“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只是想是否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产生误解。我，”
他停顿了一下，才小声道，“……我想与你结交，做好友。”
虞月凝刚要说话，霍盛凌似乎怕她骂他，赶忙又补充道，“还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总觉得我该跟着你，总想让你不讨厌我……”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她，才缓缓将最后的话说出来。
“可能我们前世有缘，也说不定。”
第10章 杀来杀去不得善终的缘
一听霍盛凌说这种话，虞月凝顿时脑子嗡嗡直响。
——是，前世有缘，杀来杀去不得善终的缘。
他们之间这破孽缘值得延续到第二世吗？
完全不值得。
不知怎么，虞月凝有点无法直视霍盛凌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眸，那总会让她想起梦魇里那双同样看向她的仇恨眸子。
虞月凝深深的吸了口气，她不再与霍盛凌浪费口舌，她拿起包袱，推开门向着外面走去。
下到二楼的时候，陆云景和戚钰正在那儿聊天，看到她背着包袱下来，顿时急急忙忙地说，“怎么了，你怎么还要走呢？”
“多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虞月凝停下脚步，她低声道，“若是来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你们的。”
她挤过戚钰，继续下楼，便听到霍盛凌在上头道，“等等。”
他也走了下来，看了看陆云景和戚钰，又看向虞月凝，微微抿起嘴。
“我走，你留下。”他低声说。
虞月凝一怔，霍盛凌已经向着楼下走来。
“诶，等等，你也不能走啊。”陆云景十分上火，“你这双异瞳要是没有我们庇护，还没出这条街就会被士兵抓走，怎能这样一走了之？！”
霍盛凌这人只要下了决心，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从虞月凝身边经过，向着楼下走去，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人堵住了。
是楚林平与另外一个面容严肃的赤霄门弟子，此人名李堂，修为已达三境圆满期，也是此次带队的大师兄，为人比较少言古板。
一看到他来了，原本乱哄哄的楼梯顿时安静了下来。
“师，师兄。”二楼，陆云景讨好地露出笑容，“你回来了。”
李堂的目光沉沉地从戚钰陆云景看向虞月凝和她手中的包裹，最后看向自己面前的霍盛凌。
霍盛凌其实比李堂高一些，可中阶修士沉默时的威严硬生生压过了所有人的气势。
李堂衣袖微动，一卷卷轴忽地顺着他的袖口中飞出，如同蛇一般瞬间缠住霍盛凌的身体。
大家都一怔，陆云景更是失声道，“师兄，你干嘛绑他？他，他是我带回来的未来师弟……”
李堂看向他，顿时让陆云景吞下了后面几个字，下意识躲向戚钰身后。
“现在是战时，你怎能随意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族混血？”李堂沉声道，“若他是魔界奸细，从这里离开，我们一个人都活不了！”
“可是，可是做事要讲证据吧。”陆云景很明显有点发怵，但还强撑着嘴硬道，“之前门外士兵就借由这个引子打人，蛮不讲道理，难道我们也要和那些凡人一样是非不分吗？你凭什么说他是奸细？”
“陆云景。”李堂的身边，楚林平蹙眉警告道。
李堂注视着陆云景，他沉沉地说，“奸细的额头上会刻着奸细二字吗？你又如何断定他不是魔族走狗？”
“我，我……”陆云景一时无言，他说，“若是奸细，肯定会乔装打扮，怎么能那么傻的顶一双异瞳就硬闯城门？这明明就是他不会掩饰自己的铁证！”
“可你不要忘了之前课上曾经学过的故事。”李堂道，“如今八大魔君之一的婴红女，曾经就是将自己伪装成人畜无伤的孩子，以此借机下毒刺杀了当时的粱元尊者。你又如何确信他不是故意如此，好赢得你的同情？”
听到这个名字，虞月凝的太阳穴跳了跳。
这位魔君婴红女本来是她的同事，确实下毒有一套。
魔界从古至今一向只存在八大魔君，因为魔界许多事情都与八这个数字挂钩，从地盘划分到许多上古阵法，都要求八大魔君坐镇，共同辅佐魔尊。
虞月凝当初挤进魔君之列的时候还不过二十八岁，其他人在这个年纪还在低阶苦苦厮杀的时候，她便因为过于出众的修魔天赋与殷无渊的厚爱而跻身权力顶端。
她那时其实还没有达到魔君水平的实力，可殷无渊硬是破格提拔。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只有虞月凝知道殷无渊在磨她。
八个位置挤进了九个人，排名最末的魔君自然反应最激烈。
婴红女明里暗里想要杀她许多次，最初的那几年，虞月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如今又听到这个名字，倒是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虞月凝真的觉得李堂的话说得很对，陆云景过于单纯。
别说霍盛凌，就连她都不该直接往大本营领，若是他们之间真有卧底，如今的桐城都早就被一窝端了。
李堂的这个例子，让陆云景说不出话来了。
李堂仍然注视着陆云景，他沉声道，“云景，你如此冒昧将一个不知底细的妖族混血带回我们的住处，还不知错吗？”
陆云景嘴唇微微蠕动，明显失了神。
他小声地说，“我确实考虑不周……可，可是……”
陆云景的目光求助地看向虞月凝。
若是过去，虞月凝一定会以为陆云景的行为是希望她说些什么帮他摆脱责骂。
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已经明白了这些修仙弟子到底有多么善心泛滥——陆云景不是在担心自己，他仍然怕误会霍盛凌，而希望看起来认识他的虞月凝说几句公道话。
李堂道，“便先将他关在地下室吧，待到我们离开时再做决定。”
“啊？师兄，你要关他两个月，那如果他是无辜的呢？”陆云景担心地说。
“这是特殊时期，要谨慎。”李堂淡淡地说，“就算霍公子真无辜，也应该明白自己不该在这个关头随意进出城门。”
他抬眸看向霍盛凌，淡淡地说，“霍公子可有不同意见？”
霍盛凌似乎早就已经对人生中出现的大小波折习惯了，甚至都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平静地说，“仙长随意处置吧。”
好像将自己说得和物品一样。
虞月凝真看不惯他自轻的样子，可她这次打定主意不再参与他的事情，便一直沉默着。
李堂抬头又看向虞月凝，他道，“洛儿姑娘，你也别走了，最近似乎有魔族的军队要经过此处，外面不太平。”
若是陆云景这样单纯的人肯定以为李堂是单纯地关心她。可虞月凝心里清楚，这哪里是怕她出事，这明明就是李堂看到了她与霍盛凌在走廊上的拉扯，所以起了些疑心，扣住她罢了。
虞月凝露出对魔族担忧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吧，多谢仙长，我再叨扰几日。”
李堂又道，“之前姑娘来得仓促，我作为师兄，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便辛苦姑娘在外面坐坐，我让掌柜另开一个好点的房间，补偿姑娘。”
好极了，不仅走不了，看起来李堂还要再另外做个结界出来，以防她真是卧底半夜跳窗逃跑。
虞月凝之前说自己不愿修仙只想找家人看起来还算正常，如今碰上有魔界奸细嫌疑的霍盛凌，就显得她也可疑起来。
魔族能让混血卖命，收买一个有根骨的姑娘自然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虞月凝真想磨牙，顺带再踹一脚霍盛凌，质问他为什么要进城。
奈何她一直装得文静柔弱，只能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然后感谢李堂给她升级卧室。
“师兄。”这时，楚林平开口道，“让这位霍公子一起在楼上住吧，关在地牢与卧房里并无差别，他毫无修为，未定疑名，不该被当做犯人关押。”
李堂沉默了一下。楚林平似乎在门派里也有些声望，李堂也退让了些，他道，“好吧，那便劳烦你去布阵。”
他抬眸看向虞月凝，淡声道，“洛儿姑娘，这边坐，我们聊聊。”
第11章 你在里面下毒了吗？
修仙弟子们对待虞月凝还算周全客气，可对霍盛凌就没有这样体贴了，他身上缠绕的卷轴一直没有被松下来。
李堂与虞月凝一叙的时候，楚林平则是去布置了两个被阵法包围的房间。
这一边，戚钰在检查霍盛凌是否隐藏修为。
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有陆云景一直站在旁边，他眼巴巴看着被卷轴捆绑得一动不动的霍盛凌，神情中有些愧意。
陆云景心性单纯，哪怕李堂警示了一顿，可他仍然追随自己内心，选择相信霍盛凌。
“霍兄，真对不住。”陆云景愧疚地说，“我没想到会这样。”
霍盛凌摇了摇头，他笑道，“李堂仙长做得对，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如果霍兄是被冤枉的，难不成我们真要白白关他两个月吗？”陆云景看向戚钰，他低声道，“不知能不能让楚林平与和李堂师兄通融一下……”
“两位师兄思虑周全，并没有错。”戚钰一边检查霍盛凌，一边道，“倒是你，这件事做的有点太唐突了。”
陆云景整个人都有点萎靡不振，可怜巴巴的。
这边，戚钰检查完毕，她说，“确实没有修为，一会儿看师兄如何说吧。”
屋里，李堂请虞月凝坐下，礼仪周到，还位她倒了茶。
“洛儿姑娘，想必你知道我想询问什么了。”李堂说，“这段时间，大家也都与你有了感情，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出现什么误解。”
虞月凝微微颔首，她笑道，“当然。我会将所有我知晓的事情都告诉你。”
她垂下眸子，脑子快速地过了几遍自己该说的事情。
其实她与霍盛凌本来就不是什么魔族奸细，但问题在于她当着霍盛凌的面杀掉了几个小喽啰，又骗他她是魔人。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这样干脆利落的杀人，无论真相是什么，都难逃怀疑。
若是霍盛凌聪明点，也该明白她很危险。可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明显就没把这件事情放进心里。
而且李堂必定会再去询问霍盛凌，如果他们说的有不一样的地方，也会很麻烦。
虞月凝很快想好说辞，将自己救霍盛凌的事情如实说出来，只不过隐去了杀混混和说自己是魔人的事情。
她所有的话都是能站得住脚的。
至于霍盛凌会怎么说，虞月凝并不操心。她知道他那样性子的人是不会做出卖他的事情，而且就算他说了实话，她也无所谓。
一炷香之后，李堂来到了关着霍盛凌的房间里，楚林平也在。二人直接在他的面前坐下。
“说说你与洛儿姑娘的事情。”李堂开口道。
霍盛凌睫毛微颤。
“我是这个州县来南村的人，妖族混血。”他说，“村里许多人都对我有意见，所以偶尔会欺负我。半个月前有几个人想试着杀了我，紧要关头被洛儿姑娘救下。”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救的你？”李堂问。
“我不清楚，那时我被锁在马厩里，已经昏过去了。”霍盛凌说，“醒来的时候，是她骑着马载我到了另一个地方。”
李堂说，“可你们二人不像是普通的恩情关系。她看起来很反感你，反感到看见你来了这里就想走。”
霍盛凌沉默了。
过了半响，他低声道，“她确实讨厌我，从我睁眼的第一刻起便反感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猜，她是看不惯我容忍他人对我行恶的作为吧。”
“那你为何不反抗呢？”楚林平疑惑道。
霍盛凌还是给了之前对虞月凝说的同个解释。听完他的话，李堂和楚林平的表情都有点复杂。
他的论调虽然是有情义懂恩德的，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不就是等于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吗？
“后来洛儿姑娘临走时对我说，我对恶人慈悲，便是在间接伤害好人。”霍盛凌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