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就再也没出来。
陈羽和旷达两人相继在试炼中退出,原想着要真出了什么事,周永安定然知道捏碎青玉保命,没想到出来竟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连忙跑去屹峰掌事堂询问,这才查到,周永安的魂灯已灭。
他死在后山试炼中了。
后山试炼凶险,难免会有一二弟子意外身陨,但陈羽打心眼里断定,周永安一定是宴月亭杀的。
只不过他们无凭无据,也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处去说,只能憋在肚子里,成天做噩梦。每天早中晚三炷香,祈求哪路神仙开眼,让宴月亭这扮猪吃老虎的非人之物,也折在后山别出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宴月亭朝他走去,拱手问礼道:“陈师兄好。”
陈羽连连后退,脸色煞白,“你、你别过来,我错了宴师弟,以前我被周永安撺掇,为虎作伥,对不起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还望宴师弟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回。”
宴月亭听话地停下脚步:“师兄何出此言。”
陈羽余光往窗口飘去,很想立即翻窗而逃,他前几日都在隔壁跟旷达一起睡,实在忍受不了他拉风箱似的呼噜声,才回来的。
没想到宴月亭竟出来这么早,正好就让他赶上了,想来他多半也是中途退出。
“宴师弟,这是我第二次大考没过,不日就会被内门除名下山,以后是断断不会再碍师弟的眼。”
“陈师兄说笑了。”宴月亭不耐烦与他多费口舌,脸色漠然道,“祝师兄前路通达,早日寻得另一番天地。”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等他房门一阖上,陈羽便迫不及待地扛起事先收拾好的包裹,奔向了隔壁院落,发誓直到下山,都绝不会再踏进这院子一步。
宴月亭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这种宵小,他疲惫地躺到塌上,抬手捂住右眼,指缝下的眼瞳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睛里装着一把刀魄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尤其现在斩魂刀的封印已经越来越弱了。
他眼睛里的剧痛发作得越发频繁,牵扯着整个头部都一跳一跳地胀痛,要将他整个撕开似的。
疼痛拽着他的意识沉入黑暗,半梦半醒间,宴月亭听到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整个人惊惧般地一震。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流风崖上,半跪在地,一动不能动。宴月亭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尖刃落在脸上,割开眼下的皮肤,刺痛传来,血流进嘴里,有些腥甜,又有些苦涩。
——被发现了吗?还是只是她想折磨他?
“宴师弟,你满眼惊恐的样子真好看呢。”小师姐说道。
宴月亭循声看去,没有看到预想中恶狠狠的表情,反倒映入一张满是抗拒的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落到他脸上,和鲜血混在一起淌进嘴里。
她捏着羽状的裁纸刀,一边惊恐地哭着,一边试图挖出他的眼睛。
眼前的人身体和灵魂仿佛割裂成了两半,看上去并不想这么做,只是不受控制。
“我好疼啊,小师姐……”宴月亭听到自己祈求道,“你别和她一样……”
后山秘境中,褚珀猛地惊醒,她茫然地坐起身,揉揉耳朵。
楚风坐在树杈上守夜,听见动静落到地上,关切道:“褚师姐,怎么了?做噩梦了?”
“也不算噩梦……”好像也确实是噩梦。
她刚刚好像听到旁白音了,但睡得稀里糊涂的,也没听清楚它说了什么,只模糊听到“好疼”“小师姐”几个字眼。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那绝对是一场噩梦。
宴月亭出去后干什么了?她人都还在秘境里,也伤害不到他啊?难不成是原主的魂魄回来了?那她这个冒牌货不就危险了吗!
她脑子里杂七杂八冒出许多纷乱的念头,一时间睡意全无,干脆让楚风去休息,她来守夜。
褚珀跃上树冠,望向夜空中高悬的一轮圆月,在心里呼唤旁白。之前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她呼唤旁白,旁白就出现了。但今夜,她都快喊出火星子了,旁白还是毫无动静。
故意折腾她呢?
另一边,宴月亭已经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他压抑地喘着气,张开的手心里全是血。
眼睛太疼了,他意识昏沉又陷入梦魇,指尖没留意力道,将眼眶周围抠破了。
“很快就可以进布道塔了……”再忍一忍,只要将刀魄与他神魂相契,他就能掌控住斩魂刀。
宴月亭起身清理脸上的血,取出秋玉膏,这瓶药在秘境里用过多次,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他对着挂在床头的刀照了照,眼周的几处破损只是看着狰狞罢了,他是习惯受伤的人,这点小伤以前都不会多看一眼,现在却习惯性地先翻出药来。
小师姐又不在,没人会念叨他。
宴月亭重新躺回去,过了好一会儿,又坐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以前的伤药敷上。
这只是普通伤药,效果比秋玉膏差远了,不过等她从后山出来,他眼睛周围的伤应该也好得不留痕迹了。
***
自那夜之后,褚珀再也没有听到旁白音的动静,七日后,她金莲全开,从后山出来,第一时间便是奔去启明苑。
彼时,宴月亭正好练完一套刀法,额头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兴许是因被离雀羽养了这许多时日,他脸色看上去红润了些许,不再像初见时那般苍白。
宴月亭收刀回鞘,眼睛里映着朝阳暖光,“小师姐,你出来了?”
像篮球场上浑身汗津津的男孩子,难得地有了那么一丝鲜活气。
“你……”褚珀仔细打量他,没看出他有哪里不对劲,便试探性地问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宴月亭掐了一个清洁术,清理干净身上,闻言摇摇头,眼神中略带不解:“小师姐为何会这么问?”
“啊,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在试炼中受了那么多伤,我怕你留下什么后遗症。”
宴月亭微微笑了下,“秦师姐的医术还是很可靠的。”
褚珀点头,说的也是,按照原著来说,秦如霜也算是他的专用奶妈,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宴月亭脸上的笑很干净,淡淡的。褚珀盯着他片刻,忽然觉得这应该是个好时机,她咽了下口水,用询问的口气,正色道:“宴师弟,我之前应该算是跟你说清楚了吧?就是我已经……那什么你了,所以你以后想做什么都与我没干系。”
宴月亭没有说话。
褚珀便继续道:“你要是有什么伤啊痛啊的,可以去找霜师妹,或者去明医堂也可以……总之,我都不会再干涉你。”
宴月亭意识到她想表达什么,嘴角轻轻一抿。
褚珀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他开口,就当他默认,男主应该也迫不及待想摆脱她,大约是心里高兴傻了。
他们就算是达成合意了!
原主造的孽,她不说全部还清,但也算尽力弥补了。离雀羽会驱走他身上的寒气,之后她会去跟掌事堂打招呼,把他身边这几人都换去别的地方,再叫掌事堂严查内门霸凌之事,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他。
后面的剧情如何,就跟她没有关系啦,反正身为男主,宴月亭走的定然是一条扶摇直上的路,途中的磋磨,都是他登高时的阶梯。
她这个“狠毒的小师姐”,充其量只是一颗小石子。
希望男主早日遗忘她,而她也能好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这么大一个修仙世界,才在她面前展开小小一隅呢。小角色也想有自己的新天地。
“那……就这样吧?我还要去找师尊汇报试炼情况。”褚珀脸上绽开明媚的笑,旋身快步往门外走去,轻盈的身姿像一只迫不及待飞出墙围的蝴蝶,发梢上缀着一缕金色晨光。
末了,她回头挥挥手,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宴师弟,要好好修炼啊。”
宴月亭追着那光动了动,脚步又硬生生停住,很轻地问道:“小师姐是专程来与我划清界限的么?”
褚珀按在院门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当然是的啊。
第20章 谢谢,她现在就笑不出来……
褚珀离开那座院子好远,才召出勾星刀御空,在半空时,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宴月亭的一身黑衣就像阳光下的一抹影子,孤零零地洒在四四方方的小庭院里。
他的反应跟褚珀想象的不一样,换作是她,常年欺负自己的恶毒小师姐说要划清界限,她肯定会高歌一曲“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分离”,然后高兴地扭一场秧歌。
不过,宴师弟心思藏得太深,喜怒不形于色,说不准现在正在心里扭秧歌呢。
反正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褚珀收回目光,心思很快从那抹影子上转开,开始忧虑接下来要怎么才能在原主的大师兄面前蒙混过关。
这才是最难糊弄的。
二师姐朝暮就罢了,她是个修炼狂魔,跟原主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她鼻子眼睛嘴巴全变了样,她都不一定发觉。
原主进门后,塬清教导她的时间并不多,基本上,都是大师兄代为指导她的修炼。闻莲就是他们的男妈妈。
——早知道要穿书,她就少做几套卷子,分点时间出来看小说了。穿越小说那么多,她好想知道穿越前辈们都是怎么瞒过原主的亲朋好友不露馅的。
褚珀绞尽脑汁从记忆里挖出了些许与大师兄相处的细节,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原汁原味”。
勾星刀的寒芒牵着旭日金光一同落到惊风楼檐角,檐下铜铃发出“当啷”脆响。
一道神念传音如冰雪消融的涓涓细流,温柔地流入耳中,“小师妹,进来吧。”
褚珀轻巧地落到地上,收回勾星刀,听话地往里走去。
惊风楼四面敞阔,由十六根红木宫柱撑起九层建筑,木地板上光可鉴人,中堂四周垂有竹帘。
大师兄和师父分坐在席上,正在对弈。
闻莲白衣胜雪,只在衣襟处用银蚕丝线绣着代表屹峰亲传的鸿鹄飞羽纹,长发用一根木簪固定,嘴角含笑地看她一眼,示意她过去坐。
“师尊安,大师兄安。”褚珀认真行过礼,一脸淡定地挪过去。
塬清大马金刀地坐着,指尖夹着一颗白子,迟迟无法落定。
他身上的衣衫底色也算素净,是很淡很淡的草黄色,就是衣衫上的鸿鹄飞羽纹,永远都是热烈的火焰鲜色,张扬极了。
她正好奇着师尊还能把他那张好看的脸皱成什么鬼样子,忽然感觉耳畔拂来一缕清风,褚珀飞快后仰,一个眨眼身影已经落到十步之外。
虚空中发出一声声类似琴音的筝鸣,嘈嘈切切,紧追着她而来。
“被看出来了?”褚珀心中大惊,但转念一想,也不至于吧,她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根本没机会露馅,大师兄总不能从她走路的姿势看出问题吧。
闻莲好笑道:“出息了,还有工夫走神。”
他话音未落,攻势便骤然转急,褚珀哎哎乱叫,只勉强走过十二招,就“鸡飞狗跳”地乱了方寸。
连专心盯着棋盘的塬清都被打断注意力,丢下棋子,“阿珀这猴戏耍得不错。”
褚珀被他这一句话臊得满面通红,在刀光间隙间掐诀唤出勾星刀,然而,就在刀身坠得她一滞那瞬息,一缕清风擦着她的手腕滑过,撞得勾星刀呛一声响,刀身剧烈震动,直接脱了手。
闻莲收回他那缕刀意,板正脸孔道:“看来你最近修炼确实懈怠了。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褚珀大口喘着气,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乖乖站好,垂着头像个被训话的小学生,“大师兄教训的是,我以后定会勤加修炼。”
地上的勾星刀腾空倒飞出去,被一把握进修长的手掌中,勾星刀震颤的余波殃及了他们面前的棋盘,一阵哗哗的响动,黑白子顿时乱做一团。
塬清拧成团的表情总算舒展开,明显是有意为之。
“师尊这一手‘赖皮’也耍得很纯熟。”闻莲一颗颗将棋子捻回棋盒里。
“没大没小。”塬清斥责,抬手捏住刀刃,勾星刀上的震颤立即静止,“能在你大师兄手下走过十二招,已是很不错了,阿珀,过来坐。”
褚珀重新坐回去。
塬清把勾星刀还给她,欣慰道:“勾星的刀魄醒了。”
褚珀睁大眼睛,惊喜地抱住勾星刀:“醒了?勾星的刀魄已经醒了?我怎么感觉不到?啊,不对,我好像是感觉到那么一点,难不成那个烦躁躁的灵感就是刀魄?”
在试炼的时候,她有时就会感觉到勾星不听使唤,比如说执拗地想冲上去砍宴月亭,在焦火山时,刀意一阵一阵地反扑向她,像个婚姻不幸的中年汉子不断抱怨。
一把刀,在觉醒刀魄前,它就是把冰冷的武器,是不会有这种性格体现的。
塬清哈哈大笑道:“脾气是有点冲。”
除了指点修炼之外,闻莲向来都是温润如春的,他给褚珀斟了一杯茶,提醒她道:“还未完全觉醒,就已经这般暴躁了,以后可有你的苦头吃。”
褚珀自顾自傻笑,要不是勾星刀废嘴,她恨不得亲它一口。
闻莲屈指敲她额头一记,“你这次进‘布道塔’,正好可以开刃。”
所谓开刃,便是将刀魄与人魂相合,从此刀与主人的心神相连,人死刀灭,刀断,人亦不能久活,相当于是本命法器了。
如果褚珀穿来的时候,勾星刀已经开刃的话,可能会在进入这具身体的瞬间,就会和勾星刀一同死翘翘。
“进‘布道塔’之前,学宫会专门开课讲解,我这里就不说了,免得你们都嫌我唠叨。”闻莲自己不说了,便叫别人说,“你这次后山试炼都去了哪些地方?”
哦,要开始汇报功课了。
褚珀早有准备,来的路上已经事先整理过,她从不打没准备的仗,此时落落大方,详略有序地将自己去的地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