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定,才看清院子里如石雕一般对望的两个人。
褚珀和罗不息经历了几番激烈的眼神交锋,此时无声胜有声,最后双双醒悟,他们互相之间恐怕是瞒不住了。
罗不息掏出自己珍藏的江湖暗号:“天王盖地虎……”
褚珀一脸“我懂的”,在他出口的同时已经接话:“符号看象限。”
两人面面相觑:“……………………”
一阵难言的沉默后,褚珀了然喊道:“叔叔。”
还拿着“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这个十几年前的古早口号当暗号的,想来已经三四十了吧?喊一声叔叔,不为过。
难怪他写的文字那么的一言难尽。褚珀一下就原谅他了,毕竟是长辈,她这种模范三好学生,轻易是不会打长辈的脸的。
罗不息英俊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沧桑:“使不得,使不得,我还年轻着呢。”
楚风听得一头雾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地坐在墙头上,只听罗不息又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把人带进来的叛徒楚风,神情歉疚道:“罗师弟,是我……”
褚珀和罗不息一起出手,两道劲风将这个多余之人掀出院外,呜一声,落下禁制。
楚风:“???”他做错什么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啊?
褚珀神神秘秘道:“我本名就叫褚珀。”她同桌天天在她耳边穿书预警,让她背诵全文,褚珀愣是不相信,现在后悔已是为时晚矣。
“原来如此。”罗不息苦着一张脸,“我只是在评论区浅析了一番主角的人设有矛盾,一会儿纯良无害,一会儿又阴狠毒辣。太浮于表面,过于标签化,不够深刻。身为主角三观不够正派,容易带坏年龄比较小的读者。建议作者好好修改完善一下人设,结果睡了一觉就到了此地。”
褚珀听他这一席话,都要被杠得窒息了。还敢写小作文?就这,你不穿书谁穿书?
罗不息长叹一声,“哎,没想到我才离开网文几年,重新回来,就已经是这种垃圾作品大行其道,网文完了。”
“想当年,我若是大学毕业后,没有被现实打垮,坚持笔耕不辍,网文界必有我一席之地。”
褚珀被罗不息浑身“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的光辉照耀着,捏起手边小本本,“靠着这种古早风ooc霸总文学吗?”
罗不息一脸无法苟同:“丫头,你再仔细品品,这可是我根据你们之间的相处仔细揣摩出来的,字里行间,是不是把你和宴月亭的形象刻画得格外栩栩如生?”
褚珀木着一张脸,“并没有,这‘邪肆一笑’的人,不是我。”
“你说气话,我不信。”
褚珀:“……”
“别的不说,我对人设的把控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就比如罗不息这个人,在书里只是个出场次数屈指可数的小配角,看不出任何性格特征。”罗不息侃侃而谈,“我穿来时并没有他的记忆,但我就从这几行字和身边人的态度中,推断出他的行事风格,完美扮演好了这个角色,至今都没有人察觉不对。”
褚珀想起来时路上,楚风的叹息:罗师弟变了很多,要不是他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都要怀疑他被人夺舍了。
虽然说,一千个观众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像罗不息这样,得把哈姆雷特解读成林黛玉吧?怎么还好意思在别人文下写小作文?
由此可见,把她琢磨成“霸总”,把宴月亭琢磨成“小娇妻”,也就说得过去了。
褚珀指着小册子上几处旁白里出现过的台词,“你也听得见?”
“这么说来,你也听得见?”罗不息啧啧赞叹,“你既听得见他三天两头就想口口了你,你还与他如此亲近,莫非要走虐恋情深的救赎路线?小丫头就是喜欢帅哥。”
他说着说着灵感如泉涌,摸着下巴又开始琢磨起来。
罗不息一思考,褚珀就浑身发凉。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有的事!我们已经一拍两散了!”
“你们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褚珀整个人都麻了,忍无可忍道:“罗师弟,我看你还是穿上‘罗不息’的人设再跟我说话吧,继续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打你。”
“丫……”
褚珀一掌把勾星刀拍在桌子上,“你再丫一下,信不信我把你剁成鸭头?”
罗不息沉默片刻,收回了放飞的自我,拱手道:“褚师姐教训的是。”
满院子的油腻一下随风散去,褚珀神清气爽,跟他说起正事,“罗师弟,你既然能写小作文,那想必是看过全文的,在书里面,我这个恶毒小师姐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罗不息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看完全文就穿了,不过你死得比较早,在这次后山试炼中就该死了。”
“果然……”褚珀暗自嘀咕,她这是在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这么说来,后面的剧情铁定就没我什么事了。”
“很难保证,褚师姐,你可知‘蝴蝶效应’?你这个角色和主角算是牵扯比较深的,没有按照原著剧情领盒饭,定会影响到后面的剧情。”罗不息神情郑重,“更何况,既然有我们两人,又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咱们还是得小心行事才行。”
褚珀点头,和罗不息核对接下来的剧情。
布道塔这一段剧情,对宴月亭来说,相当关键。他右眼里封印的斩魂刀会在布道塔里解封,并直接契合神魂,这自然惊动了屹峰长老塬清真人。
“斩魂刀原本是你小师叔伏安之的命刀,一百多年前,他劈开幽冥,放出三千恶鬼祸乱人世,犯下大错,巽风派在仙盟监督下,清理门户,碎刀身灭刀魄,又震碎伏安之的灵枢,拆了他的灵骨,将他流放至极恶之地。”
罗不息语调平平,以一个看客的身份复述出这段他看过的原著,饶是如此,褚珀还是从他话语中听出了当年的血雨腥风。
褚珀没见过伏安之,根据时间来推算,大概只有闻莲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小师叔。
“至于斩魂刀魄为什么又会被封在主角身上,我还没看到那里来,所以也不太清楚。”
褚珀想了想,问道:“那我师父会怎么对宴月亭?”
“宴月亭半人半魔,又手持斩魂刀,传出去必定会再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所以你师父将他锁在了屹峰内。”
罗不息见她满脸忧虑,宽慰道,“放心吧,刀无善恶,主要是承载刀魄的人魂,宴月亭伪装得好,你师父觉得他的人性可以战胜魔性,可堪教导,对他不错,几乎当成半个弟子,给他送了不少经验。”
怎么说呢,据原主的记忆,以及这几次接触,褚珀觉得她师父是挺傻白甜的。
“主角不可能永远呆在屹峰,他是怎么出去的?”
“闻莲查出了你的死因。”罗不息摸着下巴沉吟,“你现在没死,你师父师兄自然不会拿他问罪,主角就没理由叛出巽风派,他要是一直呆在屹峰,倒也算不错,就看他能不能压住骨血里的恶念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能”两个字。
毕竟,小说的剧情,换句话说,就是主角既定的命运,命运如洪流,哪里那么容易扭转。
罗不息正经起来后看着还算有几分靠谱,“褚师姐,大家同是异界流浪人,以后有什么情况,彼此互通有无,好有个照应。”
“这是自然。”褚珀拿起小册子,“三角恋,以后就别写了吧。”
被斩断一条财路的罗不息,含泪点头。
褚珀打量着这整个院落,院子里清清落落,连棵小树苗都没有,屋内更是空空如也,不见任何装饰,一眼看去,只有一张连被褥都没有的床榻,清贫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果然是穷得快要当裤子了呢。
“擎苍峰真的有这么穷吗?”门下弟子的住处也太简陋了点,刀修和剑修都是花钱如流水的职业,大家半斤八两,他们屹峰却也没穷成这个德性啊。
罗不息自得道:“我这是未雨绸缪,以后升级命剑花销太多,能省一分是一分。”他为了学习,看过不少修真文,十个剑修九个穷,还有一个特别穷。
罗不息是孤儿,身后没有家族可靠,除了门派供给,其他都得自己想办法。
“你还是适可而止吧,楚风都在怀疑你了。”
罗不息大惊失色,“怎么会?”
褚珀把楚风说过的话转述给他,罗不息深受打击,沮丧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翻到最后一页,“褚师姐,恐怕你也暴露了。”
褚珀露出同款大惊失色,看向他手指点的地方。
【宴月亭深陷在梦魇里,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梦呓,“我好疼啊,小师姐……你别和她一样……”】
这是,她那天睡着后,没有听清的旁白音?!
你别和她一样……
这个“她”是谁?如果是指原主的话,呜呜,那她好像真的暴露了!
褚珀一页页翻看,这些全都是罗不息记录下来的旁白,比褚珀记得还全乎,又是鞭子,又是凌丨虐的。加上他又看过原著,不负责任地大胆猜测,通篇的口口,全都填上了词。
放到某绿色文学网站上,绝对是要被全文红锁的。
褚珀一看这些词,整个人都想晕过去,满脸通红道:“我觉得你猜测的方向错了,我没有对他做过这些……”
***
且说另一边,秦如霜跟褚珀分开后,就去追宴月亭,可那人快得离谱,一把寒光流星一样坠向山林之外。
秦如霜一个医修,哪里追得上刀修,她落在半山腰上的一处避风亭,送去一只小纸鹤。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宴月亭才掉头回来。他看清楚亭内只有一个人时,有些失望,只不过那点情绪随着他睫毛一垂,眨眼就隐没进眼眸深处,看不出半点端倪。
“实在抱歉秦师姐,我从学宫离开就去了演武场,出来才收到你的纸鹤。”
秦如霜毫无察觉,摆摆手道,“无碍,小师姐说你身上有些伤还没好,让我替你看看。”
宴月亭退后一步,“谢谢秦师姐,我身上没什么伤了。”
秦如霜便从善如流地坐回去,好奇道:“你们俩在闹什么别扭呢?”
宴月亭沉默不语,在他看来,他们还没到可以闹别扭的程度,事实上,从小到大,甚至从今往后,想来都不可能有人能与他亲近至此。
【宴月亭望向亭外逐渐浮出的山雾,他长到现在,主动靠近他的人不在少数,最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推开他,他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这次也一样。】
旁白音响起的时候,褚珀正在以头抢地,哭丧着脸道:“照他那样无孔不入的观察法,我不暴露才怪……”
她话音顿住,罗不息已经熟稔地翻开本子,龙飞凤舞地把旁白音记了下来。
写完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褚师姐,你不会真的跟他一拍两散了吧?”
褚珀心生不妙,小心翼翼道:“是啊,你自己都说他三天两头就想口口我,我不跑快点,难道坐着等死吗?”
“你既然想跑,还招惹他做什么?”罗不息眼里流露出同情。
“我哪有招惹他?”褚珀辩解道。
“你取离雀羽送他做什么?”
“呃……弥补原主犯下的错。”
罗不息不断摇头,“你完蛋了,褚师姐,”他手指敲了敲刚刚写下的那段旁白,按在“推开他”三个字上,“这些人,都死了。”
所以,他穿来两年,愣是半点都不敢跟男主有接触。
褚珀:“……”好端端的,能不能别讲鬼故事!
“给过他温暖的人,如果不再照耀他,他就要亲手将之掐灭。所以我才说,主角的三观不正啊。”
罗不息回忆了下自己看的原著,给她举了一个例子,“宴月亭小时候曾经短暂地被一家农户收养,只不过好日子不长,他身上偶尔会显出一些魔兽特征,被两夫妻发现了,农夫骗他说带他去赶集,驱着牛车翻山越岭,将他带到百十里开外的镇子上丢弃。”
“在我看来,这农夫也算好心,没将他丢在荒山野岭被野兽叼走。”罗不息皱起眉,“你猜怎么着,他日夜不停,一个人穿过荒野山林,自己走回去放了一把火。”
褚珀脸色煞白。
“他那个时候,估摸着也就三四岁吧。”罗不息长叹一声,“在这个世界的设定里,魔兽骨子里就是嗜血残忍的,就算他有一半是人,他也不是人。”
罗不息见她被吓得不轻,连忙道:“褚师姐,错过后山试炼,他现在应该很难再找到合适的机会,你也不用太担心。”
“更何况,他现在羽翼未丰,你头上还有屹峰长老做靠山,怕什么?大不了宰了他。”罗不息不负责任地放出豪言壮语。
褚珀默默盯着他,“好啊,我这就去请师尊宰了他。”
“我开玩笑的!”罗不息惊恐,“我就是想安慰安慰你,褚师姐别冲动,还是别随便碰男主的好。”
修真文中那么多被废材男主搞死的大能,指不定,碰一碰的,就把自己给碰没了。
褚珀当然也是随口一说,真敢动手的话,她就不会费尽心思地弥补宴月亭了。
她和罗不息两人是怂到了一个窝里。
“书里面,宴月亭不是有好多个红颜知己吗?”
“都会死吧……”罗不息叹口气。
他话还没说完,褚珀脸色骤变,倏地一下站起身,准备提刀劈开他院子里的禁制,被罗不息用身体挡住,惊道:“不要,修复禁制要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