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她们是npc,陆云初对这场面还是不大看得惯,尴尬地后退了两步:“我饿了,去厨房给我拿些吃食吧。”
丫鬟默不吭声。
她便明白这又是和剧情相矛盾了,于是变着法和npc对话以探知具体剧情细节。
冒着寒风在院里试探了一会儿,她最终收获了一个药箱和零星的消息:男主不爱管事,之前长时间在外办事,这个院子便被陆云初彻底置换人手,等于是她自己的底盘了;她有个大丫鬟,很说得上话,应该比这些小丫鬟好吩咐一些;男主不在,女配便很少出门,也不许人进来,白日只有辰时会让人大丫鬟送饭过来,大多数时候都在让丫鬟送酒。至于闻湛的饭食,女配偶尔会让大丫鬟拿馊了的饭菜过来,其余时刻都是让大丫鬟熬完参汤给他灌下去吊着气。
夜里气温骤降,陆云初抱着药箱哆哆嗦嗦回了房,迈进去了才想起里面还有人。
闻湛已经醒了,坐在软塌上,背脊挺直,背上布满了惊心怵目的伤痕,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的侧颜,听见推门的声音,他下意识侧头,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陆云初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然而他并没有看过来,而是将头转了回去便不再动作了。
陆云初不清楚他此刻的心境,也不了解这个角色的性格,她没敢走太近,将药箱放到离他稍远的地上,见他赤着上身,又去衣柜里替他找衣裳。这里的衣柜除了原身的衣裳便是一叠深色的粗布麻衣,应该就是他平日被污血弄脏后替换的衣裳。
她取了衣裳,放在药箱上面,退了一段距离才道:“你换件衣裳,再把腿上的伤上些药。”
闻湛没有反应,陆云初便没多费口舌,想着刚才从小丫鬟们那试探出的消息,绕到屋旁的小厨房——这里是大丫鬟给闻湛熬参汤吊命的地方。院内草木枯败,毫无生气,但小厨房却被大丫鬟收拾的井井有条,看来是因为女配不让人进院中打扫,大丫鬟也就只能收拾收拾自己活动的小厨房了。
厨房里堆满了酒罐,新鲜的食材没有多少,她翻找了半天,也只找出了下酒的肉松和半罐子米,本来想着今夜担惊受怕又受了凉,熬碗红糖姜汤压压惊,结果连姜块也没找见。
她干脆烧起灶,寻来类似砂锅的陶瓮,打算熬一碗清甜白粥暖暖胃,方便睡个好觉。
有了以前的经历,陆云初很快找到手感,点火、热灶、放锅,手法利落。
柴火噼啪响着,热气渐渐让小厨房暖和起来,橘黄的火光在她眼前晃啊晃,晃得人昏昏欲睡。
陆云初不断搅动着白粥,看着米粒逐渐涨大变胖,最后白鼓鼓的肚子开了花,软烂的碎米融入米浆,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滚滚白雾带着热烫的米香扑面而来,好像将时光也拉长了,心跳也变得绵绵软软,陷在一片悠悠的祥和里。
陆云初再一次感叹生命力的顽强,明明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书中世界,罩上了命运的枷锁,她应当害怕不安才是,可是此刻看着滚滚的白粥,她居然升起了“活着真幸福”的感想,这世上大概只有死亡才会让她的意志力消沉吧。
等到肉松烘干捻散后,白粥也熬好了。
陆云初给自己盛了一碗,寻了个小板凳,本来打算就在这儿吃,突然想起房内还有一个重伤的病人,顿时生出一股“只是喝白粥至于也要吃独食吗”的羞愧感。
她端着餐盘走回房,用手肘顶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本已做好闻湛和丫鬟们一样只会跟着剧情设定动作,不会理会她刚才说的话的心理准备,结果她一进门就看见换好衣裳的闻湛的背影,依旧是背脊挺直,默不作声地垂着首,身形似要和寂寥将熄的烛灯融为一体。
也是,即使是没有自主意识的npc,也应当有求生的本能吧。
陆云初清了清嗓子提醒他自己进来了,也不知他听没听见,没什么反应。
她将闻湛那份儿白粥放在距他不远的小桌子上:“你应该许久没有好生进食过了吧,我煮了些白粥,你吃点暖暖胃。”
闻湛不语。
陆云初又道:“虽然我知道你应该不会理解我说的话,但是我还是要说一遍。我和之前那个人不一样,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的魂魄占了她的肉身,我们虽然看上去是同一人,但此刻的我是全新的我。听来有些绕也有些恐怖,但是……”再恐怖也不会被人日日折磨恐怖吧。
闻湛抬起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陆云初看不清他的表情,觉得男配应当对原身恨之入骨,不敢掉以轻心,往后退了几步。
闻湛顿了一下,收回目光。
陆云初有些尴尬,没再多费口舌,把餐盘端得远远的,找了个小桌案坐下喝粥。
金黄的肉松洒在莹白的粥面上,蓬松柔软,在油灯照耀下泛着酥黄的油光。夹一筷子面上的肉松往白粥里压压,不需浸得太久,只需稍微裹上米浆,热气还未散时,大口送入嘴里,浸润过米汁的肉松有一种独特的醇厚感,松散的肉松与清新的白粥融合在一起,咸淡得当,肉香也变得格外清甜。
胃里暖呼呼的,四肢也逐渐热乎起来,浓厚的幸福感让她忘掉了刚才烦躁的情绪,有什么事情是熬不过去的呢。
她抬头望向闻湛,没想到对方正在看她,见她抬头,轻侧头撇开视线。
“喂,你赶紧吃呀!”她猜不透闻湛的想法,便不去猜了,毕竟这个世界的人和正常人又不是一个思维频道的,何苦难为自己。
闻湛依旧没说话,陆云初也习惯了。正当她以为闻湛就要继续坐在那当一个毫无知觉的石像时,他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身量很高,极其消瘦,无论何时背都挺得笔直,松垮的粗布麻衣在他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他面色、唇色都是惨白的,明明看得出在忍受极大的痛楚,但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往前迈了几步,姿势有些狼狈,面色愈发惨白。
陆云初心情沉了下去,为自己刚才不够耐心的情绪感到抱歉,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到“扑通”一声闷响,闻湛跪倒在了地上。
他垂着头,背脊依旧挺直,可是却在剧烈颤抖。
陆云初看到了他撑在地上的手腕在往外冒着鲜血——因为没有纱布,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洒了伤药,并未包扎。
她脑海里浮现出他上身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想必腿上也好不到哪去,也不知他一个人怎么清创,怎么上药的。
她心里十分清楚他只是活在剧情里的角色,和那些丫鬟一样,都是提线木偶,可此刻她却不忍多看,总觉得这种狼狈的场景对于一个无论何时都不弯脊梁的人来说极其残忍。
她听到他站起来的声音,然后是慢慢地、稳稳,地挪步到了桌子前,接着勺碗碰撞,应当是端起了餐盘……
陆云初心下叹气,她不是什么聪明的人,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周围是一群听不懂人话的npc,自身都难保,又怎么救他。若是他们俩都按着剧情线走,最终都逃不过“死”一字,她所做的,不过是让他死前能和她一样,吃点热的,穿点暖的吧。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往小厨房跑去。
闻湛将餐盘端到了软塌前的桌案上,费力地坐了下来。
刚出锅的热粥滚烫,还没凑近,蒙蒙雾气就罩住了脸,柔而绵长的暖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拿起勺子,手因伤而不自主地颤抖,手背上那条丑陋宽长的伤口在白瓷勺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凌厉。
他太久没有吃过热食了,连吃前吹一吹都忘了,热粥碰到嘴唇,烫得他愣了一下。
他睫毛颤动,清冷的五官揉着白雾,忽而化开了一般。
他将勺送入口中,绵厚的白粥顺着喉咙滑下,熬得糜烂的米粥散发着淡淡的醇香,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食物本味,质朴纯正,寡淡至极,却有一种丝丝入扣的温柔滋味。
他一口接一口,近乎机械地将白粥往口里送,即使右手手腕的伤口不断冒血,手指很难借力,握住勺柄的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他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像是痛楚与他无关一般。
这时,陆云初捧着个陶罐从屋外跑进来,在他面前站定,小喘着气:“你等等,我给你放点糖。”
说完眼神落到他手腕上的皮肉翻开的伤,疼得牙齿一酸,也忘了防备,往前走几步,掀开陶罐给他放了一小勺红糖进去:“你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胃应该很难受,吃不得太甜的东西,所以我只给你放一点点,大概有个味儿就行。”
糖罐是她刚才探索厨房发现的,古法制的红糖不算太甜,甚至有点清苦的味道,但这点甜味聊胜于无。
红糖落入粥中,化开,散成丝丝红线。
“你搅——”本来想让他搅拌均匀,但见着他手腕上那糜烂的伤,陆云初干脆夺过他的勺,替他拌匀,然后才猛然想起这样似乎太过靠近,连忙退了几步。
闻湛垂着头,陆云初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估计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吧。
从让他喝粥到陆云初给他放糖、突然夺他勺子拌粥,他从来没有任何反抗的情绪,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现在她退开,他又重新拾起瓷勺,安静地继续喝粥。
陆云初看了两眼就没再看了,走回刚才的座位解决自己的粥。即使他能明白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疯狂又阴毒的女配,但自己终究是顶着女配的皮囊,要求他不对自己产生厌恶之感实属强人所难。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根本不会明白她的话,也不会对世界变故做出反应。
闻湛将白粥送入口中。
掺了零星红糖的白粥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是品不出甜味儿的,可对他而言,那股陌生的味道却极其强烈。
清甜、软糯,回甘轻柔。
闻湛烙下了对白粥的第一次认知也是最深刻的认知。
这份认知太过于深刻,以至于他误以为世间的白粥都是这样的,温热的,甜甜的。
第3章 原来他是个哑巴
陆云初风卷残云地吃干净肉松粥,抬头见闻湛已经吃完了,便走过去收拾他的碗。
感觉到她的靠近,闻湛将头垂低,捏着碗的手指发力,指关节透出青白。
陆云初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抗拒,她看着他手背上横纵丑陋的伤口,停住了脚步。
她一停住,闻湛捏着碗的手便显得无措起来,尽力压制颤抖,试图站起来,像是想要自己收拾碗。
“我把空碗端去小厨房。”她想表明自己无意伤害他,绕着软塌走,在桌案对面伸长了手拿走空碗。
这个动作让闻湛猛地抬起头,他五官清冷,面无表情地时候看上去难以接近,可是他却生了一双多情眼,抬头看人的时候眼底藏满了情绪。
陆云初与他对视,愣了一下,这双眼睛让人几乎以为他是一个鲜活的、有意识的正常人类了。
只是她还未看清他眼底的情绪,闻湛就低下了头。
她不禁失笑,觉得自己想太多。如果他真的有意识,日日夜夜受此折磨该有多难受,还不如做一个毫无知觉的人偶,等待命运的屠刀将生机斩断。
她把空碗送去厨房,打算明天又去院门试探npc,让她们把院里拾掇拾掇,送点食材来,这样衣食住都有保证了,听起来也满幸福的。她一边盘算着需要的东西,一边往回走。
吃饱了饭就开始发困,她立马将头脑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扫开,不管明天会面临怎样的困难,今天吃好睡好依旧是头等大事。
等进了屋就开始犯难了,无他,只因这间房只有一张床。
再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全身是伤的人睡软塌,于是陆云初对闻湛说:“你去床上,我睡软塌。”
闻湛并未依言行事,非常轻地摇了摇头。
陆云初不解:“你要睡软塌?”
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陆云初有点着急,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好,“你这一身伤,还睡软塌?而且你这么高,难不成还要蜷着睡?你看看你自己的伤吧,路都走不动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咽气——”她性子急,嘴上没把门,想什么说什么,总是等话都说出口了才意识到不妥。
闻湛安静地坐在那儿,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陆云初十分懊恼,低声道:“对不起。”
闻湛摇摇头,表示无碍,动作很轻,像是这一个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剩余的力气。
她正要张口说话,屋外突然传来声音:“小姐。”
陆云初愣了一下,想起刚才打探的消息,估计这是女配的“得用大丫鬟”来了。
“进来。”
门“嘎吱”响了一下,接着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身形高大、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丫鬟出现在眼前。
“小姐。”她再次道,利落地跪下叩首。
这什么破规矩,怎么人人都要跪。
陆云初不自在地避开:“起来吧。”
丫鬟似乎有些惊讶,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地站起来。
她的声音略显粗噶:“小姐,东西做好了。”
她将抱着的木盒打开,露出里面闪着寒光的刑具:“已浸过盐水。”刑具是一根很长的铁棍,上面镶满了尖锐的铁刺和铁片,“只需轻轻一下,连皮带肉割开,保证所过之处不留一块儿好肉,这下保证能让他发出痛呼。”
陆云初吓了一跳,连退两步,骇然地转头看向闻湛。
闻湛也在看她,眼神平静。
“我不要这个。”陆云初避开他的视线,压下惊讶,转头对丫鬟道,“你拿走。”
“小姐?”丫鬟不解。
“拿走!”
丫鬟不敢多言,关上盒子,垂着头不再言语。
陆云初心情有些复杂,看向闻湛:“我……”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挺多余的,她只能干巴巴地道:“你别担心。”之前只看到伤口就足够让她心惊胆战,如今亲眼所见刑具,伤口带来的冲击具象化,清晰地窥见苦难的一角后,安慰和撇清关系的话便显得尤其多余。
她没敢看闻湛,所以不知道闻湛正在看着她。
从她出现,救下他,与他交流,闻湛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无悲无喜,似乎什么都无法打碎那份死寂的平静,而此刻听到她的话,他的眼睫颤了颤,忍不住侧头认真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