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橙——沈惊春
时间:2021-06-11 10:03:37

  现在来看,陈阿姨说的话是对的。
  陈岁变了很多。小时候奶包子似的脸长开了,变得又帅又冷,乍一看,教人有点不敢认。
  起码她是不敢认的。
  但还好,那颗小痣没变。
  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她低下头,摸了摸耳朵上的小痣,细声细语地问:“有什么事吗?”
  “篮球有点没气儿了。”
  她不接他话茬,他也没觉着尴尬。
  手上篮球随手在地上拍了两下,声音听起来果然闷闷的,是气不足的表现。
  他用手接住球,托在胸前,手指又白又细,与那脏橘色的球成鲜明对比。
  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
  “想借下打气筒。”
  她不是一个特别敢于承受别人注视的人,会有些不自在。
  尤其注视她的这个人,变得很不一样了,比小时候多了些成熟,又介于小男孩与男人之间,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局促地转身,用毛巾擦了一把发梢的水,说:“你等一下。”
  她回到房间,飞快地擦了擦头发,找了一下仓房的钥匙,去给他开锁。
  他就站在院里等。
  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球,样子也不急。
  自从上了冬天,她不骑车上学之后,仓库收拾了一次,她也不知道打气筒放在哪儿。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过了会儿。
  拍球声停了,脚步声逐渐近了。
  “找着没?”
  夏耳站在全是杂物的仓房里回过头,光线很暗,她看到少年站在仓房门口,背光,她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身形。
  “不知道放哪儿了,抱歉。”她声音很小,在仓房里听着,显得有点空,“要是很急的话,你去别人家借吧。”
  陈岁啊了一声,说:“也没那么急。”
  夏耳站在那儿,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岁说:“你出来。”
  夏耳站着没动。
  陈岁:“我找吧,都是灰,别蹭你身上。”
  她犹犹豫豫地出来。
  到仓房门口,他让了一步,她侧身出来,也没敢跟他对视。面对不熟的人,她总是有些胆怯。
  陈岁把篮球递给她,说:“帮我拿一下。”
  她大脑白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接了,看到他挽上去的袖子,以及一截瘦白的手臂。
  这回轮到她在外面等。
  她没堵门口,是站在两步外的。
  双手替他抓着篮球,他刚才拿了那么久,有些地方已经染了他手上的温度,她手指触到了,却好像触到了他的手。
  温度宜人,却显得过分烫手了。
  太阳光热情地投进去,灰尘在炽烈光线中飞舞,陈岁在仓房里大剌剌地翻,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你现在,高一?”
  她听见他问。
  “嗯。”
  “几班?”
  “四班。”
  “噢,跟小乐他们不是一个班。”
  “不是的。”
  陈岁拉开一个破旧柜子的柜门,弯腰向里面看,像是随口一提似的:“看你现在,话挺少的。”
  “……嗯?”
  夏耳被他说的有点没头没脑。
  陈岁直起腰身,回过头。
  太阳那抹热情的光线,刚好照在他脸上。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颗小痣。
  清清冷冷的。
  “我怎么听我妈说,你早恋了?”
  “……”
 
 
第2章 是陈岁。
  老刘给她妈妈打电话的那天,陈岁的妈妈也在。
  想来应该是她听去了,回家顺口跟陈岁说了那么一嘴。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她不想被陈岁误解,赶忙红着脸解释:“不是,没有的,是别人……”
  “没事儿。”
  陈岁浑不在意,截断了她的话,继续找打气筒:“是该到了早恋的年纪,正常。”
  “我真没——”
  “啊,找着了。”
  陈岁从一堆编织袋子下面翻到了打气筒,他一手握着,另只手把翻乱的东西都放回原位,从仓房里迈了出来。
  夏耳还想解释几句,可见他完全没有想听的意思,就闭嘴了。
  也是,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呢?他也许只是没话找话,随便问问,毕竟他们隔了这么多年没见,更没有联系,他们也没有什么别的话题好聊——
  如此这般想着,夏耳不再多说,默默转过身,去看陈岁。
  他们这一辈儿出生的时候,时兴把小孩儿的头睡扁。
  夏耳妈妈不注意这个,她已经算同龄人中不怎么扁那种了,平时没少被同学羡慕。
  可这会儿跟陈岁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
  被羡慕的人浑然不知,打气筒随手一扔,蹲在原地,连接进气口的嘴儿一塞,再拿起一旁的打气筒,站起来,一下一下往里边打气儿。
  几下就打好了,他把打气筒扔到一边,蹲下堵好篮球的进气孔。
  他站直,在原地拍了几下球,得到响亮的“嘭嘭”声之后,陈岁把篮球挎在腰间,垂眼看她,问:“放哪儿?”
  指打气筒。
  “放那就行。”夏耳理了下耳边湿发,随手指了个地方。
  “成。”
  陈岁把东西放过去,拍着球跟她摆手:“走了。”
  “嗯。”
  夏耳没动,视线一直落在他清瘦的背上。
  他没回头。
  很快消失在门外。
  -
  小镇生活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而陈家突然回来,就像投进湖面的一粒石子。
  带起了不少涟漪。
  那天过后,夏耳又好一阵没见过陈岁。
  她平时都在上学,待在家的时候,陈岁也不一定就在家里。
  有时候,她会在自己家里朝前张望,隔着两家的窗玻璃,隔着一个庭院,两面墙,试图从在他家来回走动的人影里,捕捉到陈岁的身影。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的妈妈,有时候是来串门的客人,少数时候是陈岁。
  她喜欢猜测他的动向,是去厨房倒水喝,还是去另一个房间里找东西,还是去楼上的书房拿书。
  会让她有种小小的满足。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忍不住捂紧胸口,在心里暗想:
  糟糕,她不会是变态吧?
  夏耳家在小镇热闹的地界儿租了个铺子,开了家烧烤店。
  快五月了,天气暖,烧烤店也恢复了营业。
  夏耳平时不会去,但是作业少,或者有空的时候,她就会过去帮工,充当一下服务员。
  今天是周五,夏耳放了学没回家,直接背着书包去了店里。
  这会儿刚开门儿不久,客人就几桌,雇来的服务员大姐跟她打招呼:“夏耳来啦。”
  夏耳乖乖应了一声,问:“妈妈呢。”
  “后边儿串串儿呢。”
  烧烤店的烤串都需要提前串好。夏耳把书包放到收银台后面,撩帘儿进了后厨。
  徐凤琴正在用竹签子串韭菜,一根是一根,菜根儿洗得一点泥巴都没。
  “妈妈,我串吧。”
  “别沾手,弄你一手韭菜味儿。”徐凤琴伸臂一挡,把她挡在一边,嘴上嗔怪,“现在又不忙,不用你过来,回家写作业去吧。”
  “作业周末写。”
  “那回家看电视去,暂时还用不上你。”
  夏耳实在没找着活儿干,蹲在一旁,手抚着徐凤琴的膝盖,犹豫了一下,说:“妈妈,我想要五十块钱。”
  徐凤琴没抬头,继续串韭菜:“怎么了,想买什么?”
  “程可鱼周末过生日,想给她买个生日礼物。”
  徐凤琴把串好的韭菜整齐码好,说:“五十哪儿够,上柜台自己拿一百。下回要钱直接拿,不用跟妈妈说。”
  夏耳说谢谢妈妈,起身到收银台去,想到妈妈的话,从钱匣里拿了一张五十。
  夏家是穷过来的,她小时候不富裕,这几年赚钱了,夏耳也没乱花钱的习惯。
  她重新把钱匣放好,又听妈妈在后厨问:“对了,耳朵,你们班还收学生不?”
  “嗯?”
  她把钱放进书包里,应了一声,本想说不知道,可话到嘴边,她咽下来,撩开后厨的帘儿,不自在地撒了个小谎:“应该收,我班学生不算多的——是有人要转学吗?”
  徐凤琴把韭菜放起来,改串菜卷儿,说:“就那谁,陈岁。你陈阿姨跟我说呀,陈岁被安城那边的学校被开除了,他们这才回来。”
  开除?
  夏耳不动声色地到水池那边洗干净手,蹲在徐凤琴身边帮忙干活儿。
  她好像是随口一问:“怎么还被开除了呀。”
  “不知道因为啥,你陈阿姨也没说,但听说陈岁还受了点儿刺激。”
  夏耳默默回忆着之前见到他那次,情绪一直都很正常,不像受过什么刺激。
  “你陈阿姨寻思,回来就不走了。陈岁成绩一直都挺好,也不能不上学,干脆降一级,跟你一届,也给他一年缓缓。”
  陈岁比她早一年生,小的时候,两家都让对方互相喊“哥哥”“妹妹”。
  等他们长大一点,因着实在太熟了,没法再“哥哥妹妹”地叫,就互相叫名字。
  不是妈妈提起,她都快忘了这一茬。
  实在是陈家走得太久了。掐指一算,也有六七年了。
  这六七年不是普通的六七年,足以让一个孩子模糊了童年,重新注入鲜活的记忆将其覆盖。
  夏耳说:“周一我问问班主任吧。”
  -
  程可鱼生日在周末。
  夏耳买了个巨大的熊娃娃给她,程可鱼就喜欢这些大玩偶,越大越兴奋,看到夏耳送她这个,高兴得快疯了,在大马路上抱住夏耳尖叫,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两人抱着娃娃逛了街,程可鱼带着她七逛八逛的,最后把她带到一条不那么热闹的街。
  程可鱼突然问她:“夏耳,你进过网吧吗?”
  夏耳一听,就明白程可鱼想干什么,她赶紧摆手阻止:“这不行的,老师不让去网吧,而且万一被爸妈知道了,会挨骂的。”
  程可鱼觉得她胆子太小:“你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咱班那些男生,哪个没去过网吧?”
  “可是……”
  “你听咱班同学说过炫舞吧?那个游戏可好玩儿了!大家都在玩儿,真的,没事儿的,你看谁上网被逮过?”
  QQ炫舞在学生中正风靡,好多同学天天惦记着升级,买翅膀,夏耳很难不听说。
  可是她除了微机课,平时很少接触到电脑。她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但、但是我们未成年诶……”夏耳吞吞吐吐,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程可鱼见她肯松口,不由得笑了:“放心!这有一家网吧,不查身份证!就是贵了一点儿,两块钱一小时。”
  正常网吧价格,是一块五一小时。
  “走啦……天黑了就出来,好耳朵,走吧走吧!”
  程可鱼半推着夏耳,把她带到一家隐蔽的黑网吧里。
  门脸儿看着不大,进去别有洞天,上二楼一层都是机器,窗子被黑窗帘遮住,里面噼里啪啦都是敲键盘声,不少人在里面抽烟,吃泡面,味道混杂,扑鼻而来,十分难闻。
  夏耳没来过这么乱的地方,进去之后眼睛根本不敢乱看,总感觉所有人都在注视自己,看她这个未成年小姑娘来上网,腰板僵直得不行。
  想进,又不敢,只能跟在程可鱼身后,被她紧紧牵着,才感觉到一丝依靠和安全。
  程可鱼也有点紧张,但比她强多了,她们穿过站满人的过道,与夏耳找到对应的机器号,两人坐下,摸索着开了机。
  夏耳浑身不自在,又忍不住被电脑吸引。在程可鱼的指导之下,她一步步注册了炫舞账号,过了新手指南,跟程可鱼一起在上下左右以及空格键的世界中,跳舞,升级。
  不知不觉外面黑了天,她浑然未觉,全身心地投入到游戏世界中。
  直到,突然有人扯走了她的耳机。
  ——“您好,身份证出示给我看一下。”
  夏耳懵懵地抬起头,在黑暗光线中,先是看到了闪闪发亮的警徽。
  再然后,一点点向上。
  看到了警察叔叔严肃的脸。
  ……
  黑网吧被民警突袭,在网吧里逮住一群未成年的学生,“收获颇丰”。
  此时,这群学生全都待在派出所里,一个民警走进来,严肃认真地把他们教育了一顿,告诉他们网络世界很危险,禁止未成年人上网,云云。
  说到这儿,还专程看了夏耳跟程可鱼一眼。
  “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学好。”
  “……”
  “……”
  最后,民警指着桌上的座机电话,说:“给你们家长打电话,必须让家长领你们回家,一个一个打,别急。”
  “……”
  这话就像一滴水掉进油锅里,这群未成年简直快炸开了,程可鱼也慌得不行:“怎么办啊!我妈妈肯定得把我吊起来打,呜呜呜呜我错了,我不应该上网吧的,呜呜呜我不要给家里打电话……”
  夏耳的大脑也是嗡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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