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里,这是一位娇滴滴的小公主,需要满室的荣华、泼天的富贵,是需要被人精心呵护日日照料的小玫瑰。
他也按照饲养指南,将小玫瑰精心地照料着,不允许她接触一点关于坏与恶的部分。
可如今,小玫瑰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了,却变了性,多了一些勇敢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想要丢了玻璃罩,独自站在冷风口扛着风暴,还要长成参天大树那样高,为他遮风挡雨。
提及突如其来的改变,闻骆用一种微微陌生的目光看着明栖。
明栖讽刺似的笑了笑,继续问道:“你说你要去反思,可是我觉得你的反思是没有用的。”
“我又不是傻子,你跟盛时烟没那种关系,你又开始打压她,那就说明你们之间的“秘密”更耐人寻味。”
闻骆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明栖索性一鼓作气:“所以,你现在还不打算跟我说这秘密是什么吗?”
在吵架的第一天,闻骆就猜到,总有一天明栖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按照高中那会儿她的脾气,闻骆以为至少要难过个个把月才能慢慢回味这件事,可公主长大了,自愈期变短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秘密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可,这秘密,他没有替明父說出口的资格。
闻骆再次沉默。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明栖死死地看着他,似乎要给他看穿一般,半晌,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好。”
反正,就是不肯信任她,不肯和她分享秘密。
潜意识里,永远把她当成小孩子。
不被最亲密的人以平等的姿态对待,这种感觉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冷,叫人浑身打颤。
天气冷,明栖好想立马缩进被子。
“走吧,回酒店。”她脱力一般说,然后转身,往停车场走。
“七七。”
闻骆突然在她身后喊了她一声,声音很低很低。
明栖回头,就见他大步朝自己走来,然后张开双臂,完整地给她抱进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栖突然感觉,这个怀抱过于紧,几乎要令她喘不上气。
她错愕地被他抱着,慢慢感觉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
炽热的、急促的、像是在雪地里奔跑了两个回合。
“七七,”他缓缓说:“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家里教育着要让着你,要保护你,我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渐渐地习惯了照顾你。”
甚至哪天你不在身边,都会感觉不舒服。
“我太熟悉照顾你的步骤和过程,以至于很多时候,我甚至忽略了你的成长,导致忽略你很多想法。”
闻骆很认真很认真地认错,坦然地将心思和盘托出:“你成为了勇敢的大人,我很开心,你会站在我面前保护我,我也很开心。”
“但是我反应很迟钝,还需要你提醒,”闻骆贪恋似的在她头顶摸了摸,才微微弓着身子,直视她的目光,眼神小心翼翼地:“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这就想把“秘密”蒙混过关么?
明栖冷嗤一声:“不能!”
说着拍掉他的手,又开始盘算着拦一辆的士而不是跟他回去。
闻骆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赶紧又往前走两步,重新给她拉进怀里。
“等会儿。”他用宽厚的大掌狠狠的按住她的手臂。
明栖直接嗔他:“你有病啊!”
“没有,”闻骆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过下一秒又恢复了正经,看着她的眼睛,严肃道:“七七,有些秘密,我是没有发言权的。”
明栖:?
闻骆继续说:“可我的七七公主,拥有最勇敢和坚定的灵魂,我相信,无论何时,都有勇气面对秘密和后果。”
夜色迷人,晚风浩浩。
明栖感觉这话里有话,又感觉他什么都没说。
朝他笑了下:“好冷啊,我们先回去吧。”
*
回去的路上,明栖推演了无数次秘密的可能性,甚至有些被挑逗神经的兴奋。
然而,行至酒店走廊,就看到房间门口站着两个人。
明文贺和明泽。
心脏突然猛跳了下,像是被神明指引一般,明栖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连心跳都加快几分。
见到明栖和闻骆过来,明文贺略微浑浊的眼睛里有光晃了晃,定定地看着明栖。
这个他宝贝了半辈子的女儿。
同时,也预感到,残忍地让她知道一切后,她的崩溃。
可什么都闭口不提,隐瞒,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前些阵子刚刚吵过架,还被明文贺凶了一通,明栖现在都有点儿不想面对。
她捂着胸口,看向闻骆,妄图让他去敷衍一下两个人。
可闻骆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道:“去吧。”
与此同时,明文贺也朝她招手:“七七,过来。”
这也是够神神秘秘的。
明栖想了想,刷卡开门,引着明文贺和明泽进了房间。
总统套房,房间说不上小。
可按照明家人自身的居住面积来讲,这么大的一个房间里塞了三个人,还是有些拥挤。
明栖在门口换了柔软的拖鞋,朝两人说道:“房间不大,随便坐。”
这何止是不大,在明文贺眼里,这简直是蜗居,是公主落了难搬到贫民窟。
酒店这种地方偶尔住住还好,长期住下去无异于要人性命。
居住状况尚且如此,那饮食也不能好到哪儿去。
女儿奴一辈子,明文贺的目光在房间里看了一圈,不禁心里感慨万千,甚至要老泪纵横。
他坐在沙发上。
明栖给他和明泽都倒了一杯水,冷冷问了句:“你们怎么来了?”
明文贺这会儿也不再绷着,双手交叉搭在腿上,不自觉地搓了搓。
“七七,”明文贺中气十足地开口:“爸爸来给你道个歉。”
他说道歉,明栖立马就想起那天他用手指着她,指责她娇生惯养不识大体。
委屈的感觉一上来,明栖倔强的把头往旁边一偏,嘴硬道:“您哪会有错,不敢让您道歉。”
明文贺一噎。
按照在家里的固定程序,这会儿明泽应该在两人之间打个圆场。
他淡淡开口,却说:“妹,哥也给你道个歉。”
明文贺的道歉她懂,可明泽的道歉因何而来?
明栖愣了下,名为第六感的东西又在隐隐提醒她不妙。
明文贺用干枯的手掌摩挲了把脸,深深地叹了口气,才将话说下去:“爸爸给你道个歉,有件事隐瞒了你很久,久到不得不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骗你,甚至叫你和闻骆之间都有了嫌隙。”
明栖不自觉坐直身子,浑身发凉。
她隐隐觉得,这件事比闻骆隐瞒她的秘密更为严重,严重到已经不在她的预设范围内,甚至不太敢听。
“你说。”内心回避着,可理智却让她开了口。
明文贺端起桌面上的水晶水杯,喝了一口凉白开,才将这个故事,缓缓地讲了下去。
浑身很凉,整个人都在下坠。
明栖像是被扔进了深渊,真相裹着她,让她飞速思考,可脑子却成了一团浆糊。
有个医生去世,他的去世和她有关。
盛时烟是这个医生的女儿,所以她讨厌自己,理由充分。
闻骆不喜欢盛时烟,盛时烟也许也从来没有喜欢过闻骆,她故意和闻骆走得近,不过是蓄意报复。
闻骆根本没有给盛时烟寄过水杯笔记本和CD,陆陆续续“照顾”盛时烟的,是接受家里命令的,自己的亲哥哥。
盛时烟能顺风顺水地在娱乐圈风生水起,背后的“干爹”是明文贺,是他替她扫平一切障碍。
全网黑的通稿是盛时烟买的,闻骆只是过去警告她一下。
怪不得,怪不得高中那会儿,在家里吐槽盛时烟总是跟自己做对,一贯骄纵她的明文贺会让她忍忍。
怪不得她住进ICU时,偶尔有些清醒,会听到林岚和明文贺在她身边吵架,林岚骂明文贺养了只白眼狼。
怪不得闻骆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他不能说,没有资格说。
所有人,都在以爱的名义,盲目忽视她的主观感受,给她建立密不透风的网,替她抵挡所有残酷的真相,抵挡所有的伤害。
然后,最真挚的关爱最伤人。
她被他们欺骗了二十多年。
“因为我,盛时烟的父亲去世了,她不想原谅我。”明栖坐在沙发上,目光有些呆滞,朝着明文贺发问:“可是,她让我住进了ICU差点儿没命活,你怎么还是轻而易举地原谅她?”
没等明文贺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明家欠她,我欠她?只有我死了才是一命还一命!”
“七七!”
明文贺呵止住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心脏像是被人敲击一般钝痛。
明栖突然想到就在路上,闻骆跟她说的话,说她够勇敢,可以承担一切真相。
原来真相就是这些,满地鸡毛一堆烂事。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盛时烟为什么要来报复我?”明栖又问:“若是盛时烟就是必须要报复我,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自己决定如何抵御风险?”
“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没有思想永远被关在笼子里饲养的鸟吗!”
把她当做事件中心人物,剥夺了她的知情权,还在言之凿凿为她好。
这到底是保护还是变相压迫?
也许最开始,他们隐瞒的目的,仅仅是怕她知道有一位医生因她而死,令她愧疚。
可如今,她知道了真相,更多的是崩溃。
她尊重这位医术高超的盛丰医生,也不赞同明文贺的所作所为,甚至从某些方面能理解盛时烟对她的厌恶。
可是,明文贺种下的因,不应该成为如今的果。
明栖指了指门口,混乱且疲倦地说:“你们走吧。”
第49章 正文完结
伤害你最深的人, 偏偏是最亲近的人。
一面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面是在他们严重以爱为名的欺骗。
理智告诉明栖,他们错了, 可这份错是因为一个为了她好的开始。
世界上很多感情复杂难辨, 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明栖很想在这这场长达二十几年的欺骗里, 算清所有人的成分,按照错误的比例定罪、最后再按照自身意愿分配给他们惩罚和后续的爱意。
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可以精密计算的机器, 她也搞不定这些复杂的感情。
头顶华丽的水晶吊灯微微刺眼, 明栖一瞬不瞬地盯着灯光, 脑子里一团乱。
困意夹杂着疲惫一点点来袭, 在声势浩大地宣布自己长大了的开始,要面对的原来是接受亲密人给的伤害, 然后再缓慢治愈。
没有循序渐进的“长大”,后劲儿可真他妈大。
明栖在心里自嘲似的感慨了句,翻身扯过被子, 准备入睡。
然而,闭上眼睛的一瞬间, 脑子里白光一闪——很多灵感和情绪像是被海水裹挟一般涌向她, 想要倾诉的阀门一下子被打开。
她是靠灵感为生的设计师, 在设计作品里表达自己的情绪。
就像世界上很多的文学家一样, 愤懑无助失望的情绪更会让人创造出惊世骇俗的作品。
明栖最满意的毕业作品, 是因为做梦重回那个因为碰掉盛时烟的水杯, 被地理老师赶出去, 却偶然遭遇大雨感冒进了ICU的日子,她想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而现在,她终于又有了想要表达的思想。
她赶紧从床上翻起来, 趿拉着拖鞋走到缝纫机前,豪不留恋地将已经开始制作衣服的设计图扔进垃圾筒。
即便是,她知道偏商业化的服装设计比赛,一定是更符合市场的作品更有竞争力。
而且,她几乎很久没有过作品,如果在这次比赛里没有获得名次,也很少会有够档次的时装周以设计师的身份邀请她参加。
可做事情就是不能计算后果,开心就好,这才是小公主的勇敢和孤注一掷。
明栖从深夜一直伏案,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设计稿一气呵成。
她画的很快,甚至有些潦草。
一件很长很长的裙子,但颜色和风格乍看是分裂的。
左边是带着流苏的白色长裙,象征着年少和纯洁,右半部分却是略显褴褛的黑色朋克风。
虽然看上去毫不相关,但是只要做到面料上的协调,就更能显现冲撞感。
然而,整张稿件的点睛之笔是,从肋骨处出发,延伸到心脏处一条红色痕迹,像是一把尖锐的剑。
身后,是一对翅膀,其中一直正常生长,羽毛丰盛且干净,另一只早就被折断,破败不堪。
从草稿图上看,乍一看并不是很能看出作者要表达什么思想,可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明栖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酸痛的后颈。
晨曦穿透厚重的窗帘,照下一点光亮,从窗口延伸到床单上,像是西幻小说描写的圣路。
明栖看着光亮,迟钝地手脚并用爬上床。
*
她是被闻骆吵醒的。
今天是工作日,闻骆应该去准时上班,但是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明栖,提了一点早餐来敲门。
明栖困得不知今夕何夕,最初敲门声在她脑海里只是混沌的一团,直到闻骆第N次敲门,她才清醒了一点儿,麻木地爬了起来。
“怎么还在睡觉?”
门一开,闻骆生怕她会关门一般,赶紧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明栖迟缓地“啊”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严谨点儿,才睡。”
闻骆:“?”
顶着他复杂的目光,明栖解释了下:“别担心,我感觉自己还好,就是灵感来了,重新画了一遍设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