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想起秋漾:“哀家当年,也跟皇后一般美貌呢。”
否则也不会被先帝看中,只可惜那情爱比天上的云朵都惨淡,清风一吹便消散无踪了。
不过……
“哀家叫皇后来是干什么的来着?”
李嬷嬷也愣住,是哦,原本太后是着急自己的寿诞将至,宫中却没有丝毫动静,于是叫皇后来想问一问,结果这皇后娘娘一来,先是一通彩虹屁,然后一顿骚操作,愣是勾起了太后的少女心,最后拍拍屁股走人。
秋漾刚出泉阳宫,迎面碰上了昭武帝的仪架,她忍不住笑起来,昭武帝下了御辇,仔细端详她的小脸:“太后又给你气受了?”
“我要说是,你怎么办?”
昭武帝淡淡道:“我就给她气受。”
秋漾继续追问:“怎么给?”
他悄悄捏了她的小手一把:“她寻你,无非是为了寿诞想要大排场,若是令你受了委屈,今年这寿诞她便别想过了。”
余忠海此时恨不得自己耳朵能跟眼睛一样闭起来,这样便不必听圣人说这般惊世骇俗的话。
秋漾用肩膀撞了昭武帝一下:“夺笋啊,太后最怕的就是没面子,你要是真这么做,再把人气出个好歹来。”
不过,她转而便严肃问道:“圣人,你有没有想过,太后还能活多少年?”
边说还边扒拉手指头:“四舍五入今年太后四十岁,虽说古代平均寿命低,四十岁便已算垂垂老矣,但女性一般比男性更加长寿,再说个十几二十年不算过分吧?就当是二十年好了,圣人就要让她一辈子待在皇宫,哪里都不去吗?那我觉得她永远都不会改变,永远都会这么讨人厌。”
昭武帝若有所思。
秋漾也没再多说,她挽住他的胳膊:“我今天的衣服好不好看?”
“嗯。”他先不去想别的,专心打量她,“刚才便瞧见了,粉色适合你,娇艳鲜嫩。”
来自秋国华先生的言传身教,对妻子与女儿要及时赞美,并且要认真观察她们的变化。“今日还换了口脂颜色?”
胭脂粉,像颗水灵灵的蜜桃。
两人回到隆平宫,先是一起用了午膳,随后休憩片刻,原本要同去御书房,但昭武帝却把秋漾摁住了,让她过一个时辰再去,秋漾歪着脑袋:“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当然没有。”他温声回应,“只是一个时辰后再去更合适。”
虽然不知道圣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秋漾还是答应了,这一个时辰她也没闲着,昭武帝已经派人去重新丈量大齐国土,他在现代世界看过世界地图以及手机地图软件,再加上大齐幅员辽阔,绝大部分土地却都不在百姓手中,其中非法占据土地者数不胜数,待到重新丈量完成,这些违法土地将会被尽数收回,再还之于民。
秋漾列了一张清单,上面写着等她回到现代世界后需要做的事,未免被人瞧出什么来,她用单词跟阿拉伯数字代替,约莫到了时间,想起昭武帝所说,便动身前往御书房。
往日她来不需要通报,今日却要了,秋漾觉得奇怪,前来引路的不是旁人,正是余忠海,她疑惑地朝他看去一眼,余忠海低眉顺眼,“娘娘请,圣人正在里头发脾气呢。”
秋漾一听顿时来精神了,她还没瞧见过圣人发大火,于是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刚进门就瞧见几位大臣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昭武帝则狠狠将一张折子丢在地上,龙颜大怒:“来来回回派了三趟人,竟都折在了涧州!那涧州是什么龙潭虎穴,连朝廷钦派的官员都回不来?一个病死、一个遇了贼寇,这回倒好,竟是直接自尽!你们还跟朕解释什么?这渎职之罪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他发火的样子着实吓人,整个御书房鸦雀无声,秋漾细看了眼,她虽看过群臣卷宗,却还无法将人脸跟名字对接,见昭武帝大怒,一时间觉得有些奇怪。
他是极为隐忍克制之人,向来不会将情绪外露,怎么会发这样的火?
瞧着……还挺浮夸的。
昭武帝正勃然大怒时,与秋漾四目相对,余忠海忙道:“圣人,皇后娘娘来了。”
这一声下来,秋漾看到地上跪着的大臣们动了下,她心下一动,这是要让她扮演紧急灭火器?
于是收敛姿态,语气柔和:“圣人怎地发这样大的脾气?”
说着还弯腰将地上的折子捡起来,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发觉是涧州那边呈上来的,不久前涧州发现了两座金矿,按理说开采后该朝国库运送,偏偏户部派去的三位官员,无论品级大小,都没能活着回来。
正如昭武帝所说,一个在涧州染了恶疾暴毙,一个则是在回程遇到了匪寇,最后一个更夸张,竟是上吊自尽了!临死前还留了一份语焉不详的认罪书。
而那两座金矿开采后的金子,尽数不翼而飞!
先帝好享乐,国库本就空虚,这两座金矿里的金子又长了翅膀,昭武帝不怒才怪。
跪在地上的是户部尚书及两位侍郎,昭武帝还是太子时便对他忠心耿耿,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然而这一回确实是他们办事不利,圣人会降罪也是情有可原。
秋漾把折子拿在手中温言相劝:“几位大人一心为国,依妾身看,此中定有隐情,那涧州离洛京有千里之遥,户部再是神通广大,也难保不出意外,若是妾身记得不错,涧州刺史,好像是姓谭?”
户部尚书连忙道:“娘娘说得不错,涧州刺史名为谭文熙,乃是窦阁老的女婿,在涧州一任十年,此番户部派去的官员畏罪自杀所写的认罪书,正是由涧州刺史送来的洛京。”
“便是如此,圣人怪罪于户部的几位大人,岂非迁怒?”秋漾将折子放还昭武帝手中,“圣人仁德,不可被怒气蒙蔽,还是请几位大人先起来吧。”
昭武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几人觉得脑袋不保时,才听见圣人冷声:“今日若非皇后为你们求情,朕定不轻饶!”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才发觉背后冷汗一片,竟是连官袍都湿透了。
第39章 今日份的圣人。
☆
待出了御书房, 三位大人才齐齐松了口气,户部尚书武大人感慨道:“天子一怒,当真是让我等胆战心惊, 幸亏有皇后娘娘, 否则今儿这条老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喽!”
“皇后娘娘还是太子妃时便素有贤名,有她在, 圣人也听得进去话。”左侍郎秦大人附和。“不过此番确实是你我渎职,真是奇哉怪也, 怎地连派三人,三人都出了问题?”
右侍郎沉思片刻道:“兴许是咱们想岔了,也许问题并没有出在户部派出的三位官员身上。”
“你的意思是……”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三人素来交好,又都是在昭武太子时期便投入麾下效忠之人,都是在官场上混的, 谁不知道谁呢?金矿本就是重中之重, 户部派遣官员却接二连三的出事, 虽说看起来并无异状, 仿佛都是意外, 除了最后一个死去的乃是畏罪自杀, 可问题来了,那无端消失的金子去了哪里?
难道幕后主使“畏罪自杀”, 还能在死前把金子都给藏起来?那他又何必自杀?
那边三位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边御书房里帝后相视而笑, 昭武帝握住秋漾的小手:“可是吓到了你?”
“我才不怕。”秋漾拽得不行,下巴昂的高高的,“圣人要是真敢对我发脾气, 晚上我就把趁着圣人不察觉,把圣人的头发全给剃了。”
这威胁属实恐怖,昭武帝不由得发出低沉的笑声:“那我可太害怕了。”
嘴上说着害怕,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反倒把两人交握的手抬到唇边轻轻吻在秋漾的指尖,“武秀杰志虑忠纯,竭诚尽节,任户部尚书多年而两袖清风,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自我还是太子起便忠贞于我,且此人知恩图报,今日你为他解围,来日他便会为你说话。”
秋漾歪歪头:“这就是圣人让我迟一个时辰再来的原因?”
“我不想把你困在这后宫之中,那太埋没你了,秋漾有着我所没有的才能,这份才能不应当被掩藏。”
昭武帝神情坦然,“我常常想,古往今来豪杰英雄无数,倘若女子也能走出家门,是否时代也会向前推进?这其中又有多少如你这般的女子,一生只能囿于后宅?着实是可惜。”
秋漾笑起来:“那圣人可要再努力一些,封建时代的好处便是身为统治者,只要你有足够的底气与名望,就能够推动法令的进行,只要民心所向,圣人便无往不胜。”
兵权、民心、忠臣,他需要这些,对还挣扎于温饱线上的百姓来说,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便是好皇帝,衣食无忧,自然方便教化。
“而天下女子,也需要一位表率。”昭武帝拉着秋漾到龙椅上坐下,他并没有抱她在腿上,而是让她与自己同坐,“倘若我嘴上说着女子可为官,却不许皇后抛头露面,那便是虚伪的,二圣临朝,这才是我今日如此行为的原因。”
秋漾疯狂瞳孔地震,她望着昭武帝,他确实是认真的,这让秋漾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十分震撼,甚至感觉屁股下头的龙椅发烫……
太狡猾了这个人,真的太狡猾了。
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不许离开”这样的话,却对她洒下了天罗地网。
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昭武帝把秋漾抱入怀中:“我舍不得你走,所以想要尽可能地留下你,但不会使用卑鄙的方法,秋漾,一切选择都在你自己手上。”
她张嘴咬他脖子:“你是属狐狸的吗?”
“不。”昭武帝轻笑,“我是属龙的。”
随后他轻抚秋漾长发:“专门抓你这种小狐狸。”
两人说了会话,才将话题又转回涧州金矿上,秋漾想都不想:“根据我多年来观看各种权谋剧的经验,金矿一事跟谭文熙脱不了干系,前面也说了他是窦阁老的女婿,这俩人搁这儿唱双簧呢?金矿在自己治下消失,谭文熙还想把这一切推得干干净净?这简直就是拿朝廷当傻子耍。”
“是啊,知道的人都知道,可没有证据。”昭武帝微微眯起眼睛,“以及户部三位派遣官员的死,所以我打算派扈松章前去涧州。”
秋漾想了想扈松章大人那狗脾气,“他去涧州,怕不是直接被人捅死了。”
昭武帝轻笑:“但也正因扈松章刚正不阿名头响亮,这回再朝他身上栽赃是不行的,那除非把扈松章杀死在涧州,可前头三个死去的是户部派遣官员,扈松章却是我亲自指派的钦差,有钦差卫队护送,这怎么能一样呢?”
只要查出三位派遣官员的真正死因,追回失踪金子,谭文熙便是活罪难逃,昭武帝从不相信因利益而结盟的人关系会密不可分,谭文熙不过是窦阁老的八个女婿之一,倘若他知道因为金矿一事,窦和正不愿意保他,又还会对窦和正忠心耿耿吗?
“圣人在打什么坏主意。”秋漾捧着他的脸,“这眼神看着就很坏。”
昭武帝笑出声来:“总归对你是不坏的。”
他捏起秋漾的小手把玩,靠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句,秋漾眼睛一亮:“这也可以?!”
她不喜欢跟人玩心计,跟秋府那群还是比较单纯的姐姐妹妹斗一斗,秋漾敢说自己不会输,对付太后那样的糊涂蛋,也不在话下,可真要说玩政治城府,秋漾只有给昭武帝当学生的份儿。
她道德感强烈,让她做企业管理兴许没问题,但让她在古代当皇帝,太为难秋漾了,她是做不到昭武帝这般揣度人心权力制衡的。
正如昭武帝所说,秋漾身上有着他所没有的才能,而他同样也有胜过秋漾的地方,正因秋漾明媚而热烈,才会像颗小太阳一样,让他始终记得自己的初心,永远不会去做令她感到惭愧羞耻的事。
扈松章被任命为钦差远赴涧州,洛京这边眼看四月将至,春闱会试也轰轰烈烈拉开序幕,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聚集于洛京,身为主考官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卫尧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会试由礼部主持,卫尧作为主考官,从出卷到阅卷这段时间内都待在翰林院不可外出,否则试题一旦泄露,身为主考官的他便要获罪,出好的试题还要送至宫中交由帝王过目,有时帝王兴起也会加上一道,这卷子上的题目昭武帝看完交给秋漾,秋漾看得头都大了。
这四书文五经文跟策论,秋漾可是一窍不通,让她写论文可以,让她写文言文着实是难为她,“真好,我有个高中同学,堪称理科天才,数理化门门拿满分,可惜文科没天赋,最后走特招才上得了大学,现在专门研究数学呢,要是在大齐,可能他连童生都考不上。”
昭武帝也道:“考试制度确实是有许多弊端,但相较前朝推举制,科考已是难得公平了。”
“现代世界的高考也是。”秋漾把卷子放下,“君子六艺分大艺小艺,最容易被忽视的也是数,因为日常生活中用的少,科考也不考,鲜少有人在意。咱们买驴肉火烧,卖火烧的大叔算个账费半天劲,圣人应当重视起来。”
昭武帝颔首,秋漾观察着他的神色,发现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忍不住好奇道:“圣人想到法子了么?你让卫尧做主考官,为了避嫌,他也不会让寒门举子做状元吧?那岂不是如了窦和正的意?”
她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让卫尧做主考官,岂不是瞌睡给人递枕头?
昭武帝朝她伸手,意思是想抱她,秋漾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落入昭武帝怀中,御书房内宫人退下,连余忠海都守在外头,所以也不怕被人瞧见。
“先前同你说卫尧妻妾之事,你可还有印象?”
秋漾点头:“他的妾李氏乃是窦和正的私生女。”
“我虽然不认为在封建社会,女人可以担负起亡国的骂名,但生而为人便有血性,除非那天生格外糊涂之人,否则人生父母养,便应当懂得感恩。”
此时此刻,泉阳宫的太后猛打了个喷嚏。
昭武帝提笔,在纸上写下卫尧、李氏、窦和正三个名字,用一条线将这三人连在一起,随后,在卫尧与李氏之间,写上“郑氏”二字,这两个字写得略小,但秋漾秒懂:“郑氏是卫尧妻子?”